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你和小江出去吃,爸爸媽媽有事要忙。】


    低頭看了眼門縫,江皓月抽出一張一百塊的紙鈔,看來陸苗還沒有回來。


    他扯下字條,撕碎了,塞進口袋。


    一路往陸苗的學校走,他沒見著她。


    江皓月不停看表,心中不太踏實。


    在校門口的零食鋪外頭,他見到熟悉的五彩電動車,雖然極度不想跟那人搭話,但他仍是過去了。


    “你有見到陸苗嗎?”


    施澈麵對江皓月,稍稍地一愣。


    “這問題是什麽意思?我還想問你有沒有見到她呢。聽說陸苗生病了,她沒事吧?”


    江皓月皺起眉頭:“生病了?她提前回去了?”


    “是啊,下午就回去了,我聽到消息晚,沒來得及送她。”


    聽著他話裏的意思,施澈憂慮道:“陸苗出事了嗎?”


    思慮片刻後,江皓月恢複了冷靜。


    “她還沒回家,但我知道她在哪。”


    施澈一臉的不信:“真的?”


    他沒跟他多說廢話,轉身便走。


    江皓月和陸苗一起長大的。他敢拍著胸脯說:自己就是世上最了解陸苗的人。


    她不在家、不在學校,沒在家附近的小店,沒在小攤小販前吃東西……陸苗或是去一中找他了,或者就是在那兒。


    果然,江皓月在家門口的雞棚內找到陸苗。


    少女垂著腦袋,馬尾鬆散;小小一隻蜷在雞棚最內裏的角落,抱緊書包,昏沉地睡著。


    他的手背靠上她的額頭。


    ——仍有點低燒啊。


    “苗苗?”


    他小聲喚她,語氣中有自己也難以察覺的溫柔。


    眼睛艱難地撐開一條縫,似夢似醒間,陸苗看見眼前的人。


    “哥哥……”她含糊地嘟囔道。


    “嗯。”他應聲。


    江皓月伸手,給她理好頭發,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發燙的臉。


    “唔……”她掙紮著,要拍他的手。


    他無聲地笑了。


    這世上啊,如果不能獨善其身,聰明又如何。


    陸苗不知道,自己對江皓月的感情是什麽,所以他布好局,偏要讓她想清楚。


    但與此同時,他為什麽如此執著地要讓她知道呢?


    江皓月未曾直麵自己心裏的那個答案。他自私地希望,如果她和他是一樣的,由她先朝自己走來。


    可他的答案呀,繞也繞不走,一直就在那兒等著。


    隻這麽不經意一伸手,便真切地碰到了。


    ☆、39.鳳爪


    三更半夜, 林文芳回到家。


    進門後, 她先進廁所, 洗了把臉。


    陸永飛在外麵可能有人的事,她已經知道好些年了。起初她抱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想法,不願意去撕破臉, 探個究竟。娘家人和朋友也總是那麽勸她的——你們有了苗苗,外麵那些鶯鶯燕燕隻是一時新鮮, 男人耐不住寂寞,但總歸會回家的。


    可後來有一天,被她親眼撞見了。


    那女人並不是很漂亮, 身材普普通通, 隻是看著比她年輕一些。


    回來後,林文芳對著鏡子裏那張粗糙蠟黃的臉, 忽然意識到, 自己真的變得好老好醜。她又想起,自己剛嫁給陸永飛的時候,也是個非常漂亮又愛美的小姑娘。


    然後就忽然地, 再也無法忍受。


    無法忍受他存私房錢, 無法忍受他加班、遲回家, 無法忍受他不夠關心女兒,無法忍受他衣服上偶爾的香水味,無法忍受他一星半點的冷落……


    今天, 陸永飛對她說:“再吵下去不是辦法, 我們分居一段時間”, 他收拾東西走了。


    崩潰之下,林文芳去了趟娘家。


    不出意外,所有人都在勸她示弱,勸她忍一忍,勸她“孩子都那麽大了”、“男人就是那個德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糊糊塗塗就過去了”,“你一把年紀了,帶著孩子,瞎折騰什麽呢?”。


    恍惚間,她發現自己正頂著一張麵無表情的、寫著“老女人”三個字的皮,皮上貼著廉價處理的標簽。


    最後,該講的全講完,終於有她說話的餘地。


    林文芳對勸阻的眾人說:“我想離婚。”


    輕鬆的是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沉重的是,該如何回到家麵對陸苗。


    關上水龍頭,掛好擦臉布,林文芳朝鏡子中的自己笑了笑。然後,躡手躡腳地進了女兒的房間。


    房裏開了盞床頭燈。


    昏黃色的光線,柔和地包裹住伏在床邊的少年和床上的女孩。即便是在睡夢中,他仍緊緊地牽著她的一隻手。


    床邊放著水盆,女孩的頭上放著用來降溫的毛巾。


    林文芳悄聲走近。


    少年從那個明顯不舒服的姿勢,悠悠轉醒。


    長睫輕顫,他緩緩地睜開眼。少年的容貌精致,突出的美麗令人想到擁有鮮豔顏色的蝴蝶,可惜是折了翼的——她眼神掃過他空掉的左腿褲管。


    “芳姨。”


    江皓月看著她,用嘴型喊了她一聲。


    林文芳回過神,衝他點點頭。


    江皓月指了指外麵。於是,他們走到外間去說話。


    “陸苗發燒了。”


    他說:“聽說下午的時候,她就從學校回來了。”


    “下午?”林文芳皺起眉。


    “嗯。”


    現下陸苗在睡覺,江皓月直接了當地問了平時不方便問的話。


    “您和陸叔兩人,是怎麽打算的?”


    林文芳下意識想瞞他,畢竟他跟陸苗親,萬一他轉頭對陸苗說了……不過,她的視線和他對上,這孩子的眼裏寫滿了通透。


    ——看,連一個外人都看出來了,這事她想瞞,又能瞞多久。


    “反正,苗苗會跟著我。”


    思來想去,她最堅定的事隻有這個。


    江皓月沒有繼續問下去。


    “陸苗燒已經退了,但您還是小心照看著。她之前燒得迷糊,嘴裏喊著‘鳳爪、奶茶、麻辣燙’,可能是想吃。”


    林文芳應好。


    “辛苦你照顧她,時間很晚了,你快回去睡覺吧。”


    江皓月走後,她在女兒床邊,呆愣愣地坐了許久。


    摸著女兒病中蒼白的臉,林文芳對自己說:要不然,為了女兒再忍忍?


    ……


    陸苗想吃的鳳爪,是他們巷子門口那家奶茶店的。


    別處做不出那種獨特的酸辣香麻,他們店賣的泡椒鳳爪是老婆婆在家自製的,不大的罐子總共泡不了幾個鳳爪,賣光了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


    陸苗發著燒,卻做了一晚上的美夢。


    她夢見自己嫁給一個有錢人,他把奶茶店的鳳爪全買下來了。


    抱著沉甸甸的罐子,男人在鋪滿鮮花的道路另一頭等她。


    她拎起裙擺,揮著手,高高興興地衝他跑去。


    邊跑,邊堅定地喊出他的名字——“江皓月!”


    他單膝下跪,準備將裝泡椒鳳爪的罐子遞給她。


    “江皓月……”


    陸苗喃喃著醒來。


    “苗苗?”


    林文芳打了個哈欠,手下意識地摸上她的額頭。


    “你醒了,身體有哪裏難受嗎?”


    “媽……”


    陸苗撐起上半身,腦袋仍在犯懵:“我的泡椒鳳爪呢?”


    “還在做夢呢?”林文芳撲哧笑出聲:“泡椒鳳爪?太辣了,你生病不能吃。”


    她吸吸鼻子,舔了舔沒滋味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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