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因神識受損,對於趙坦坦來說,當年的事隻剩下腦海深處那點隱約的記憶。


    也就憑著這點隱約的記憶,她方才通過主從契約的感應,托同樣懂陣法的雪衣在陣內進行了調動,配合她手中所掐法訣,順利在關鍵時刻將護山大陣轉化為攻擊陣法。


    原本隻是如此,她還不確信以自己如今的修為,是否能擊潰如今修為幾乎已淩駕整個修真界的魔尊。幸而魔尊不知為何竟突然將她的劍還了出來,她與師兄的劍本是對劍,雙劍合璧之威已有萬多年不曾現世。而有雙劍合璧的加入,足以將除魔的成功幾率一下提高到了七成。


    “你這滿手血腥、狠心殘虐的魔尊,哪怕是為了凡界的生靈,也要讓你試試我清源劍派的萬劍洗禮!”趙坦坦躍起在半空中,指揮雙劍合璧會合萬劍同時攻向魔尊後,便落在了及時出現的雪白鸚鵡背上。


    陣法發出的萬道小劍與紫青兩道劍光匯聚在一起,燦若群星劃過天際,令整個清源山脈方圓千裏範圍都被籠罩在璀璨華光之中,而光芒匯聚的目標,便是魔尊。


    黑衣黑發的魔尊,在這片燦爛光芒中如同即將被光明驅逐的黑暗。


    在發動陣法攻擊的前一刻,他正將手探向自己的心口處。


    然而這一刻的他,卻同方才一般,沒有抵抗,沒有閃避,更沒有反擊……他隻是定定地站在原處,用漆黑的雙眸定定地望著半空中手捏劍訣的趙坦坦,甚至他的手仍維持著放在自己心口處的姿勢。


    “果然……沒有機會了麽……”他苦笑著,話語才出口便已消散在萬劍引起的疾風聲中。在萬道劍芒刺向他時,他的雙眸仍不曾移開,似乎要在這最後的時刻,將趙坦坦的模樣刻入靈魂般。


    那瞬間,自他的眼眸深處,依稀仿佛能窺見千年前那個山間偶遇的少年。那個尚未被暴虐糜爛的陰影吞噬內心,不帶一絲黑暗與腐屍氣息的少年。也是那個能在陽光下爽朗而笑,為追逐心中所慕之人,而踏遍千山萬水隻願相伴的少年。


    趙坦坦在這般眼神的注視下,閉上了雙目。


    就這樣吧,等到她下一次睜開眼,這個千年前令凡界化作地獄的帝王,千年後又為禍修真界的魔尊,應該會從這個世上消失,再無一絲痕跡。


    魔尊望著空中閉上雙目的少女,陌生的容貌、陌生的氣息,卻又讓他感到如此熟悉。


    若是千年前固執地視一切法術為障眼法的帝王,是決計想不到有一日,自己執意帶回宮中的皇後會真如仙子般,衣袂飄飛地淩空立在雪白的鸚鵡背上,指揮著空中似流星飛舞的群劍。


    哪怕當年有俊美得不像凡人的男子,帶著周身仍嗶啵作響的雷電餘威,自空而降闖入滿是禁製陣法的皇宮,搶走皇後的遺體並指責他,那時的帝王都未曾真正接受世間有仙人之說。


    直到他自己最終放棄了一切信仰,從英明睿智的帝王墮落成為屠戮生靈的亡國昏君,最終墮入魔道後,才終於確信了這世上真的有仙有魔。


    真好。那時剛成為魔的月白曾想。若如此,那必然有一天,他能重新找回他的皇後,他的蓮兒。


    千年來苦苦尋覓,想盡了各種可能,也想盡了尋獲之後的各種可能。


    但在這一刻,他望著空中手捏劍訣,輕盈立在鸚鵡背上衣袂飄飄的少女,卻突然什麽都不想了。


    在趙坦坦閉上雙目,隔絕了他的視線後。他眼中最後一絲光芒黯淡了下去,眸底除了深濃的悲傷,還有意外的有一份釋然和解脫。然後他也閉上了眼。


    萬道劍芒劃過天空不過是須臾之間,眼看就要以摧枯拉朽之勢,穿透魔尊的身軀,令他在下一瞬灰飛煙滅。閉目認命的魔尊卻似突然想到什麽,重又睜開眼,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伸出一手做了個推拒的動作,而一直放在心口的手則冒出重重黑氣護住了自身。


    下一瞬山搖地動,天地失色,除了被陣法護住的清源劍派之外,方圓千裏之內山嶽崩塌,萬木披靡。


    而趙坦坦全身的靈力因此一擊而瀕臨枯竭。


    清源劍派流傳了萬年之久的護山大陣,畢竟是當年慕白道尊在化神境界全盛時期所設的陣法,以她目前元嬰境界的修為來改陣與驅使攻擊還是太勉強了。若非到關鍵時刻,有雪衣將自身靈力也及時輸送給她,恐怕在那一擊之後,她也將身受重傷,甚至修為倒退。


    盡管如此,她此時也是靈力不剩分毫,與同樣失去靈力支撐的雪衣一同跌落地麵。而那兩柄先前還似神勇無敵的仙劍,則收起光芒落在她身前,直入地麵數寸,此起彼伏地發出暢快的鳴叫。


    神識傳來熟悉的劇痛,趙坦坦禁不住吐出一口血來。待神智清醒些後,她才緩緩睜開眼望向前方,然後怔住了。


    魔尊已經不在原先的位置,放眼望去,護山大陣外滿是崩落的山石與草木,清源山脈外圍透出與往日裏蓊鬱景致截然相反的蒼涼。


    但趙坦坦不敢放鬆警惕,因為來自魔尊身上的魔氣並未完全消失。


    果然,即便這樣的全力一擊,也無法將他誅滅嗎?


    趙坦坦說不清心中到底是什麽情緒,伸手握在身前的仙劍劍柄處,正在勉強撐起身子,遠處忽地傳來女子的驚呼:“尊上!”


    那是在山門前挑釁的蘇曼姿終於趕了過來。


    第202章 紫金葫蘆


    好不容易利用陣法與雙劍合璧,眼見著重創了魔尊,怎能功虧一簣?


    趙坦坦一咬舌尖,手中拄劍支撐起身子,迅速地朝著蘇曼姿的方向結了個印。後者隨即似撞上一堵無形的牆,痛呼一聲自空中墜下。蘇曼姿的修為雖進步飛快,但終究還未達到元嬰期實力,元嬰修士隨手布下的結界,足以抵擋她一陣。


    布完這個簡單的結界,本就是強撐著的趙坦坦麵如金紙。


    她站在自己臨時所布結界中心,回頭望向早已力竭昏倒在地的雪衣鳥,又望向已被夷為平地的前方,心知魔族的自愈能力強到可怕,若不趕緊趁著此時結果了魔尊,等再過會兒就會徹底失去這個機會。


    感受著前方碎石間隱藏的那絲微弱魔氣,她將手中劍緊緊握著,強撐起一口氣,奮力舉起手中劍向前劈去。


    滿地的碎石雜草,被這一劍劈開,紛紛向兩旁滾落,露出中間的一角漆黑衣袍。


    “尊上!”遠遠望見躺在雜草碎石間不知生死的魔尊,結界外的蘇曼姿發出了慘呼。似下了什麽決心,她麵部痙攣,渾身黑氣一股接一股地往外冒,直直地向著麵前結界而去,似要吞噬滲透這道臨時結界。


    這就加劇了趙坦坦的負擔。


    本就接近枯竭的靈力,頓時不堪重負,神識中的疼痛也陰鷙加劇,趙坦坦神智有些恍惚。她望著眼前的一角黑袍,再一次壓下心頭強烈起伏的情緒,咬牙再度舉劍。


    要快!必須在蘇曼姿突破臨時結界前,做個徹底了斷……


    她聽到自己手中劍發出劈空之聲,直直地向那角衣袍處砍去。仙劍帶起的疾風,令碎石四濺紛飛,衣袍的主人逐漸完整地露出地麵。頭發淩亂如瘋子的魔尊,漆黑的衣袍已經破爛,渾身上下被劍氣洞穿了無數道傷口,就連原本俊朗的麵部都被劍氣削得皮開肉綻,帶著魔氣的血令附近的泥土草木發出滋滋的腐敗聲。


    但他果然還活著。


    若換做旁人傷成這般,怕是早已魂飛魄散,然而他卻還活著。


    明明曾是凡人,卻在墮魔之後,擁有這般可怕的生命力。


    盡管還活著,魔尊的氣息終究是微弱的,他痛苦地雙目緊閉,手中卻緊緊抱著一物。


    那是一隻紫金葫蘆。


    趙坦坦手中的劍停頓在半空,目光投注在紫金葫蘆上,一時竟忘記了繼續揮下。


    曾經瘋瘋癲癲,也曾暴虐狠辣的魔尊,在這氣息奄奄之際,依舊死死地抱著這隻葫蘆,好像抱著一個稀世珍寶般。這隻葫蘆必然是被他養在了心口處,日常以心頭血滋養。直到剛才那刻,萬劍齊發,他才自體內召出葫蘆全力護著,生怕萬劍穿過他身軀時,損毀了這隻葫蘆。


    趙坦坦曾經在黑山沼澤看到過這隻葫蘆。那時這隻葫蘆就出現在黑山沼澤地底下,在充斥著黑色魔氣的洞穴中懸浮於虛空,而魔尊則靜靜地仰望空中的葫蘆,如同在仰望一個可望而不可得的戀人。


    看到那一幕的趙坦坦,曾感到過一種難以喻的古怪心悸。


    而此時這種心悸,在趙坦坦再度看到這隻葫蘆的時候,再一次強烈侵襲而來。


    胸口隨之隱隱作痛,體內翻湧的氣血令她禁不住口中又湧出一股鮮血,有些淌在衣襟上,有些則落在了魔尊臉上。


    這葫蘆之中到底有什麽?為何她會有這般反應?


    似是被這鮮血的氣息所喚醒,魔尊動了動,艱難地睜開眼,望見了對麵眼底閃過迷茫的趙坦坦。下一刻,出人意料的,他緩緩地將懷中葫蘆向外推出去,向著趙坦坦的方向。


    “抱著……”傷勢過重,令魔尊每個字都說得十分痛苦,他眼角褪不去的傷疤,因痛苦的表情而扭曲起來,說出來的話卻輕得幾乎聽不清楚,“抱它……”


    幾乎是下意識的,趙坦坦想要向後退,遠離那隻葫蘆。熟悉的窒息感和極度的痛苦,令她心生恐懼,急切地想要逃避某個真相。


    然而她的雙腳卻沒有動彈,她也沒有力氣再動彈,隻能握著劍,定定地看著被魔尊推到麵前的紫金葫蘆。


    這個時常歇斯底裏的魔尊,此時看著她的目光中,沒有瘋狂也沒有殺意,唯有一點希冀。他用顫抖的手,輕輕推著這隻紫金葫蘆給她,連一句確認的話都不再問,仿佛真的已經認定了她是誰。哪怕她曾經數次差點死在他手裏,而她剛剛也差點就殺了他。


    “這裏是……”在魔尊希冀的目光中,她的唇顫了下,正要將心中的猜測問出口,遠處突然傳來的呼喝聲卻打斷了她的話。


    結界外,是追趕蘇曼姿而來的清源劍派掌教,以及無極真人。


    是了,後山發生那樣大的變故,幾乎令方圓數千裏都為之震撼。他們必然會趕來查看,更別說不會坐視蘇曼姿隨意來去。


    既然他們趕到了,那麽事情便好解決了。


    “徒兒,快將這結界解開,讓為師將那魔尊結果了!”無極真人在結界外喊道。


    趙坦坦鬆了口氣,伸出手正要收起結界,卻心中冷不防打了個突。


    她重新望向站在掌教身旁的無極真人:“你方才喚我什麽?”


    “徒兒啊,你怎麽了?”無極真人歎息中透著焦急,“還不快解開結界?萬一這魔尊恢複了,可就難對付了!”


    趙坦坦聞垂眸,卻沒有收起結界的意思。


    她望了眼仍希冀地等待她接過葫蘆的魔尊,又回頭望向昏迷在地上的雪衣,輕輕歎了聲,重新握起了劍:“你是什麽人?竟然冒充無極真人!”


    第203章 神秘大能


    “徒兒,你在瞎說些什麽?”無極真人望著趙坦坦,有些不可思議,“誰能冒充得了為師?”


    他掃了眼結界內,始終手中捧著葫蘆已經傷重昏迷的魔尊,似明白了什麽般,一手指向仍不管不顧在用黑霧侵蝕結界一角的蘇曼姿:“那魔尊確實皮相不錯,徒兒莫非是對他心動,也要步那小輩後塵,卻怕為師阻撓,才會反咬為師?”


    無極真人此一出,城府較深的清源劍派掌教及眾長老還好,隨後趕來的後輩弟子們恰好聽到,立時一片嘩然。


    要知道無極真人是什麽人?那可是修煉短短八百年便已達到元嬰後期修為,千年前還曾擔任過清源劍派掌教的奇人,多少人想拜他為師而不可得,而這個有幸被收為弟子的,竟然因為迷戀上魔尊反咬自己師尊?這也太過大逆不道了!


    一時間,結界外皆是猜疑趙坦坦的議論聲,連一旁本該被追殺圍攻的魔女蘇曼姿的存在,都被暫時忽略了。畢竟若是自己同門也因為迷戀魔尊而墮魔,讓瓊華派的醜聞在清源劍派重演,將是件多麽令人羞恥的事情。


    隱約知曉趙坦坦真實身份的薑思等女,沒有參與這樣的議論。


    隻沙橖在聽梅彩說了什麽之後,開口問了句:“你說無極真人是冒充的,那誰有本事能冒充他?”


    是啊,放眼現今整個修真界,元嬰修士雖多,但能達到元嬰大圓滿境界的修士,也就唯有清源劍派的無極真人一人了。


    修為實力擺在那裏,誰能冒充得了他?


    這也是所有同門更相信無極真人所的最大原因。


    在這樣的氛圍裏,無極真人又歎了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般:“你師兄如今冰封自身,生死未卜,你卻短短時間內,便戀上了害你師兄的魔人。枉費你師兄平日裏那般愛護你,你將他一番心意置於何地?”


    無極真人這幾句話,幾乎句句誅心,尤其最後一句話,似還在影射著什麽。


    趙坦坦本就蒼白的臉色越發白如透明,靈氣的枯竭令她無力去辯駁。她掃了眼結界外眾人,索性無視他們的議論,手中劍依舊斜斜指向無極真人,強撐著一口氣簡短說道:“你確實裝得很像,我差點就信了……可惜,無極真人從不會喚我‘徒兒’。”


    她的話音一落,本有些遲疑的掌教與長老們互相交換了下眼神,竟是露出一絲恍然。


    她身為趙坦坦,與無極真人一同隱居青竹峰上,朝夕相處過十八年。無極真人心情好的時候會喚她“如寶”,心情差的時候會連名帶姓喚她“趙坦坦”,卻從來沒有一次,喚過她“徒兒”。


    從前懵懂之時,她未曾留意過這一點,如今被結界外的無極真人這麽一口一個“徒兒”喚她之時,她才突然意識到這一聲“徒兒”的稱呼有多陌生。


    在她成為趙坦坦的記憶之初,便已是無極真人收留在身邊的小徒弟。雖然還不知這期間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無極真人又為何會成了她的師尊。但前者顯然了解她的本來身份,修真界又曆來講究尊師重道,他在麵對創派祖師的師妹時,稱呼上自然會有所避諱。


    既如此,這個在結界外喊著她“徒兒”的人,雖裝得十分像,卻必然不會是無極真人。


    這短短的片刻時間裏,她腦海中迅速回憶著之前與無極真人的每一次接觸。似乎……從那一次無極真人為掩護她,而挺身截住化神期神秘大能之後,她便再未曾見過無極真人一麵。


    而從那時到現在,她與無極真人有過數次用傳音符送信,確知他雖重傷卻無礙,隻是需要閉關養傷,她才放下心來。等雪衣淨化完天機鏡的那段時間裏,她也曾收到無極真人傳音,說傷勢已經痊愈出關,要前往凡界遊曆一番。她得知就更覺得放心。


    而如今,顯然她放心得太早了。


    趙坦坦握著劍的手在顫抖。如果眼前的無極真人不是本尊,那麽真正的無極真人是不是已經……


    這一點,掌教與諸位長老此時自然也想到了,眼中現出戒備之意,隻暫時未輕舉妄動。


    結界外驀然響起的笑聲,令正因趙坦坦的話語而將信將疑的清源劍派眾人齊齊一驚,因為這笑聲來自前一刻還一副凝重表情的無極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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