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帝巒餘脈,四處蕭瑟,不時飄起雪花。秦晚睜開眼睛,感覺寒意襲人,往身上撲了張小火盾符後抬頭看天,這已是正午時分。出掩月城後,四人往西北方向進入山裏已經過了兩天。


    這中間他一人駕著臥獸往前飛了千裏,空中有稀稀拉拉幾處歸雲宗崗哨,聽說他是采冬藥的修士,隻應付兩句便放了行,基本是不設防的狀態。以這種布置,直接繞開崗哨飛入帝都境內是沒問題的。


    秦晚回到營地向三人通報後,大家都鬆了口氣。這萬裏大山如果沒有防守,那再好不過了,不近城市,秦晚也就沒得閑事可管,隻要取到元合芽後埋頭趕路即可,難得能清淨幾天。


    三女心疼他來回辛苦,等秦晚補完覺後才繼續出發。按秦晚設想,四人沿當年庾平設計的路線,低空貼著大澤東邊的山脈前進,一方麵探查山勢找尋溶洞,同時也是順路北行,避開僅有的幾處歸雲宗哨位。


    從上空往西看,冬天的雲夢大澤霧氣消散,晴空萬裏下泛著寧靜波光,一派和平的樣子。若是不史料記載裏麵凶獸吞吃掉無數薩風和後勤軍船,秦晚真想飛出去探個究竟。


    “哪,我說啊,什麽時候咱們四人弄條船,在大湖裏耍耍,肯定比坐王江蟲老頭的船要爽。”滾蛋被秦晚抱在膝前,它被任命為找洞大將軍。


    沈若男一本正經地答道:“傳說裏麵的澤獸眾多,有吞星吐月的能力,真要去,我想得元嬰以上強者吧,或者化神境。”


    “那就突破化神境。”路玄真淡淡答道。“嘖嘖,不敢想。”青鸞吐了吐舌頭。“說起來,青鸞姑娘,你人在青樓怎麽會有修為的?”既然談起境界,秦晚好奇問道。青鸞聽他又稱自己青鸞姑娘,頓時不樂意了,沒好氣地答道:“我有靈脈,也有人教我,怎麽就不可以有修為。”


    秦晚沒眼力見地又問:“什麽靈脈?”他很好奇,路玄真和沈若男是極上品的水靈脈和火靈脈,青鸞倒還真不知。“不告訴你!”青鸞生氣扭過頭去。秦晚沒來由見她生氣,無辜望向路沈,兩人心裏明鏡似的,明明觸到黴頭而不自知,這人真的其蠢無比。


    沈若男摟住青鸞道:“鸞兒,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她在鸞兒二字上聲音加重,有意提醒秦晚,秦晚立刻恭恭敬敬道:“青鸞姑娘,我錯了,不該隨便問你修為師承,不好意思啦。”


    路玄真和沈若男對望同時歎氣,眼中露出無可救藥的表情。青鸞正要發作,忽然間“嗡嗡嗡嗡”,滾蛋發出急切的聲音。秦晚見它心核光芒急閃,立刻停下飛行靈器。


    因為是貼著山飛行,滾蛋對下方有反應,必是感知到異常。眾人往下看去,正下方黑黢黢有個大洞,一眼望不到底。洞雖大,但處在身下大山背陽處,在荒涼的冬日群山像塊陰影,很是隱蔽。


    “挖洞大將軍,現在不用挖洞了,收回你的稱號!”秦晚本計劃滾蛋找到溶洞後,由小黑配合它一路挖穿山腹,但既然出現天坑,倒省了不少事。胖蛟傷心地噴著鼻氣嗚啊嗚啊向沈若男投訴,沈若男安慰道:“沒事沒事,咱們小黑現在是探洞大將軍呀,一會你當先鋒!”


    四人一獸帶著石球乘玉床從天坑直降,也不知降了多少尺終於落到地麵,天坑底部是個巨大的圓型天井,大概因為地勢低蓄熱的原因,天井中鋪滿各式野花芳草,倒一點沒有深冬的凋零景況。


    踩著沒膝的草棵,秦晚看到天井一側緊貼山腹,有個橫向巨大洞口,裏麵熱烘烘冒出白汽。“是地熱溶洞呀。”估計這一帶地下活動頻繁,說不定有熱泉之類,所以天井植物才生長得如此茂密。


    “探路大將軍”趾高氣昂,一蛟當先衝向洞口,四人小心翼翼跟隨探索,進到洞中,居然沒有想象中黑暗,四處閃爍點點光亮,是地下裂縫滲出的磷氣自燃形成,一條巨大的地河流向深處,水麵冒出的熱浪襲人,果然這裏是地熱溶洞。


    “好大!”路玄真抬頭看著穹頂,這個溶洞可能已將所在山腹蝕空,高高穹頂上像個巨大的罩子,四人在裏麵顯得十分渺小。“石筍、石鍾乳!”,到處垂掛著大大小小石筍,鍾乳沿著石筍緩緩滑落,青鸞性急便想上前拍擊,看能不能誘出元合芽,路玄真製止了她。


    “這些是新生石筍。因此地有熱泉,所以石筍長得格外快,估計最大的也不足千年,咱們要去更深處,找時間久的。”一行人沿著暗河往前行,蜿蜒曲折的洞內濕滑無比,又有硫磷氣息,秦晚為全員加上清心符和去穢符,以免被毒氣傷害。


    穿過溶洞石罅,眼前奇景一次次刷新眾人感官。剛剛進來時路玄真還感歎溶洞巨大,結果裏麵一個套一個的巨洞規模更甚,也不知綿延多少裏。磷火掩映下,石筍各逞奇態,有的似觀音、有的似巨鯨,長如長橋臥波,尖似巨劍拄地,倒真如鬼斧神工刻意雕鑿一般。


    小黑可不像四人有賞景的閑情逸致,它嗅著極深處傳來的氣息,一個勁往裏鑽,似乎催促眾人不要耽擱,裏麵還有。地下暗河傳出的熱氣沒有剛剛進來時那麽強烈,秦晚俯身摸了摸水溫,說道:“這條暗河肯定通向大澤,此處已有涼水匯入,若是要找夠年頭的石筍,我猜應該不遠了。”


    走在前麵的小黑突然駐足,前麵緊跟的青鸞驚呼起來,秦晚、路玄真沈若男疾步上前,雪蚓紅雀牽魂都蓄勢待發,“什麽事!”“這、這裏有條鬼船!”“哪裏?”秦晚衝至最前,的的確確,暗河中一艘形式古舊的木船,隨著水波載浮載沉。


    秦晚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小隊立刻變成防守陣形,路玄真雪蚓化為窄盾頂在前麵,秦晚側翼,沈若男和青鸞與路玄真呈三角形站定。


    靜靜等待了一段時間,四人發現這船應無人跡,秦晚神識之絲在船邊一繞即回,他讓其它人原地不動,飛身跳上船頭。這船不小,雖然這地泉暗河很寬,但畢竟受限於山腹,底下有岩石突起,船便卡在底部突出的石頭上,也不知停了多少年。


    秦晚腳下發出吱吱的聲音,木板上麵刷過厚漆尚能承人,不然在硫氣中多年,肯定早已不堪重負。這艘船船頭尖翹,尚包有鐵皮,看來是作衝撞之用。“這是軍船呀。”


    他揮手向後示意安全,便從船頭走向艙口,艙門是相當紮實的厚木板,一推居然沒開,秦晚暗運鬥炎,嘩啦支扭,多年緊閉的小門終於重被開啟。一股濃烈惡臭撲鼻而來,好在身上有靈符加持,秦晚皺眉凝目,陰暗視野中,艙內遍布屍體。


    橫七豎八的屍體,仍保持著死時的模樣,秦晚一見他們裝束,立時明白了這船來曆。這是當年庾平奇謀過帝巒時的兵船。眼見這些屍體皮囊完整,但顏色發黑嘴巴大張,表情十分痛苦,身上還穿著史冊中描繪的薩帝時軍裝,這些人,應該是勇闖大澤時,進入了某種毒係妖獸的毒霧中,全體中毒而死,之後隨暗流漂來的吧。


    這毒很厲害,千年後仍能讓人體不朽,秦晚警惕地繞過屍體,準備進到後部貨艙。他對這段曆史極有興趣,想親身見證看貨艙中裝的是什麽。打開貨艙小門,秦晚沿木梯向下,隨手拆了幾塊木條成束,點著權當火把。


    一堆堆麻袋堆疊著,紮口麻繩早已朽爛,裏麵的糧食漏了出來,見風後化為灰塵。秦晚心中既滿足又感慨,他穿越千年,見證了那次壯絕的戰略大後援。


    為了保證突破帝巒的士卒有飯吃,騎獸有糧草,庚平以巨大魄力和組織力,調集了後方資源,以“以四換一”的代價強行從大澤貼邊運輸,在帝巒西側開辟了補給站,大量工兵戰士船夫或葬身獸腹,或沉入湖底。


    “劊子手!”“屠夫!”“人命換爵位!”“你怎麽不上船!”死者的家屬、親友憎恨庾平,詛咒他這個惡魔,也試過當街被失去父親的女兒唾了一臉,被人扔菜葉子咒罵。連史官都無法略過這一段。“十不存二,傷天和。”七個字隱晦地表達了譴責。


    正常人應該羞愧而死吧。但野史中記載,奇襲明光城後,他立刻上表吹捧薩風和的大捷。


    “烈烈顯揚,起十州之霸氣,巍巍武功,鎮百代之考勳。不才鄙士,幸附驥尾,恥無上陣,忝有拙謀,乞賜田畝,完陶朱之誌,敢求仆婢,追石崇之風......”


    連同時上表拍馬屁的其它人都鄙視庾平這種喝湯趁熱的行徑,開口討賞的事,就不能等安撫天下後再說麽,一群人跑到薩風和麵前告狀。


    此時薩風和還未稱帝,“王上,你看這這這,我真是羞與他為伍!”


    “下麵沸反盈天,他倒好,要錢都不帶等您喘口氣!”


    “要錢還道罷了,自古皇帝不差餓兵,他這‘忝有拙謀’就大大地不妥,居功自傲,不把王上放在眼裏!”


    野史裏薩風和哈哈大笑說了第一句話:“當真該打!”“對對對,就該抓起來揍一頓,給王上解氣。”“他不是死要錢嗎,罰他的俸祿。”“應該去書責備,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忝有拙謀’”。


    薩風和眼淚都笑出來了,他吸溜著鼻子對殿衛說出了第二句話。“關門。”大殿門咣地關上。


    王者樂不可支從玉桌上抓起一把鎮尺,說了第三句話:“脫褲子,全部。”


    想到這,秦晚忍不住莞爾,據說那天殿內鬼哭狼嚎,等殿門開時,一幹人提著褲子,好似王八推西瓜,滾的滾來爬的爬。自此之後,庾平“王之側影”的名號再也無人敢侮。


    少年時秦晚看薩帝的史記,對這段還不是很懂,現在他明白了。“你是在為他處天下之惡呀。”仿佛與昔時的智者對話,秦晚默想庾平的豐采。手中火把爆出火星,照到一角黑影之上。


    秦晚迅速側身,牽魂嗖地纏上左拳,從撫今追昔的狀態回到戰姿。目光到處,一個高大身影,蜷臥在地,一動也不動。“這也是具屍體”,秦晚鬆了口氣。貨艙一角,身著軍官服飾的男子曲臂弓膝,身下仿佛壓著什麽東西,拱起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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