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散發著向往自由的氣息,嘴唇一開一合,語速極快。


    “十八歲,我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十八歲,我已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十八歲的我有了喜歡的人,這個年紀,就算跟他私奔也不過分;我已經十八歲,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人攔得住我。”


    江皓月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陸苗……”


    他懷疑,她是不是在父母麵前說過類似的話,他們才會跟她大吵一架。


    “十八歲什麽也不算,你什麽都不懂。”


    她凝視著他,目光篤定:“我懂。”


    小姑娘雙眸清澈,他望進去,看見一個畏畏縮縮的他自己。


    那點兒見不得光的心思,在她的注視之下,沒處藏。


    她率性而殘忍。


    “你為什麽不敢問我,我喜歡的人是誰?”


    江皓月的力氣,像是裝在瓶子裏的沙,他眼見瓶子碎了,自己一點點地垮掉。


    “我不想聽。”他啞著嗓子說。


    “但我想告訴你。”


    她拉住他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心口。


    小姑娘情竇初開啦,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誰。


    她明白了,為什麽在她聽到別人喜歡江皓月的時候,她會感到危機;更早之前,江皓月對其他女孩好,她的不開心,原來是在吃醋。


    他們已經長大,不早戀協議沒法繼續束縛他,首都又太遠了。如果她不抓緊他的話,還有好多好多其他優秀的、漂亮的女孩子,她們都知道小江的好。


    萬一被她們追上了他,她的月亮就要被別人偷走了。


    那可不行……


    所以她要跟著他,到他的城市。


    所以她要比那些女孩,更加勇敢。


    深吸一口氣,陸苗將自己藏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我想告訴你的是……”


    “我的心裏有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江皓月。”


    她這麽膽大的人,說這話時,聲音卻是顫的。


    “我想我這輩子啊,都會喜歡他,一直一直喜歡他。”


    耳邊似有蜂鳴,江皓月的手掌,被她按著。


    他能感受到,她心髒的有力跳動。


    她那樣地緊張,又那樣地堅定,發抖的聲音中滿是真摯。


    “我要把我的所有愛給他。”


    他的眼睛酸酸地脹疼,喉嚨一下子哽住了。


    陸苗一字一句說得極慢。


    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聽著她的告白。


    他一路看著長大的愣頭小草,在這個夏夜,熱烈地盛放成花。


    嬌豔動人,光芒奪目著。


    她說呀:“有他在的話,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這一年,和他分開的這一年,足夠久了。


    這一生都不想再有。


    江皓月渾身不可自控地顫抖起來。


    他抬手,碰了碰陸苗的臉。


    溫暖的、鮮活的,她的臉小小的,通紅通紅的。


    她朝他羞澀地笑著。


    她那麽美好。


    美好得像是假的。


    ☆、56.同住


    他們接吻了。


    倆人的目光對上, 他那雙遠山一般沉寂的眼眸,忽然湧現一種顛覆式的情緒。


    他在發抖。陸苗喟歎一聲, 圈住他的脖頸。


    江皓月的吻, 嚐起來像一塊冰。


    冰涼, 沉默,甚至僵硬,她小心將它含化,使它變得濕漉而柔軟。


    緊接著,一切便失去了控製。


    他穩不住身體的重心, 與她一起倒向床,陷入鬆軟純白的被褥。


    手撫過之前親自為她吹好的頭發, 托住她的下巴。陸苗不舒服地嚶嚀,他心裏亂得像是有小貓在撓。


    她是熱情的、纏人的、一個懷抱便能裝下的,乖順而甜蜜, 好似一塊奶油做的蛋糕。


    此時她被打翻, 傾倒在他的懷裏。每一縷發絲、每一寸皮膚、每一次呼吸,伸手撈去,盡是陸苗身上甜絲絲的氣味,將他浸沒。


    令人窒息的煩悶縈繞在心頭,又是狂喜又是悲痛。


    江皓月明明知道應該停下, 可仍是被蠱惑,深陷其中。


    想要抓住心中的那隻小貓, 讓它靜下來, 不論是假意的哄騙, 還是用繩子捆住,總歸想叫它停止那擾人的躁動。


    他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陸苗吃痛地睜開眼。


    被咬破的唇流出血,近在咫尺的江皓月,眼神暗暗的。


    他舔去了她唇上的血珠,她隨即嚐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望著他,陸苗笑起來。


    “好吃嗎?”她問。


    圓圓的亮晶晶的眼,不知饜足地試探著他。


    天真、可愛,不知死活。


    江皓月抑製不住地,感到幹渴。


    他盯著她的唇,淺淡的粉色,還殘留一抹濕痕。被他咬破的地方滲出新的血,像極一朵未長成的玫瑰骨朵,被強行剝落後,露出脆弱而顏色嬌嫩的內裏。


    ——成就欲語還休的一抹水紅。


    血珠重新被舔掉了。


    “痛。”她小小聲說。


    然後連著她的聲音一起,被沉沉地按下去,消失於唇舌之間。


    這天睡著後,陸苗夢見很多小時候的事。


    初中,江皓月被校園霸淩,她私下到處跟人說,他是她的哥哥;小學,他們剛認識不久,臉色蒼白的小江躺在醫院,她跟他說話,他吼她“能不能別說話了”;第一次見到江皓月,她跟他自我介紹,他裝睡沒有理她。


    身邊那個逐漸變得柔軟、會照顧她情緒的他,一層層褪去顏色,成為兒時戴著堅硬盔甲,不好相處的三年級小學生。


    畫麵一轉,她在跟他吵架,從小到大,他們之間好像有吵不完的架。江皓月冷眼對她,說出的話陰陽怪氣——“不一定非要做朋友,我和你隻是認識的人、鄰居,那樣的”。陸苗被他說得有點想哭,忍著忍著沒忍住,真的哭了。


    醒來的時候,房間是暗的。


    厚重的絨布窗簾連帶月光一同阻絕在外,屋裏唯一亮著的東西,是空調的小燈。


    看著,像是飄在夜空中的星星,孤孤單單的一顆。


    從空調出風口呼呼地吹出冷風,這使人更加眷戀被窩的溫度,陸苗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的手正放在江皓月的衣服裏麵,毫無阻隔地貼著他的皮膚。


    由於摸上去很舒服的緣故,她悄悄地,又把手放回了原位。


    沒從夢裏徹底醒來,陸苗仍舊沉浸在先前的情緒中。


    這其實是有點奇怪的,相較於幼時、相較於他們彼此作伴的青澀時光,今晚過後,江皓月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將會變化成另一種形式。


    至此,他們的感情似乎也與小時候的不一樣了。


    從友情和親情,變成愛情。可是按照常理,這些情感它們之間是有明確界線的,不是嗎?


    可是,陸苗呆呆地又想了一會兒……


    除了江皓月,她完全沒法想象出,另一個能夠陪伴她走完下半生的人是什麽樣的。這件事,仿佛本來就該是屬於他,那樣的自然而然。


    她交付給江皓月的情感,隨著時間,悄無聲息地自行模糊了那道界線。


    友情、親情,愛情她全給他了。


    陸苗已經想不起自己愛上江皓月的準確時刻。


    當她逐漸知道戀愛是什麽的時候,她也逐漸發現自己一直有那樣一個,深愛著的人。


    眼睛適應了房間微弱的光線,陸苗打量著身旁睡著的小江。


    ——唉,太糟糕了,她也太沒出息了。


    ——這張臉她可是從小看到大,為什麽還會這麽的心動。


    像是會再心動個一百年,那麽的心動。


    媽呀,他的眼睫毛真好看,長長的。


    媽呀,他的嘴唇真好看,薄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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