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杜伯看著自家主子每日愁眉不展,還以為是嫌院子裏的盆景不好看,主動請纓新買了好幾車花木,指揮下人一一植上。


    元燾從旁經過,折扇尾遙遙一指西院:“這裏庭前蕭條,若有些翠竹,定能憑添不少詩意!”


    杜伯馬上大徹大悟:敢情王爺這是嫌西院那位礙眼了!


    正巧褚衝誤打誤撞和昔日雲溪父皇設在平京的下部聯絡上,對方唯一的心願就是有生之年能親眼見一見舊主。


    雲溪勉為其難答應了,卻苦於王府裏處處是眼睛,自己脫身乏術。


    正為難著,忽然看見杜伯領著二三十個家丁扛著高矮大小不一的數株綠竹,在西院門前意味深長地衝自己偮了一禮:“王爺最近詩興大發,非要在這兒栽幾株翠竹。”


    雲溪冷笑不語,冷眼旁觀家丁們累得滿頭大汗,終於花了半日功夫,將原先高矮錯落有致的盆景盡數移走,取而代之的,在西院庭前密密種了一片“翠竹”---林!


    而元燾側立於主院,自覺風流倜儻地在竹林前踱了兩個來回,試了又試,終於滿意地點頭:嗯,總算是看不見西院的碧瓦朱簷和礙眼的醜妻,真好!


    他揮舞著折扇走進西院,就想看看雲溪一臉沮喪的神情。


    誰料雲溪卻對著新成片的竹林凝視刻,回報了他一記勾唇一笑,道了句:“如此,甚好!”


    甚至眉眼間還帶著喜色。


    元燾蹙眉,刹那將竟有種雲溪詭異地看著自己下一刻就要衝過來將自己撲倒的錯覺。


    他登時笑容凝固,匆匆撂下一句:“王妃喜靜,閑雜人等無事不得打擾!”立馬奪路而逃。


    心裏,卻是愈來愈有氣:明明是想要給那醜妻添堵,可怎麽瞧她反而好像春風得意,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真真是眼疾一時沒處理好,竟生生演化成了心病!


    而雲溪對著一日之間彷如天降的竹林,心情卻是格外的舒暢。


    亦連褚衝也看出些門道,輕笑道:“公主正想著怎麽避開王爺出府,王爺就命人植樹給西院加了一道竹林屏障,這可真是天意!”


    淩翠也掩口輕笑:“從今往後,咱們這西院雲,恐怕徹底就冷了!”


    是夜,雲溪留淩翠在房中代己撫琴掩人耳目,自己卻換了身並不起眼的尋常布衣,戴上鬥笠挎起竹籃,悄悄從後門溜出府……


    美人


    平京北郭,有河經過,名曰清溪。


    彼時立春已過,春回大地,天暖冰融,清溪河兩畔樂坊花舫競相開業,到處馥鬱酒香四溢,各種絲樂聲嫋嫋不絕於耳。


    可能因為上巳節將至的緣故,這個時辰還在街頭結伴出行的女子不在少數。


    雲溪輕紗鬥笠覆麵,一路沿昔日琅琊府軍特別記號,行至一處可供畫舫臨時停泊的棧道前。


    附近水麵漆黑寂靜,有艘沒有掌燈的畫舫孤零零地停在水中央。


    雲溪吹響手中陶塤。


    須臾,一個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的紅衣船娘提燈走出。


    雲溪撩開輕紗,燭光昏黃且搖曳,照在她頸中所佩暖玉上,氤氳出一片特別的光彩。


    船娘朝雲溪遙一點頭,將蓮花燈掛在杆上,頃刻已駛向雲溪。


    兩人交換過眼神,船娘微微欠了欠身:“貴人請上船。”


    雲溪提裙,正欲登船。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厲喝:“不許登船!”


    雲溪回頭,看見一個翠衫雙螺髻的婢女扶著一個大腹便便的美婦,正徐徐走了過來。


    那美婦生得極好看,然而卻冷豔高貴,遠遠斜睨雲溪一眼,神情甚是倨傲。


    雲溪暗自蹙眉。


    那婢女見雲溪以輕紗鬥笠覆麵,雖然看不清容貌,但亭亭玉立周身氣質不俗,起初還有幾分猶豫。可轉而低頭,一眼看見雲溪身上穿著的衣服布料極為普通,便不把她看在眼裏。


    不待雲溪說話,那婢女像是沒長眼睛似的,猛然撞開雲溪,搶先一步來到船娘跟前。


    從懷中取出大錠整銀,掂了掂,傲慢道:“你的船,我家夫人包了!”


    雲溪冷眼旁邊,沒有說話。


    美婦神情倨傲地被一大夥人前擁後簇,儀態萬千地上了船。


    豈料船娘卻異常倔強,眾目睽睽下,唯獨攔著美婦不許她進艙:“先來先坐!那位姑娘租奴家的船在前,請夫人移駕別的船。”


    婢女眼尖嘴快罵道:“廢話!你的船又小又破,如果這裏有別的船,我們還用得著租你的船?”


    聞言,美婦秀眉微擰,船娘和雲溪卻同時會心一笑。


    船娘衝美婦躬身道:“如此說來,奴家的船小,果真容不下兩位貴人。”


    美婦瞥了岸上的雲溪一眼,終於緩緩開了金口:“雖然說‘沒有規矩無以成方圓’,但凡事皆有例外。你可知道,如若你今日拒絕了我,明日,這清溪河可能就再也容不下你小小一艘畫舫?”


    自古以來,皇城之中高門權貴仗勢欺人之事屢見不鮮。


    這樣跋扈的人家,也不知背後的靠山是誰?


    雲溪想到這裏眉頭微蹙,卻意外聽到身後不遠處有兩個女子嘰嘰喳喳地議論:“快瞧!那邊可是相府的杜芊月杜小姐?她生得可真美!”


    “好像是她!”


    “平京三絕果然名不虛傳!”


    “半年前杜小姐被八抬大轎抬進了二皇子府,沒想到已經懷了皇裔。”


    “可不是,都已經顯懷了!”


    兩個人幾句話的功夫,木棧道上三三倆倆,又聚了不少人。


    斑斑駁駁的人影倒映在黝黑水麵,風一吹,幻化成無數個耀眼亮斑,如一道閃亮靈思閃躍進雲溪腦裏,演化為某個可以大膽一試的想法。


    看著畫舫中和船娘還在繼續僵持的杜芊月,雲溪突然朗聲高呼:“原來‘平京三絕’之一的杜小姐也不過如此!”


    彼時路上行人正多,忽聞“平京三絕”,行人紛紛駐足,很快就發現杜芊月身影,便一窩蜂擠在木棧道上,競相一睹美人花容月貌。


    杜芊月果然回頭。


    時光交錯的刹那,雲溪感覺有一道如冰似雪的寒意自杜芊月眸中射出,和她的視線在空氣中交接,迸射出更多敵意。


    周圍的嘈雜聲頓時停歇,一時安靜得連流水的聲音都依稀可辨。


    杜芊月盯著雲溪,聲音不善:“哦?此話怎講?”


    雲溪看著越聚越多的人群,提高嗓門:“杜小姐美名遠揚,我本以為你是個溫婉似水明媚如花的女子,今日一睹,唉!”


    杜芊月一張美到極致的臉頓時如覆冰霜:“今日一睹,又是如何?”


    雲溪唇角上挑:“今日一睹,杜小姐確實是個世間難得一見的美人。然而,美則美矣,卻太過於清冷,似高山寂寞晶瑩雪,冷的不食人間煙火。”


    杜芊月神情微緩:“多謝賜教!”


    這時木棧道上已經人山人海,擠滿了愛看熱鬧的百姓。


    雲溪指了指杜芊月身後的紅衣船娘,大聲說:“方才,我與船家說好租她的畫舫。


    隻因我臨時有些事走開,便和船娘說好在這裏等我。這位綠衣小婢不明就裏,引著杜小姐捷足先登。現下我回來了,隻因有要事要辦,不知杜小姐可否行個方便,將畫舫還讓與我?”


    結怨


    一時間,時光如同凝滯。


    河畔兩側數百雙眼睛齊齊盯著杜芊月,都想看這位.位列平京三絕的冷美人如何回應。


    雲溪笑吟吟望過去,隻見杜芊月萃過寒芒的目光如冰矢般射向過來,卻被阻攔在鬥笠輕紗外,無法對自己造成任何傷害。


    顯而易見的,有怒氣在杜芊月眼底沉積,漸漸匯聚成絲絲厭惡。


    偏偏此時船娘放下篙竿,朝杜芊月盈盈一拜:“確如這位姑娘所說,剛剛奴家是答應了在這裏等著她的。”


    婢女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嗬斥船娘,卻被其他人拉住。


    杜芊月掃視眾人,終是滿麵寒霜,負手昂頭,徐徐走上了岸。


    木棧道上圍觀的人們立刻倏地往兩側退開,不約而同讓出一條剛容通行的狹窄過道。


    然而杜芊月卻沒有過去。


    而是轉身走向雲溪,盯著她道:“姑娘四兩撥千斤,芊月佩服!隻是如今我明你暗,我既與你行了個方便,姑娘你是否也可除下麵紗,以真麵目示我?芊月素來喜歡結交君子,最不喜與藏頭露尾之人委蛇。”


    “抱歉!”雲溪向她略一欠身,“杜小姐與我萍水相逢,一番善舉讓人稱頌。然而這一番善舉卻和我摘不摘麵紗沒有多大關係,恕小女子不能從命。”


    說著,一隻腳已然踏上了畫舫。


    杜芊月低低地道:“你以輕紗覆麵,未免太沒誠意。試問這樣真的好嗎?”


    她聲音含藏鋒芒,不怒自威,冷的仿佛能凝結空氣。


    “抱歉!”雲溪還是這句話。


    這時候,綠衣婢女突然故技重施,看著是去扶足底差點兒打滑的杜芊月,卻不知道怎麽就撞到了雲溪,還“偏巧不巧地”把她頭上戴著的輕紗鬥笠碰掉。


    輕紗覆地的刹那,似有絕世明珠陡然放出異彩,看見的人全都是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


    有人驚歎道:“好美!”


    就連杜芊月也為之色變。


    雲溪安靜地撿起鬥笠,重新戴好,轉身進入船艙。


    望著小船遙遙遠去的一抹殘影,杜芊月牙關緊咬,一張俏臉由紅由白。


    一陣嘈雜聲傳來,原來是官兵來了。


    看熱鬧的百姓被強行驅散,有個頭束金冠的錦衣華服男子朝杜芊月疾步走來,寵溺的聲音略帶責備:“月兒,你身子多有不便,四處亂跑,當心驚動胎氣。”


    “妾身參見王爺!”


    杜芊月認出來人正是自己的夫君,北鄴二皇子樂平王元丕,連忙福身:“太醫說經常活動,對胎兒大有裨益,月兒這才想著出來走走。”


    元丕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方絲帕,溫柔地幫她輕拭額前細汗:“天很熱嗎?怎麽出了這許多汗?”


    杜芊月俏臉微紅垂下了頭,眸底卻是有一道疑雲倏地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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