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萌分明就是怕在各派的監視下,無法順利帶走被冰封的崔塵,才會佯攻各派,實則借機脫身。


    “算了,以那位的實力,若真有心出手,恐怕我等都未必能討好……難得有如此心懷仁念,且解除了契約還忠誠至斯的靈寵,便成全了他吧……”昆侖派長老勸了聲。


    他們實力本就遠遜於紫萌,心知紫萌此番出手未傷一人,終究是手下留情的,自然也隻能作罷。


    天音宮的何雲寧手握七星笛,掃視了一圈人群,沒看到想找的人,最後望向一直負責照顧瓊華派掌門的薛逸含,發現後者正遙望著一方天空,麵色沉重帶著濃濃的擔憂。何雲寧向來不羈的神情間,也不由帶上了憂色。


    趙坦坦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突然神魂一痛,便不省人事了。等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那綿延不斷的白雪,呼嘯而過的寒風,以及不遠處成片的梅林……這裏分明是清源劍派的青雲峰——她曾經與崔塵一同閉關修煉三年的地方……


    而雪衣變作一隻巨大的白色鸚鵡,正將趙坦坦護在自己的羽翼下。她躺在其中,感受不到外界的嚴寒,卻也感受不到雪衣身體的暖意。從醒來開始,她就在不停地顫抖,她顫抖著,唇色雪白。


    “主人,你很冷嗎?”雪衣見她仍是抖個不停,剛放鬆的心又提起。身為元嬰境界修士,除非特殊情況如冰心丹的藥效,其餘時候理應不會如此畏寒……難道剛才與崔塵太過接近,還是受到了損傷?


    雪衣想到此忙又恢複了人形,擔心地抱緊了她,試圖輸送靈力檢查她的狀況,順便以體溫來溫暖她。


    但這無濟於事,他什麽都查不出來,而趙坦坦仍在顫抖。有一種從心底泛起的寒意,讓她難以承受。


    顫抖了一會兒,趙坦坦啞著嗓音問道:“師兄呢……”


    雪衣未答話,隻默默地將目光落在一個山洞處。那是青雲峰頂唯一的山洞,也是承載過趙坦坦與師兄崔塵短暫三年記憶的地方。


    趙坦坦定定地望著山洞,突然從雪衣懷中衝了出去,一直衝向洞口。然而,才剛接近幾步,她便被洞口的結界彈了回來,她不信邪地爬起來繼續衝向洞口,卻又一次地被結界反彈。


    “主人,你才剛醒來,不要這般折騰自己了。”雪衣幾次想拉住她,最後歎了聲試著勸她,“紫萌在洞口設下的結界,即便是元嬰期修為也無法闖入。主人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不行,有些話我想問師兄……”趙坦坦喃喃著,身子仍舊抖個不停,連沙啞的嗓音都顫著,“他怎麽能不把話說清楚,就這樣冰封了自己?如果找他不問清楚,我不甘啊……我真的不甘……”


    第154章 這不是夢嗎?


    “不甘?你憑什麽不甘?”洞中忽然傳來紫萌的聲音。


    隨即便見他走出洞來,冷冷地望向趙坦坦,眼底的恨意中夾雜著難以抑製的怒火:“主人為你擅自下……回來,先是衝撞了凡間紫微帝星,又不惜身受重傷,屠了四海之龍,隻為給你報仇。這條條觸犯天道規則,令主人在重傷之時還遭受了本不該遭受的雷劫,最後他拚著犧牲一身修為救你……還將那……那稀世珍寶也給了你……那可是唯一能令他馬上恢複雷劫之傷,回歸上……”


    他似有顧慮般,語間幾次停頓,省去了一些話,最後隻恨聲道:“你可知主人為了救你,費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思?而你……你竟然連主人是誰都不記得?若要論不甘,我的主人才真正該是覺得不甘的那個人!”


    趙坦坦看到紫萌出現,本想衝上去追問崔塵的情況,卻在聽到他的話後怔住了。紫萌的話,就像一柄利劍直接刺進了她的神魂,令她倒退了兩步:“你……你在說什麽……你的話,我不懂……師兄的話……我也不懂……”


    神魂似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被強行剝開,令趙坦坦臉上瞬間蒼白如雪。


    她求救般地望向雪衣,卻見他歎息著搖頭,花瓣般的唇動了下,說出來的竟也是同樣的話:“主人,確實沒有人封印過你的記憶,我也想弄明白,為何你會什麽都不記得?”


    看著她蒼白的臉,雪衣露出不忍,卻還是道:“主人,你方才,又究竟是在為什麽而不甘?真的隻是為了崔塵那句話,你沒能問個清楚明白?還是你記憶深處……有著什麽激起了你的不甘?”


    是啊……她為什麽會覺得不甘?為了什麽事覺得不甘?


    真的隻是因為崔塵那句話,她沒聽清楚,想問明白?


    不,不對……心底那股強烈的不甘,隻是因為……


    “說我不記得……”她的嘴唇顫了顫,“可我……又該記得什麽?我名叫趙坦坦,隨著師父在山中修真。我有師兄還有許多同門,他們各有優缺點,卻都心存善念……修真的歲月瑣碎卻美好得讓人心生懷念……這一切……有什麽是我不記得的?”


    “你……”紫萌欲上前說話。


    她卻急促地喘息了一會兒,忽地又低語:“如果我不是趙坦坦,那我又是誰?那個為了個不值得的男人而自廢修為叛出山門,最後被始亂終棄,在冷宮陰暗角落裏垂死的蠢女人?”


    她猛然雙手抱住頭,識海中天搖地動般地眩暈,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將要崩塌。


    一陣又一陣的疼痛中,她痛苦地低語:“這一切……難道不是在那個黑暗陰冷的角落裏,又餓又冷的我……做的一場夢嗎?”


    “主人,你沒事吧?主人?”雪衣被她的反應驚到,想上前扶她,卻被來自紫萌那萬年神獸的威壓所懾,一時無法動彈。他隻能焦急地看著趙坦坦,連連輕聲喚她,想喚醒她的神智。


    趙坦坦卻什麽都沒聽到,隻是抱著頭,眼神離亂,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混沌:“我要怎麽麵對……一個本應飛升上界萬年,位列仙班的人,突然失去一身修為,變成凡人出現在我麵前?那麽愚蠢的我,才是該被種下魔花冰封起來的人,為何會是他……所以,這果然隻是夢才對……”


    “夢裏我遇見了一個和師兄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我們同在一個師父座下,卻十八年來從未見過一麵,直到我偷偷下山救了個凡人回來,才發現他就是我那修煉速度跟炮仗一般的奇才師兄……我以為我能在夢裏跟師兄繼續共度漫長的修真歲月……”她的話語越來越混亂。


    充滿恨怒的紫萌和她身後滿心擔憂的雪衣均是一怔,趙坦坦的話雖然混亂,他們卻分明聽出了她深藏心底的恐懼絕望,同時領悟到一個令人震驚的真相。


    ——她竟以為一直以來,身為趙坦坦的日子,隻是她垂死時的一場美夢?


    “夢?你竟然以為這隻是場夢?”紫萌對此嗤之以鼻,但眼底卻閃過緊張,“難道你受的傷害……竟如此嚴重?”嚴重到想逃離現實,嚴重到下意識就催眠了自己,封閉了真實的自我?


    似被紫萌的話提醒,雪衣想起了什麽,不忍地轉過頭去,眼中有淚水在滴落。


    趙坦坦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響,她隻覺得頭好痛好痛,神魂痛得仿佛要裂開來般。


    她如同困獸般蜷縮成一團,閉上雙眼麵帶絕望,顫抖著道:“是不是夢要結束了?夢終結的時候,我就必須睜開眼,重新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去?沒有白天沒有黑夜……沒有一個活人,連我的鳥兒都被人放鷹啄死了……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時時刻刻包圍著我,似乎沒有盡頭……我不甘……我不甘就這樣死去啊……我還沒見師兄最後一麵……為何連臨死前最後的夢,都不讓我得個完滿……我不甘啊!”


    聽到這裏,雪衣控製不住發出了一聲哽咽。


    “主人……她那時……”雪衣啞聲道,“被所有人當成了禍國的妖孽,全身被貼滿了各種封禁她的符籙,綁在那人為她建的宮殿中不見天日,就像個活死人一般……起初還有我時不時偷些食物,或銜來野果喂她,我被人放鷹啄死後,她就……”


    沒有了食物來源,隻是肉體凡胎的她,結局會如何,可想而知……


    那樣可怕的日子,卻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一樣。


    起初還能望見遙遠的日頭慢慢升起,又慢慢落下,清冷的月兒在寂靜的夜裏慢慢升起又落下,日複一日,月複一月……鬼影曈曈的大殿,花枝月影但凡有一點搖動,都希望是那人幡然悔悟,不顧一切地衝來救她出去,然而這永遠隻是自我安慰的幻想……


    漸漸的,那座曾如瑤池仙境般的宮殿被加上了層層機關結界,成為了禁地,人跡越來越稀少,最後大門緊閉便再也沒有打開過。隻剩下被綁在柱子上,全身被貼滿禁製符籙的,那個眾口唾棄的“妖女”,獨自在宮殿深處慢慢被人遺忘。


    唯有從前豢養的鸚鵡,會拍動著雪白的翅膀,銜著偷來的食物或野果飛進來喂她,維持著她的生機。


    再後來,她身邊多了一具被血染紅的鸚鵡屍體……


    紫萌也禁不住扭過頭去,他想起了萬年未曾現世的主人,剛將她救回來時的樣子,那青紫瘦小的身子早就沒有了氣息,能清楚看到皮膚下根凸出的根骨頭。露出來的手指,更是瘦如雞爪。主人就一直握著這樣的手,一動不動地沉默了許多個日夜,仿佛也跟著死過去了一般。


    趙坦坦沒有再說話,她全身痙攣著,隻片刻功夫,連蒼白的肌膚都泛上了一層青灰色的死氣。


    當那種深埋心中的恐懼重新被喚醒,瞬間狂湧的痛苦、悲傷、絕望……足以令人崩潰。


    “主人?”雪衣轉回頭便看到她這如同瀕死的模樣,奮力掙脫來自紫萌的威壓,幸而紫萌也暫時忘記了繼續施加威壓,任由雪衣慌亂地去扶她喚她,“主人,你怎麽了?”


    趙坦坦沒有應聲,她緊緊閉著雙眼,唯有身子還在不停地顫抖。不久前才晉階元嬰的她,此刻神魂竟隨時有四分五裂,就此魂飛魄散的趨勢。


    “該死!”紫萌一直充滿憤恨的語氣裏,也終於露出了一絲慌亂。


    他幾步上搶上前,與雪衣一同向趙坦坦輸送靈力,試圖喚醒她。


    但趙坦坦的體溫仍舊快速地下降著。


    第155章 初遇


    當年懵懂之時,兩小無猜,日夜相伴,便以為一生一世都可以這般。


    然而毅然決然的一場追隨,換來的隻是兩千年的聚少離多,以及之後萬年漫長歲月的孤寂。


    孤寂久了,以為終於習慣獨自一人與無盡歲月相伴,但心中卻總是空落落的填不滿。


    哪怕是暗夜裏為自己所留的一盞燈,瞌睡時被披上的一件外套,又或者是雪天裏共享的一碗熱湯麵……都能激起心中的那絲依戀和熱情,以為終於找到了幸福的所在,並因此有了為之奮不顧身的勇氣。


    然而到頭來,卻發現,一切不過是夢幻泡影,一場錯覺罷了。


    千年前的太始元年,正是凡界少帝新即位,頒布治國新策,大赦天下之時。舉國上下一片歡騰,歌舞升平間,已是初初有了盛世之相,愈發襯得這一年的三月分外春和景明。


    不過在葳蕤蓊鬱的山林間,氣氛卻有些微妙。


    “月白麽?”一身黃衫的少年揚起眉毛,斜斜倚著樹幹打量著麵前的人,黑琉璃般的眼珠轉了轉,悠悠發出一聲輕哼,“又是‘白’……古往今來總有人喜好給自己取個帶‘白’的字號,或者著一身白衣,好似這般就能比旁人多一分風雅氣度……”


    站在他對麵的,是另一名看來約莫十七八歲的華服少年,長得眉目英挺,手裏牽著一匹頗為神駿的汗血寶馬。雖然額間有汗濕的痕跡,他的神情間卻很是意氣風發,還藏著幾分常居上位者的氣勢在內,也不知是哪家的貴公子獨自出遊。


    作為方才自我介紹名叫“月白”的這位貴公子,此時聞有點懵,不知這“白”字究竟哪裏得罪了對麵的黃衫少年。最要命的是此番自己還剛好穿了一身白衣。


    實在是尷尬!但若放在往常,又哪裏有人敢這般對他說話?


    他微微升起些惱意,待要開口時,眼前的黃衫少年已轉過身去,語氣隨意道:“一直往前左拐再左拐再左拐……就能找到下山的路,這地方荒涼得鬼都不願意來,你還是趕緊下山去吧。”


    說著仿佛不屑再多看他一眼般,少年揮揮手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往前左拐再左拐再左拐……真的不是讓他轉圈嗎……


    月白身為貴公子,顯然從未碰上有人在他麵前這般無禮放肆,不由呆了呆,等回過神,那黃衫少年早已不見蹤影。


    “這……等一下!”雖然知道無濟於事,月白還是喊了聲。


    這可是他迷路一天一夜後,在這片茫茫山林間,唯一遇到的活人了。


    是的,一天一夜!


    他也是出外遊曆,偶然經過此地時,聽說這片山林間有妖怪出沒……嗬,世上怎麽可能有妖怪這種存在?不過是心思詭譎之輩為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施展的障眼法罷了。


    既然知道了此事,他就不能放任不管,至少要來了解清楚情況,免得有淳樸的村民無辜被蒙騙,甚至造成什麽損失。


    隻是這片山林看著不算大,真正走起來,卻總讓人辨不清方向。


    一天一夜時間裏,他發現自己在同一處歪脖子樹旁,至少走過了五次。最後一次經過歪脖子樹時,他已經與屬下失散,隻能獨自一人四處尋路。


    偏生這裏還到處是橫斜的枝蔓和荊棘,連馬都不能騎,他饑腸轆轆地牽著馬兒,一身華服被荊棘勾破了數處,顯得有些狼狽。


    如今好不容易遇見個大活人,哪知丟下句話,又轉眼不見。


    月白望著黃衫少年消失的方向歎了聲,重新牽了馬前行。雖然覺得那黃衫少年的話不太靠譜,但他還是死馬當活馬醫,試著往左拐去。


    隻拐了兩次,他便訝異地發現前方景物變化,不再是荊棘環繞枝葉橫斜,視線豁然開朗起來,再向左拐幾次之後,不遠處竟隱約露出一條山道,直直地向山下延伸。


    想不到那黃衫少年戲謔般的話,竟是真的為他指明了道路!


    可是讓他找了一天一夜都找不見的山路,居然隻需要左拐數次就能自己出現……這是什麽道理?


    他也算是穎悟絕倫之人,又兼閱曆豐富,此時略作尋思,立即想到這必然是傳說中的奇門遁甲之術。


    奇門遁甲之術乃是暗含天地寰宇的生息相克原理,衍生出來的一門數術。所設陣法通常虛實倒置,有千萬種變化,叫人難尋本末,難以事先預測防備。


    在這片山林間,必然有人擺下了一個奇門陣法,卻不知是為了防禦,還是為了困敵?


    至於擺陣之人……想起剛才那名黃衫少年,月白忍不住搖搖頭:擺陣的除了這放肆又無力的少年,還能會是誰?


    雖然對此人的印象不佳,但他心中多少升起幾分敬服。


    他也見過不少精通此道的能人異士,卻沒想到山野間一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也能利用天然的林葉山石,擺下這麽個易進難出的陣法。


    他牽著馬一路沿著山道往下,行到半山腰便又倏地停下,猛然回頭向山上望去。


    此時已是日暮,夕陽的餘暉正靜悄悄灑在山頭,山間似被鍍上了一層金光。他在這片金光中微微眯起了眼,驀地冷哼了聲,丟開韁繩不去管馬兒,轉身便重新向山上衝去。


    ——此山中傳聞有妖類出沒,那麽,為他指路的黃衫少年……又究竟是人是妖?


    可千萬莫要讓他發現,這名看來無禮放肆的黃衫少年,正在這林中醞釀什麽謀財害命的陰謀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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