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教育過陸苗很多次了,她卻始終學不聰明。


    陸苗餓了,腦子也在放空。


    父母說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什麽都記不得。


    “你不說打架是因為什麽,好,這個我們先不問了。關鍵是,陸苗啊,你心裏沒數。你不知道危險,不知道輕重,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一個女孩子,不管是為了什麽,衝上去惹一堆男孩子……今天你幸運,有同學和老師看著,如果下一次不走運,你知道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保持著“正義總會戰勝邪惡”的天真,她眼神堅定,坦坦蕩蕩地朗聲道:“發什麽我也不怕他們!”


    林文芳和陸永飛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腦中不約而同地浮現一個念頭:我們怎麽會生出這麽蠢的女兒。


    “今天我們非得給你好好的上上課。”


    林文芳挽起袖子,搬出椅子,不把陸苗這死腦筋給說通,她誓不罷休。


    陸永飛抱著同樣的意願,一起坐到了陸苗的對麵。


    陸苗耷拉著腦袋,知道今晚的晚飯是沒戲了。


    就在她沮喪的這時,門外傳來了“叩叩”兩聲敲門聲。


    “叔叔阿姨,陸苗在嗎?”


    是江皓月來了。


    ☆、27.痛感


    陸家的氣氛很糟,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陸苗闖禍了。


    陸永飛跟江皓月大概說了說她在學校跟男生打架的事, 他聽完思索片刻, 看向兩位家長。


    “陸叔、芳姨,今晚讓陸苗來我家住吧,我跟她說。”


    少年神色平靜, 拔高的個子沒讓他的脊背顯出半點彎曲。


    他安安靜靜站在那兒,透出一股不符合年齡的沉穩, 讓人放心又信賴的。


    坐在座位上的陸苗聽見這個好消息,霍地抬眸。


    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他,她麵上有掩不住的高興。


    “嗯, ”陸永飛沒多想就同意了:“你來教育陸苗也好, 我們說的她聽不進去,但她聽你的。”


    林文芳歎了口氣:“陸苗能有你一半乖, 我們倆就不用為她操心了。”


    得了“特赦令”的陸苗趕忙回房拿了自己的睡衣褲, 乖乖地走到江皓月的旁邊。


    他掃了一眼她的“行李”。


    “作業呢?”


    “還要做作業啊……”陸苗習慣性地嘟囔。


    江皓月沒說話。


    “哦哦!作業我肯定不能忘啊!”她有眼色地一拍腦袋,轉頭找到自己的書包。


    拎起書包時肩帶壓到傷口,陸苗小小地“嘶”了一聲, 換了另一隻手拿包。


    他默默看在眼裏, 沒有說破, 領著她回家了。


    “江叔叔不在嗎?又睡在麻將館呀?”


    一進房門,陸苗就沒了那麽多拘束,聲音也變得開朗起來。


    她輕車熟路地去到他房間, 放下書包, 走出來時給自己順了個巧克力。


    好遲了還沒吃東西, 可把她餓壞了。


    江皓月抱著雙臂,倚在門邊,語調涼得像含了一塊冰。


    “為什麽不跟他們說,你是為了我打架的?”


    她愣了愣,巧克力在嘴裏嚼著都忘記。


    “沒啊,你想什麽呢,不關你的事。”


    撕開包裝紙,把一整塊巧克力塞進嘴裏,陸苗眼神躲閃地飄到廚房,不敢跟他對視。


    “我瞧瞧,冰箱裏有什麽吃的嗎?你吃飯了嗎?”


    認識陸苗的這些年,她在他麵前無異於透明的,她實在不擅長撒謊,但她還是對他這麽做了。


    江皓月見著她欲蓋彌彰地死撐,不開心到了極點。


    “陸苗,有什麽必要?”


    眼中一派疏離的冷漠,他嘴角勾著嘲諷的笑。


    “就算你把我說出來,老師也不會找我的事。況且,誰不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去打架的?你覺得,你爸媽真的看不出嗎?”


    關上冰箱門,陸苗帶著笑臉走過去。


    “不要亂猜啦,小江同學!”


    她拽著他的手晃呀晃,她最怕看他這個樣子。


    偏偏江皓月從小就有這個壞毛病,一言不合就板著臉要跟她劃清界限。


    “我說了呀,不關你的事……我發現,冰箱裏的菜沒動過!你一定是沒吃晚飯呢,我們吃飯好不好?”


    江皓月鐵了心不給陸苗台階下。


    他冷著聲音,說出的話宛如一把把小刀子,她想躲也不行,他追著不放。


    “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為了我在外麵逞英雄?這份恩是你想給,我不需要。”


    陸苗忍不住地感覺難過了。


    熱臉貼了冷屁股,熱臉還被冷屁股控訴——“你怎麽貼我,不顧我的意願啊”。


    她聽出他話裏的怪罪的意味,他覺得她做的是無用功,給他添了更多麻煩。


    當她想要反駁他時,發現他說的一個字都沒錯。


    有什麽必要呢?當事人不需要,她所做的,不過是無聊的自我感動而已。


    “老師說我,我爸媽說我,他們怎麽說,我不在乎。”


    放開他的手,陸苗沮喪地垂下腦袋,輕聲道:“因為我最想瞞著的人,是你啊。”


    ——希望你不知道這一切,希望你好好地上學放學,在學校裏一切如常。


    ——這麽做是希望你能開心的,可你看起來並不開心。抱歉,搞砸了。


    “瞞著我什麽?”


    江皓月抓著這句話,一條條地憑著自己的推測去猜。


    “那夥人私下找你挑釁了?”


    “你聽到他們議論,說了關於我不好的話?”


    陸苗用力搖頭,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


    他一下想到了:“是那天……你從我抽屜拿走別人送的慰問品,他們在裏麵給我送了什麽。”


    她的反應,讓他更肯定沒有猜錯,原來是這樣。


    江皓月的身體微微抖著,從頭頂傳來抽搐的氣音。


    陸苗心中酸澀,以為他哭了,定睛一看,他卻是在笑。


    眼裏盛著一汪水,好看的眉眼彎起來,水波蕩漾,江皓月笑得開懷,笑出了淚花。


    “陸苗,那有什麽好生氣的?用得著去打架嗎?他們能說的東西,我不用看都能想到是什麽。”


    “斷腿?孬種?廢人?”


    他掰著手指數,看著她變得越來越差的表情,笑容更大。


    “還是……垃圾?殘廢?”


    陸苗真的不理解,江皓月在笑什麽,她聽得臉色煞白。


    “他們說的是事實啊。”


    因為殘廢,被人指著鼻子罵,他也沒有還擊的能力;無法自己出頭,要靠老師、家長,甚至比自己小一歲的女孩。


    別人來惹他,一次次地惹他,他求的不過是息事寧人而已。


    假肢被丟掉,他得拖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地爬回去。


    他怕嗎?他怕。


    他惹不起啊……


    “江皓月!”


    陸苗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淚意湧上來,她用勁地憋回去,眼眶通紅。


    “你想讓我難受,也別說出這種侮辱自己的話。”


    她捏緊拳頭,仿佛嗓門越大越占理,仿佛嗓門大一點,就能喊得他清醒過來。


    “你不是那樣的!”字字句句擲地有聲,陸苗至始至終深信不疑著。


    江皓月反問她:“我是哪樣?”


    “你記得小時候嗎?我們出去玩,男孩拿鳥蛋砸你,你坐著輪椅呢……”


    陸苗細細道來,將童年的那件事掰得碎碎的,拚命要湊夠一個說服他的理由。


    “被欺負的當下,你毫不猶豫砸回去,準準地砸中他了。人家怒氣衝衝罵你‘殘廢’,你回他說‘你被殘廢砸了’……我全部記得,清清楚楚全部記得。”


    她的聲音哽了。


    ——我全部記得,你怎麽能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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