“猜嘛!”嬋九堵到他跟前,“猜對了我給你捶腿。”


    “不需要你捶腿。”寒山把她扒拉到一邊,繼續往前走。


    “給你捶捶腰?”


    “不要捶腰。”


    嬋九呼地一下撲倒他背上,胳膊勒著他的脖子,嘴巴咬住他的耳垂:“再不猜我舔啦!”


    寒山的臉頓時通紅,慍怒地說:“大庭廣眾,你給我下來!”


    嬋九心想什麽大庭廣眾,明明是荒郊野外,別說是人,連隻鳥都沒有!她一言不合就舔,寒山忍無可忍地把她揪下來:“好吧,到底是什麽?”


    嬋九把石印舉到他鼻子下麵:“看。”


    寒山瞥了一眼:“隻是一塊印石。”


    “但裏麵好像有字。”嬋九又對著光舉高了一點。


    寒山再看,猛然瞪大了眼睛,搶過石印問:“嬋九,你這是從哪兒得來的?”


    嬋九說:“胖子們身上的呀,我和他們在那邊打了一架,怎麽了?”


    寒山又把石印裏的字細細看了一遍,萬分驚訝地說:“這是我們昆侖派的東西!你說的胖子在哪兒?”


    嬋九指了個方向,寒山抱起她就跑,她說哎哎別急呀,他就把她放在右手臂彎上,像抱個孩子似的。兩人追到草甸,發現晚了一步,六個大胖子已經離開了。寒山本想再追下去,突然發現嬋九趴在他背上睡著了。


    這個剛出爐的三百年妖怪還沒有適應新生活,連續幾個晝夜不眠不休把她累壞了,她趴在寒山身上睡得又香又沉,口水流了他一肩膀。


    寒山權衡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追了。


    昆侖山玉虛峰已經被劍魔侵占,連看守玉清真人閉關之所——登雲洞的黃行都是劍魔早先埋下的伏兵,想來昆侖的寶貝如今流落凡間也不是什麽稀罕事。這綠石印中所刻的咒文寒山雖然沒見過,但能肯定是本帕特有,因為昆侖派咒文的頭十四個字永遠是一樣——混元祖師元始真人太一道祖在上——那是他們老老師尊的名號,雖然字多,但其實是一個人。


    寒山禦劍而起,打算先回鳴凰洞,畢竟他和玉梨三之間的帳還沒算呢。來到洞前,他發現又晚了一步,洞口閃著微弱金光的鎖妖網已經撤走了,原先柳七和玉梨三也不見了蹤影,但玉梨三的黃金宮殿還在。


    他半抱半背著嬋九跨進金宮,將她放在床上睡,自己坐在一旁打坐行功,很快就入了定。


    過了一天一夜嬋九才醒來,一睜眼發現周圍全是腦袋,那些細眉細眼、臉色純白粉綠的雪蓮花妖在她身邊蹲了一圈,或興致勃勃,或愁眉苦臉,或麵無表情,或欲言又止地盯著她。


    “幹嘛?”她趕緊捂住胸口,蜷起了身體。


    雪蓮花妖——老實說他們看不出老女老少——其中一個臉色尤其發白的說:“仙子,那位劍仙大人要殺死我們了。”


    “啊?”嬋九莫名其妙,“誰?”


    雪蓮花妖讓出一條縫,嬋九從縫裏看見寒山正在運功,渾身真氣縈繞,弄得滿天花板都是飛劍,八成從金宮外麵都能看見暴漲的白光。她見雪蓮花妖們都半蹲著避禍呢,也連忙蹲下護著頭。


    “把他喊醒啊!”嬋九說。


    “喊不醒。”雪蓮花妖們為難地說,“劍氣傷人,還請仙子幫忙。”


    嬋九想幫忙,又怕突然叫一聲把寒山弄得走火入魔了,說:“惹不起躲得起呀,逃到洞外麵去吧!”說完她抱頭鼠竄。


    雪蓮花妖們在她身後喊:“仙子,大王臨行時給金宮下了固若金湯咒,我們出不去的!”


    “好吧!”嬋九又躥回來,冒險一口氣衝到寒山身邊,在他額頭上按了個昏睡咒。一個咒語當然沒用,她連按了七八十來個,寒山終於……似乎還是沒暈,隻是入定,但把無意識放出來的飛劍都收了。


    嬋九和雪蓮花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起把寒山抬到了床上躺平了,蓋上被子。


    她問:“你們大王去哪兒了?我師父呢?”


    雪蓮花妖說:“大王臨行交代,他跟著柳王天大去天山腳下鎮虜堡。”


    “柳王天大是什麽東西?”嬋九瞪著眼睛問。


    雪蓮花妖說:“這個……因為大王稱呼他什麽他都不喜歡,所以隻能稱之為柳王天大,因為他姓柳,是大王的家眷,在大王眼裏比天還大。”


    “你們大王有病。”嬋九直截了當地說。


    雪蓮花妖表示默認。


    柳七前往鎮虜堡,差點兒沒找到。他是個不愛出門的妖怪,連華山腳下幾個小城的名字都叫不全,何況遠在天邊的鎮虜堡。後來他在玉梨三的指點下才發現在草原和沙漠的交界處有個孤城,但臨進城卻猶豫了,因為他至少有二百多年沒和凡人打過交道了(宋不謙除外),如今凡間是什麽朝代?誰當皇帝?說什麽官話?是九州島一統還是分疆而治?他全都不知道。


    比起他來,玉梨三更嫌棄凡人,一路上都在唧唧歪歪,說要不是柳王天大你堅持,我才不下天山呢!


    ☆、第94章


    鎮虜堡是個小城池,四麵城牆加起來長不到十裏,隻有兩個城門,一東一西。南麵是沙漠不會有人過來,北麵廣袤的草原正是中原民族口中韃虜的老家,所以也不設城門全部砌牆,免得半夜鬼敲門。


    柳七和玉梨三不知道,鎮虜堡雖是個彈丸小城,卻是中原與西域交通的重要節點,好幾條商路都在此地交匯,因此一年到頭東西往來商隊駝馬絡繹不絕,是相當繁華的所在。然而此時鎮虜堡卻二門緊閉,城內一絲動靜都沒有,城頭上插著大道旗,城牆上堆著滾木礌石。


    柳七問玉梨三:“現在都午時了,鎮虜堡還不開城門,這正常嗎?”


    玉梨三說:“哎呦柳王天大,本王哪知道?就算他們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個時辰城門都開著,也不關本王的事兒啊!”


    柳七問:“你能幹脆樸實一點喊我‘柳七’嗎?”


    玉梨三斷然拒絕。


    柳七翻了個白眼,心想你這個腦子還是在原地呆著吧,於是雙足一點,疾飛一陣,獨自躍上了鎮虜堡的城牆。城牆上有個小校正在磨刀,柳七眨眼間就將他擄到牆角,對著他的臉吹了一口氣。


    柳七問:“這是鎮虜堡嗎?”


    小校被狐狸精迷了,自然有問必答:“仙人,這就是鎮虜堡。”


    “那你們怎麽不開城門?”


    小校說:“仙人你不知道吧?中原已經大亂啦!晉王不知受了什麽人的挑唆篡了皇帝位,把小皇帝和皇後都給勒死了。咱們征西大將軍和江南的督江侯受了太後的密詔,正發兵討賊呢!”


    柳七說:“這些我不耐煩聽,說為什麽不開城門。”


    小校說:“征西大將軍守的是匯金關,就在鎮虜堡東麵三十裏,他的一名偏將領著幾千精兵鎮守在此地。這回發兵啊,咱們征西軍全軍出動,那位偏將也領著精兵給征西大將軍當先鋒官去了,隻留了我們五百多老弱殘兵守城。我們得顧全城內百姓的身家性命,因此才關了城門。”


    柳七問:“是怕北方的敵人趁機打過來?”


    “不是的,仙人你得聽我從頭說起。”小校道,“咱們鎮虜堡是個屯兵的地方,除了過路的商旅,百姓大多是征西軍的家眷,老幼婦孺也就千把來人吧。前些日子征西軍前腳剛拔寨走了,後腳就來了幾個背劍的江湖客,一個個長得稀奇古怪、惡形惡狀。自從他們來了之後,城裏就禍事頻出,一會兒東城的陳老太好好的躺自家院子裏沒氣了,一會兒打更的馬老漢大半夜死在路中間了……後來大夥兒就開始傳謠言,說這些江湖客是喝人血要人命的。他們神出鬼沒,我們這些當軍的天天換著班巡城,可就算看見了也抓不著。於是這城裏隔一天死一個人,死到第七個時我們沒辦法,隻好把城門關了。”


    柳七說:“他們是劍魔,會飛的,關城門有什麽用?”


    小校問:“仙人,什麽叫劍魔?”


    柳七不回答,又問:“那幾個劍魔還在城裏嗎?”


    “不在了。”小校搖頭,“後來來的可不止這幾個,最多時一天見到二十多個呐!還有比他們更嚇人的,我就說不清那些是什麽玩意兒了,住我隔壁的老王說那是妖怪,我看也像。妖怪比江湖客——不對,劍魔——來的還多,足足有千把來個!一個個都扮成人的模樣,有的還扮成商隊,可怎麽扮也不像啊,反而越看越瘮人!這些個劍魔和妖怪可把我們鎮虜堡上上下下給嚇壞了。但是十多天之前,這兒又來了兩位仙人,他們一來就和那幫怪物——打起來了,打了整整一晚上,是漫天紅光電閃雷鳴,我們這些人都蒙在被子裏連頭都不敢伸出來。那一晚上之後怪物全都跑了,但仙人仍然囑咐小心,說他們還會再來,所以隻能再關幾天城門。”


    柳七問:“那兩位仙人還在城裏麽?他們長什麽樣?”


    小校說:“仙人從那天之後就沒見過了,至於他們長什麽樣,小的確實沒看清,再說也不敢看啊!”


    柳七點了點頭,對他臉上吹了口氣,說:“去吧。”


    那小校仿佛猛然驚醒,莫名其妙地望望四周,又看看手中的刀,摸著後腦勺走了。


    柳七出城獨自想了一會兒,突然想起那什麽“六大通天元帥”來了,他趕忙回去躍上城牆,抓了另外一個軍士如法炮製,問道:“你知道六大通天元帥嗎?他們是什麽來路?”


    軍士搖頭。


    柳七又連著問了幾個,問到個小偏將模樣的,說:“他們是不是六個胖子?如果是六個胖子,那他們是好人,是仙人的幫手。那天晚上大戰,要不是六大通天元帥,仙人還真趕不跑那麽許多妖怪。在鎮虜堡西南麵就是天山,天山頂上有隻鳳凰,早年間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可仙人說他這些年和劍魔、妖魔狼狽為奸,專門打些壞主意,正是他把劍魔和妖魔引到了咱們鎮虜堡的。六大通天元帥是仙人的幫手,前幾日聽說去抓那賊鳳凰了,也不知道回來沒有?”


    “多謝將軍。”柳七朝他臉上吹了一口氣。


    他跳下城牆,苦惱地直抓頭發:因為不用想就知道這幾個偏將、小校說得都是真話,自己看樣子站錯隊了,玉梨三果不其然是個魔頭!


    “我真胡塗。”他自言自語,“這白癡豬狗能跑到南州去搶絳珠靈芝,又把嬋九挾持到天山來,顯然不是良善之物,虧我還幫了他這麽半天,真應該讓他死在鳴凰洞裏!”


    他又懊惱不該草率砍了六大通天元帥之一的胳膊,因為那六個胖子既然幫著劍魔的敵人做事,便就是朋友了,哪有好好的砍朋友胳膊的?


    趨利避害的本能促使他拔腳就走,沒想到這時候玉梨三從高坡上升起來了,金色大氅撲拉拉掠過他的頭頂,撲向鎮虜堡。


    “要完……”柳七說。


    玉梨三是閑得發慌,他想柳七跑城裏幹什麽去了,為什麽半天還不出來?他對凡人、對鎮虜堡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他就想把陷害自己的六大通天元帥以及背後的幫手殺了,把絳珠靈芝和紫僵蠶賣了,然後帶著他的柳王天大回洞裏去關門過小日子。


    於是他等不及地跳出來,直接飛上了鎮虜堡的城樓。與夯土壘成的城牆不同,城樓是磚木結構,分為上下兩層,造型古拙質樸,沒有過於花哨的鬥拱飛簷,屋脊上沒有坐石頭瑞獸,柱子上沒有雕花,隻有四角廊簷下掛了銅鈴鐺,碧空如洗,曠漠無垠,大風吹過銅鈴鐺傖啷作響。


    玉梨三站在城樓屋頂上舉目四望,整個小城盡收眼底,城裏全是低矮簡陋的黃土房子,隻有正北麵的偏將府算是齊整一些。他冷哼作睥睨狀,抖開金色大氅深吸一口氣,高喊:“六條通陰溝小……”然後就被柳七捂住了嘴巴。


    柳七說:“噓——下去,快下去。”


    玉梨三問:“幹嘛?你為什麽說話小小聲?”


    “噓噓,你趕緊給我下去!”柳七剛揪住他的衣領,就看見城牆上有了動靜,兩邊各出現了一隊軍士。因為害怕,他們隻有為首的那個探頭探腦,其餘人等都藏在後麵。


    玉梨三朗聲說:“此等小蟲,高不過數尺,命不過數十年,一躍不盈丈,行則步履維艱,連這區區城樓的屋頂都望之興歎,本王何懼之哉?”


    柳七問:“你這個高聲說話就拽文的毛病是娘胎裏帶來的嗎?”


    “吾乃神鳥靈鳳,翱翔一萬裏,來去幾千年,吾之身及宇宙!汝等微末凡人見到吾之尊容還不跪拜,更待何時?”玉梨三掙脫了柳七,端著架子說。


    又有幾隊士兵從往這邊聚攏,有些靠近城牆住的平民也從屋裏探出頭來,他們紛紛指著城樓:“他說他是鳳凰,是天山上的那隻金鳳凰!”有些人趕緊伏地叩拜,連呼“神仙保佑”,有些人卻破口大罵。


    一個黑衣老婦罵得最凶,聽她的口氣,大概是前些日子兒子兒媳都被劍魔害死了,隻剩下一個還在吃奶的孫子孤苦伶仃。她老太婆活到這把年紀了什麽都不怕,就算玉梨三現在把她殺了還是要罵,因為這鳳凰非但不是吉祥鳥,反而是個災星惡鬼,就是他把劍魔和妖魔引進鎮虜堡的。


    隨著她的叫罵,漸漸的磕頭的人也起來了,有人跟著指責,有人默默無言,人們眼睛隻有恐懼和憎恨,沒有喜悅和敬畏:五色神鳥,傳說千年難一見,見者國祚昌隆的鳳凰,在鎮虜堡卻名聲掃地。


    柳七伏在屋脊的暗處,準備跑路。他反複對自己說:“我是個熱愛和平、不問世事的妖仙,我是個好妖,我和那廝不是一路……”然後他又想:那孫子是不是還能挽救一下?因為他好歹把相生陰陽鏡送給了嬋九啊!


    ☆、第95章


    這就涉及到江湖三大不能惹——和尚、乞丐和女人——其二不能惹了,飛出來的是個乞丐。


    柳七見這乞丐雖然破衣爛衫、緇衣百結,滿臉黑灰油汙,頭發打膩,但氣度不凡,尤其是禦劍時往後背手的模樣,倒有幾分當年玉清真人的意思。


    “這似乎是個劍仙啊……”柳七歪著頭思索,“昆侖派、峨眉派已經沒有了,莫非這人是蓬萊派的?以前聽說蓬萊派的劍仙最是整潔整肅,愛端架子,原來還有要飯的?”


    他話音剛落,城中西北角又出來一個人,看上去也是個乞丐,比第一個還要落拓還要髒,滿臉的大毛胡子。


    “完了,仙人來了。”柳七喃喃。他想起當年在仙魔大戰中,因為偶爾冒頭就被割掉的尾巴,決定在屋脊的陰暗麵趴到天荒地老。


    兩個乞丐一出現,凡人百姓和士卒們趕緊都跑回屋內去了,因為仙人要開始打妖怪了,趕緊放聰明點兒躲了,免得被殃及。柳七也想躲啊,偏偏玉梨三神經病不讓他躲,玉梨三指著說:“哎哎!柳王天大快出來看,那兩個人會飛!”


    廢話!柳七恨得咬牙切齒。


    兩個乞丐一左一右落在了城樓屋頂上,一時間天地靜謐,隻剩風吹鈴響,仿佛城裏就剩下了他們四個。


    風度翩翩的乞丐也指著玉梨三,對同伴說:“嘿嘿,鳥!”


    玉梨三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什麽鳥?我是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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