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看向被絲帶層層包裹起來的師兄崔塵,她小心地關注著對方的反應,將心中的推測一一慢慢說出:“你必定以為我不記得你了,但是像你這般美貌又聰慧的女子,我怎能忘得一幹二淨?在我的記憶深處,你美貌超群,在這世間難尋。然而紅顏易老,美人最怕遲暮。別人都當你修煉神功,是為了早日飛升上界,卻不知在多數女子心中,能在心上人眼裏維持青春美貌,才是最為要緊的事情。”


    空中似乎傳來歎息聲:“是啊……他有極好的天賦,便是不飛升上界,壽元也會比一般人要長許多。我若是不抓緊提升修為,豈非會比他先老去又先死去?到時他仍是昔時模樣,我卻埋於一抔黃土之下。伴在他身邊的,又將會是哪個賤人?我縱然是想一下,都恨得想毀天滅地。如今不過是吸食一些少女的鮮血罷了,用她們短暫的生命,成全我的美貌與長壽,也算是她們的榮幸了。”


    趙坦坦不過是猜了幾句,未曾想竟果真引出大能這番話,不由暗暗心驚。這大能說話雖然有些顛三倒四的感覺,但話裏分明絲毫不將他人性命當回事,這種用人命修煉邪術以永葆青春的修士,與魔修邪修又有何區別?也不知被她傾心之人是哪個倒黴蛋。


    她這邊愣了一小會兒,那大能已回過神來,怒斥道:“陰魂不散的小賤人,巧善辯如此狡猾,竟妄圖轉移我的注意力!你早晚被我吸盡鮮血,而後拆魂滅魄,便是拖延這半刻又有何意義!”


    趙坦坦暗叫不好,正要再想法,驀地一陣尖銳笛聲急起,她身前閃過一排光弧,隨即被大能的威壓擊碎。而她的性命再度得救片刻,趕緊向後飛掠,同時看向笛聲來處,卻發現何雲寧麵如金紙,正跪倒在地口中吐出血來,顯然剛才一擊費盡了他全身靈力。


    “快跑!”何雲寧艱難地喊了聲,又將七星笛橫在唇邊,全力吹出尖銳如利箭的笛音。天音宮的音攻,在此刻發揮出了十二分的效果,竟在大能鋪天蓋地的威壓之中,硬是刺出了一個缺口。


    何雲寧看到她總沒個好臉色,第一次遇見時,還故意選了《梅花三弄》曲,與岑雲鶴奏出滿山寒雪,差點害她凍僵。卻在這一刻,也是他比薛逸含、岑雲鶴更果斷地放棄自身防禦,助她突圍。


    趙坦坦看著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何雲寧,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也許是出自從前折騰她的歉意,也可能是出於同道之間的道義,但她絕不能讓眼前再出現平白的犧牲。


    “你不是想吸我的血嗎?何必這般麻煩?”她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原地對著空中笑了下,然後低頭一口咬向自己的手,頓時指間鮮血淋漓,“我願意奉獻我全身的血液,隻求你放過我身邊這幾人。”


    大能顯然有些意外,頓了下才傳來聲音道:“你以為你的請求能有用?你全身的血液,我想吸幹便吸幹,完全不用理會你是否情願。”


    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大能的聲音裏明顯帶著因激動而來的微顫:“你可知我天天都想著將你千刀萬剮,想著品嚐你血液的滋味,讓你也成為那無數幹屍中的一具,最後把你那慘死後的醜陋模樣給他看看……”


    說到這裏,空中聲音的主人仿佛突然失控般瘋狂地笑了起來。


    趙坦坦隻覺得手上一痛,渾身的血液似乎隨著大能的笑聲而沸騰,爭先恐後地自她指間傷口處,向著上空奔流而去,竟在空中直接畫出了一道鮮紅的線條。


    隨著大能的笑聲,血液不斷地流失,令趙坦坦的臉色愈來愈蒼白。


    旁邊薛逸含等人驚駭地看著這一幕,然而卻無力可施,正要閉眼不看時,意外卻又發生。


    被大能吸向空中的血竟停止了向上,自行飛舞在空中劃出鮮豔的符文。


    “你不是很喜歡女子的鮮血嗎?我便讓你瞧瞧什麽是真正的血祭。”趙坦坦蒼白著臉,口中低誦法訣。


    鮮血化成的血符,極為乖覺地從何雲寧打開的缺口向前疾行,竟有突破威壓包圍,直接衝向空中向大能包圍而去的勢頭。


    這是當年青竹峰頂,仍是慕白道尊的師兄曾教給她的秘術,以全身血液為祭,畫符為陣,與敵同歸於盡的血祭之術。


    第234章 魔尊2


    其實與其說是教,不如說那是當時身為慕白道尊的師兄,閑暇時與她偶然提及的一種禁術,提及時不過寥寥幾句,並不曾想她真的會去使用。


    但在後來的萬年歲月裏,她反複回憶與師兄在一起時的一點一滴,竟不知不覺間連這道血祭術,都融會貫通牢記於心。


    掃了眼被絲帶牢牢困在其中,生死未知的師兄,她心中暗道:師兄,你總說我迷糊又遲鈍,可又怎知你的話其實我都記在心底,不曾忘卻過。也幸虧如此,今日絕境之中,我才能有最後一拚之力。


    血符在空中一點點成形圍攏,每一筆畫都能引起空間的震動。


    “爾敢!”那神秘大能顯然也認出了這門血祭之術,且熟知其威力,連席卷而來的威壓都隨之顫了下,似是露了一分怯,但隨即又重新加快速度向她壓過去,試圖提前阻止她的血祭。


    但血祭一旦開始,便停不下來。眼看趙坦坦麵色越來越蒼白,渾身顫抖著畫到最後一個符號,她便倒在地上如同一個被抽空的殼子。


    一直苦苦支撐的薛逸含與岑雲鶴,都不禁露出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始終隱在雲端之後的大能冷哼一聲,卻透出了慎重,而變化就在這一刻發生,整個空間出現短暫的凝滯。


    “咦?”便是連大能都發出了詫異的聲響,隨即似發現了什麽,冷哼了聲,正要說話,地麵的小院中卻突然紫光衝天。


    待熾盛的紫光之中,崔塵雙目通紅,渾身帶著煞氣,自斷裂的絲帶中突破出來時,倒在地上的趙坦坦已然消失無蹤。


    趙坦坦能感覺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拉離原地,天旋地轉間,就被帶出了院落。


    她隻來得及望見院中衝天紫光中,崔塵升空而起,周身泛起一圈圈金色光暈。


    師兄在這緊急關頭晉階了。


    附近靈氣因他的晉階而急速匯集,在小院中引起龐大的氣流漩渦。若非這小院中有岑雲鶴加持的結界,隻怕這小院所在的凡間小鎮,整個都已被這可怕的靈氣漩渦所衝垮。


    而神秘大能的攻擊竟也隨之暫緩,不知是無法阻止師兄的晉階,還是在期待著什麽。


    這樣的天才,每每能化險為夷,果然是上天所眷顧的驕子。


    “魔尊……果然是你。”趙坦坦有意識的最後一刻,望見了挾著自己離開的那抹漆黑影子。


    他前行的速度非常快,高空的風將他的黑發吹到腦後狂亂地舞著,露出他一貫被長發所遮掩的麵容,以及眼角深深淺淺的疤痕。


    在鄒曼倩與施曼薇攻擊她時,那關鍵時刻似曾相識的短暫凝滯,就讓她猜測魔尊並未遠離,卻未曾想到魔尊竟能夠在化神期大能的威壓中將她偷走。這固然是時機掐得剛剛好,卻也需要極大的勇氣和實力。


    而施展血祭的人被帶離原地,血祭也因此並未能完全施展出來。但已經耗盡身上近一半血液的趙坦坦,再難支持下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她如今算得上是個普通凡人,失去大半血液,本該死去,但她的身體卻是由七葉梵蓮重塑而來,因此她還是有了再度醒來的機會。


    醒來時,她聞到了濃重的腥臭,睜眼發現自己正泡在一條漆黑的河流之中。


    而那河流正是許久以前,闖入黑山沼澤時所遇到過的那條。陰冷的河水包圍著她,將她徹頭徹尾凍僵,但意識卻越來越清醒,隻是口中說不出話來。


    然後她被一雙手抱了起來,那雙手粗壯有力,青筋暴突。


    曾經,那是一雙白皙纖細,保養得宜有若好女的手,那雙手曾執朱筆斷天下事,更曾決定萬千人生死命運。


    而如今,這雙手中卻帶著滿是擋不住的凶煞之氣,僅僅肌膚相觸,都能令人感受到其中沾染過不知多少亡魂。


    蓮是極為潔淨的存在,難以忍受這種凶煞的濁氣,由七葉梵蓮重塑肉身的趙坦坦皺了下眉,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動彈。


    失去七葉梵蓮精髓,本就會漸漸喪失行動能力,之前她便已經發現自己時常四肢無力。而如今因為她不惜耗盡精血,施展血咒之術,無法行動的這一天提前到來了。


    她艱難地張了張嘴,支使正在逐漸麻木的唇舌發出聲音:“放下我。”


    魔尊早已發現她醒來了,卻在這時才察覺了她的不對勁:“你怎麽回事?”沙啞的聲音響起,他滿是傷痕的雙眼看向趙坦坦。


    趙坦坦隻能勉強發出聲音,因此依舊隻能重複道:“放下我。”


    她的雙眼望向魔尊,辛苦地又多擠出幾個字:“你害我喪命,我亦害你墮魔……兩情了,放下我吧。”


    放下我,不僅僅是此時用雙手放下,更是從心中放下。


    千年前的恩怨,早該直麵。


    在她明知自己即將失去行動能力,隱居在小鎮的這短短時日裏,便時不時會想起千年前的的樁樁件件,卻總有些片段似隔了重重迷霧,怎麽也連不起來。


    槐猛在大能的威壓下粉碎那瞬間,有什麽突然鑽進她腦海,那重重迷霧驀然變得稀薄起來。直到此時,自這條陰冷河流中睜眼後,有些記憶便如同猛地被捅破了層層窗戶紙般,在她的腦海一一串聯在一起。


    然而此時她已經連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


    “不可能!”魔尊斷然地回絕,身子一掠,將已經連話也說不出來的趙坦坦,放入黑山沼澤深處的宮殿內,“我若能放下,便不可能會有今日的我。”


    他站起身,血紅的眸子望向外間,那自外頭隱隱傳來的震蕩,讓他明白時間已經不多了。


    回頭看了眼躺在榻上,隻能用焦急的眼神請求地看著他的趙坦坦。仿佛千年前,將要領兵親征的帝王回眸時,望見的那雙眼再度重現於眼前。


    魔尊眼中溢出了哀戚,伸手在心口撫過,那隻一直被他放在心口溫養著的紫金葫蘆,便出現在他手上。


    他俯身,將這隻紫金葫蘆小心翼翼地放入趙坦坦的懷裏,然後替她蓋上被子。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了,但是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回來。等我回來後,一定會想法治好你,然後我們一家以後都團聚在一起,再也不分開……誰也不能把我們再分開……”他渾身都透出濃重的悲傷,似乎想起了當年回宮看到的那一幕,眼底的紅色愈來愈濃,“千年前,你不等我……這一次,一定要等著我回來。”


    魔尊站起身,他已經不是當年長手長腳,卻總是愛俯身逗弄她陪伴她,最終將她引下凡塵的那個少年,但此時趙坦坦卻依稀從他身上看到了當年的影子,她突然覺得喉頭有些哽咽。


    當年的蓮紋在冷宮之中何嚐不想等來那人的回頭,但一直到閉上眼,咽下最後一口氣,都沒能聽到他回來的聲響,最後隻能含恨而亡。


    等再度醒來時,光陰已過千載,一切物是人非,就連凡界都已經改朝換代。皇宮不複昔時模樣,連那人都墮了魔,手中殺孽無數,時不時露出癲狂之態。


    而她忘記了許多事,卻一直記得對他深切的恨意。


    魔尊走到殿門口,最後回頭望了榻上眼眶通紅的少女一眼,突然露出一個笑。他的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清明,就像千年來的一切從不曾發生過一般,他再一次語氣溫柔地重複道:“等我回來。”


    然後他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外麵的震蕩聲越來越近,已經連這黑山沼澤深處都能清楚聽到。而他,此時要做的便是去擋住那個可怕的存在。哪怕會魂飛魄散,至少這一次不會再留下一生難以磨滅的遺憾。


    第235章 雪衣7


    殿門在趙坦坦眼前自動合上,緊接著四下裏機關發出軋軋轉動的聲響。她感到整個大殿在下沉,魔尊留下的最後一道防線在漸漸啟動。


    他將自己藏入這黑山沼澤的最深處。即便他這一次不能再回來,也至少要保證她的安全。


    趙坦坦無法動彈地躺在榻上,卻在這一刻頭腦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成為魔尊的月白,這次是真的從千年來暴虐狂亂之中清醒了過來,並且想在這一次彌補他心中的遺憾。


    但假如他再也不能回來,還有誰能找到這地底深處來嗎?也許她會就這般僵死在黑山沼澤深處吧。


    他不管是什麽身份什麽時候,骨子裏依舊是這樣自我的人,對於自己的所有物,哪怕生不能一起,死也不會讓別人得去。


    就好像千年前,他迫於百官壓力,暫時將被謠傳為妖後的蓮紋軟禁於宮中。明明口中說著不信那些怪力亂神之說,他卻在出征之前,請來高人術士在皇宮之內布下層層機關結界。


    不是因為他真的相信蓮紋是妖女,而是他怕蓮紋趁自己不在的時候,離開他一走了之,離開這令她陷入水生火熱之中的宮廷。


    而這一步,卻令已經毫無抵抗能力的蓮紋徹底落進困局,在那暗無天日的冷宮之中,受盡折磨之後失去了性命。


    漆黑的宮殿緩慢地下沉著,外間的光線和聲響漸漸被寂靜所吞噬,漸漸沉入墓穴般的死寂之中。


    趙坦坦在這墓穴般的死寂中,心中一陣陣抽痛,源於過去那種被禁閉於冷宮之中的絕望,逐漸吞噬著她的神智。


    那種來自瀕死時刻骨銘心的恐懼,再一次浮現,令她睜大了眼睛,眼中的神采卻在漸漸黯淡下去。


    在這空曠漆黑的大殿內,隻有一片的死寂,唯有那急促的喘息聲無比清晰,而過不了多久,就連這喘息聲也逐漸微弱下去。


    死一般的寂靜中,有個聲音輕輕地響起:“主人……主人?”


    沒有一絲光線的大殿內,突然又亮起一道帶著淡淡金色的光。金光漸漸擴大,最後化為一名白衣少年,正落在趙坦坦所躺著的榻旁。


    少年容貌如畫,眼中帶著深深的憂慮,輕聲在趙坦坦耳旁再度喚道:“主人……”聲音輕微,似乎是想喚醒她,卻又害怕驚到她。


    趙坦坦有些混沌的眼睛,在這喚聲中漸漸恢複一絲光澤。她艱難地轉過眼,看向少年,嘴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但對方卻明白她是想喚“雪衣”。


    雪衣的眼中立時落下淚來,跪倒在榻前,輕聲泣道:“主人,我來晚了。”


    就仿佛時光的輪回,又或者老天開的一個玩笑,在她又一次被關入這樣暗無天日的空間中時,陪伴在她身邊的卻又是雪衣。


    但趙坦坦眼中卻在神智逐漸恢複後,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早在上一次與雪衣分開之後,就一直刻意斷絕與其的聯係。


    這樣的情況下,雪衣是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魔尊藏於黑山沼澤深處,機關重重的殿宇中,找到她的?


    雪衣在她的視線裏,有些心虛地移開眼睛,小聲說了句:“這世上,恐怕就屬研究宮中陣法千年之久的我,最為熟悉魔尊設置機關的習慣……”像是在解釋自己的出現,又像是為自己的心虛尋找借口。


    他說完便雙手將趙坦坦抱了起來,就算是身形纖瘦的少年,雙手卻也極為有力,抱起她時格外輕鬆。


    “你不能留在這裏,我帶你出去。”雪衣這樣說著,雙手抱住了趙坦坦向外頭走去。


    隨著重重機關的開啟,光影投在雪衣精致無暇的臉上變換不定,給人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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