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新的文藝的一時的轉變和流行,有時那主權是簡直大半操於外國書籍販賣者之手的。來一批書,便給一點影響。《modernlibrary》中的a.v.beardsley畫集(2)一入中國,那鋒利的刺戟力,就激動了多年沉靜的神經,於是有了許多表麵的摹仿。但對於沉靜,而又疲弱的神經,beardsley的線究竟又太強烈了,這時適有拾穀虹兒的版畫運來中國,是用幽婉之筆,來調和了beardsley的鋒芒,這尤合中國現代青年的心,所以他的模仿就至今不絕。


    但可惜的是將他的形和線任意的破壞,——不過不經比較,是看不出底細來的。現在就從他的畫譜《睡蓮之夢》中選取六圖,《悲涼的微笑》中五圖,《我的畫集》中一圖,大約都是可顯現他的特色之作,雖然中國的複製,不能高明,然而究竟較可以窺見他的真麵目了。


    至於作者的特色之所在,就讓他自己來說罷——“我的藝術,以纖細為生命,同時以解剖刀一般的銳利的鋒芒為力量。


    “我所引的描線,必需小蛇似的敏捷和白魚似的銳敏。


    “我所畫的東西,單是‘如生’之類的現實的姿態,是不夠的。


    “於悲涼,則畫彷徨湖畔的孤星的水妖(nymph)(3),於歡樂,則畫在春林深處,和地祇(pan)相謔的月光的水妖罷。


    “描女性,則選多夢的處女,且備以女王之格,注以星姬之愛罷。


    “描男性,則願探求神話,拉出亞波羅(apollo)來,給穿上漂泊的旅鞋去。


    “描幼兒,則加以天使的羽翼,還於此被上五色的文綾。


    “而為了孕育這些愛的幻想的模特兒們,我的思想,則不可不如深夜之暗黑,清水之澄明。”(《悲涼的微笑》自序)


    這可以說,大概都說盡了。然而從這些美點的別一麵看,也就令人所以評他為傾向少年男女讀者的作家的原因。


    作者現在是往歐洲留學去了,前途正長,這不過是一時期的陳跡,現在又作為中國幾個作家(4)的秘密寶庫的一部份,陳在讀者的眼前,就算一麵小鏡子,——要說得堂皇一些,那就是,這才或者能使我們逐漸認真起來,先會有小小的真的創作。


    從第一到十一圖,都有短短的詩文的,也就逐圖譯出,附在各圖前麵了,但有幾篇是古文,為譯者所未曾研究,所以有些錯誤,也說不定的。首頁的小圖也出《我的畫集》中,原題曰《瞳》,是作者所愛描的大到超於現實的眸子。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四日,魯迅在上海記。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九年一月出版的《拾穀虹兒畫選》。《拾穀虹兒畫選》,朝花社編印的《藝苑朝華》第一期第二輯。內收拾穀虹兒作品十二幅,並附有畫家自己的詩和散文詩十一首。拾穀虹兒(1898—1979),日本畫家。作品有為畫集《睡蓮之夢》、《悲涼的微笑》、《木偶新娘》等。


    (2)《modernlibrary》《現代叢書》。美國出版的曆史、科學、文學及藝術等論著和作品的叢書。a.v.beardsley畫集,比亞茲萊畫集,原名《比亞茲萊的藝術》。比亞茲萊,參看本書《〈比亞茲萊畫選〉小引》。


    (3)水妖(nymph)希臘神話裏住在山林水澤中半神半人的少女。下文的地祇(pan),應作潘神,希臘神話中的畜牧神。愛好音樂,常帶領山林女妖舞蹈嬉戲。


    (4)指葉靈鳳等人。參看本卷第197頁注(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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