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大狂妄的蔑視讓她在夏城慢慢生根發芽、慢慢站穩跟腳,最後反倒成為了打在他臉上的一記響亮巴掌。


    魏子程忽然想到,像這樣一個能夠蟄伏到現在才將真相吐露的人,她真的會相信自己將她帶回夏城時所說的那套說辭嗎?


    如果魏明曦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他,那她每次看著他的時候,心裏又會是怎麽樣在譏諷他的愚蠢呢?


    雖然眼前並沒有鏡子,但是魏子程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一定難看至極,他的心中又羞又怒,仿佛一半有烈火灼燒,另一半又墮入冰窟一樣難受。


    “你現在看我栽了個這麽大的跟頭,你的心裏很洋洋自得是嗎?”魏子程惡狠狠的盯著眼前的女生,開始變得口不擇言,“好啊你,我還真的沒看出來,你原來是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這世上竟然還真的有你這樣的人,費盡心思的幫著外人對付你老子!”魏子程冷笑了一聲,“魏子閻可不是個好對付的家夥,你拿從我手上翹過去的股份做進魏氏的跳板,可沒了你老子我替你保駕護航,你以為你能輕輕鬆鬆的保住手上的東西嗎?”


    魏子程的本意是想痛斥魏明曦的目光短淺,這樣就算他在對方手上栽了個跟頭,他也能夠心安理得的嘲笑對方的幼稚愚蠢,然而他的話音落下,魏明曦的臉上卻沒有浮現男人預料中的驚慌失措,她臉上的笑意變得不減反增,變得愈加濃重。


    女生冷著聲開口:“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三爺不僅不會從我的手上拿走任何東西,他還會把更多的股份送到我的手中。”


    “你知道董事會為什麽會把淩崢調任到申市的分部去嗎?”魏明曦重新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的打量著眼前麵色愈顯灰敗的中年人,一字一句的說道,“因為等我從夏城大學畢業之後,我會先去分部任職曆練,淩崢現在過去就是為我探路。”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好似一根悶棍狠狠的敲擊在了魏子程的心房上。


    他從來沒有想過,跟隨自己多年的得力部下居然也會有一天悄無聲息的換了站隊,而他本人卻對此毫無知覺。


    魏明曦究竟還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多少事?而這些事情中又有多少是他根本就沒有發覺到的?


    答案是不知道。


    對,不知道。


    眼前的這個女孩兒的身上明明流著一半與他相同的血液,魏子程卻覺得女生無比的陌生,他好像才是第一天真正的睜開眼睛觀察這個世界,他對她一無所知,她卻對他了若指掌。


    還有比這更讓人感到不寒而栗的事情嗎。


    “對了,雖然你現在已經不在魏氏,但你好歹也是魏氏的股東,所以我還是告訴你一聲,”魏明曦停頓了片刻,然後又接著往下說了下去,“我們要正式擴融了。”


    擴融,就意味著股權的大規模變動,如果不能在後續及時的跟進補充所持的股票份額,持股比例頃刻間就可能縮水十數倍、甚至上百倍之多。


    可是按照魏子程現在的處境,他哪裏還抽得出精力去持續跟進股權變動的這些勞心傷神的事,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有心下場,現在的他也沒有玩得起的籌碼了,因此魏子程的持股比例縮水那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在魏氏原本打下的根基之前都因為肖思哲折損得所剩無幾,如果手上的持股比例再大幅度縮水,那打敗魏子閻重新在魏氏掌權就更加是不可能的癡夢了。


    所以魏明曦告訴他這件事哪裏是抱著好心,分明就是要故意讓他的心裏時時刻刻都不舒坦。


    “滾、給我滾!”魏子程已經徹底的快要被氣瘋了,此時此刻他甚至恍惚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上的創傷都沒有那麽疼痛難耐了,反倒是內心中傳來了一種抓心撓肺的狂躁。


    可惜事到如今,魏子程的暴跳如雷已經不能給魏明曦帶來一星半點的威懾亦或者是難堪了,她就像是在看馬戲團裏的猴子一樣靜靜的站在旁邊,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女生平淡著聲音說道:“你不要這麽激動,我來的時候聽醫生說過,太大的情緒波動無益於你傷情的恢複。”


    魏明曦本是隨口一提,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卻恍若醍醐灌頂。


    他目眥欲裂的瞪向魏明曦,咬牙切齒的問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幹的?”


    從小生活優渥、自詡為天之驕子的魏子程,根本就無法接受自己突然變成了殘廢的這個真相。


    一切都來的太措手不及、太沒頭沒腦、太莫名其妙了,不過是一場簡簡單單的視察工作,魏子程在自己此前幾十年的人生裏做了沒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從來、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意外!這讓他怎麽接受!


    天呐,他怎麽可能就這樣殘廢了?!怎麽可能!


    魏子程覺得自己就好像墜入了一場掙不脫的夢境似得,而且還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


    這場噩夢降臨的太可笑、太荒誕不羈了,以至於魏子程在聽到魏明曦最後說出口的話語時,他甚至有些惡意的期盼這場意外就是一場人為策劃的、有計劃、有針對性的襲擊,否則,就這樣永遠失去了行走能力的他不就真的變成了個倒黴的可憐蟲了麽?


    不,這實在是太可笑、太可悲了。


    然而就在男人幾乎已經偏執的認定眼前的女生就是造成自己這次不幸的罪魁禍首的時候,眼中的畫麵就好似慢放一般,他看到女生緩慢的搖了搖頭。


    她道:“不是我,這就是一次意外而已。”


    男人嘶吼著發聲:“不,你騙我!”


    魏明曦依然神色如常,她連眼睛都不眨,接著說道:“沒有那個必要,我沒做就是沒做。”


    魏子程直勾勾的盯著魏明曦的眼睛看了一陣,然而不論他怎樣仔細觀察,都無法從那雙眼睛裏看出一絲一毫的局促不安和躲閃遲疑。


    最終男人隻得敗下陣來。


    湧上頭腦的氣勁消退,連帶著全身的力氣都一並抽離,魏子程連憤怒都感覺不到了,他隻覺得身上一陣陣的脫力,渾身都沉重得無法動彈。


    男人僵硬著身軀沉默的躺回到床上,仿佛一具已經抽離了靈魂的單薄軀殼一般。


    魏明曦可以看出來魏子程身上的鬥誌已經徹底的被磨滅了,怕是今日如此多的打擊重重的壓在心頭,終於徹底的壓垮了他的心防。


    雖說看相者難以相看與自己有血緣羈絆的親族,但魏明曦依舊可以隱隱約約看到魏子程處於山根處的疾厄宮上黑氣繚繞,天倉黯淡無光,這代表男人此後的氣運會持續走低,而身體方麵也會病災不斷。


    沉默了半晌,魏子程終於再度開了口,“你今天來,到底想從我這得到什麽?道歉嗎?”


    已經欣賞完這出好戲的魏明曦靜靜地看著他,“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


    女生轉過身開始往門口走,“至於你的道歉,我和我媽媽都不需要。”


    “畢竟我們知道那不是真心的,我不需要那些虛情假意的痛哭流涕,我隻要真真切切的報應。”走到門口的時候,女生又停了下來。


    “我在這家私人醫院也有占股,你以後也不用想那麽多,就在這裏好好休息吧。”


    丟下最後的這句話,魏明曦也不再多做停留,她伸手搭上把手,拉開門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裏。


    房間內再度恢複了寂靜。


    偌大的房子空蕩蕩的,靜得魏子程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男人默默環顧四周,隻覺得自己身處的並非是豪華的病房,而是一間將會把他禁錮到死的白色牢籠。


    第102章 一百零二


    仔細算下來, 霍凝離開夏城的日子, 滿打滿算竟然也已經有七年了。


    這七年來她走遍了東南亞大大小小的國家, 她曾經在緬甸、太國、印度都短暫的停留過,最後兜兜轉轉的還是回到了故土。


    雖然已經離開多年, 但畢竟是生養自己長大的土地,哪怕是剛剛回國, 也依然是有一堆曾經的親朋好友要見的, 霍凝回國後的這些天幾乎天天都是早出晚歸,和往年的好友們見麵聚首、聯絡感情。


    這天晚上, 夏城夜幕降臨, 街道上卻仍舊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霍凝和昔年好友們一一告別之後從燈火輝煌的酒店大廳慢步走出, 她剛剛走到酒店前寬闊的廣場上,麵前就已經有一輛出租車緩慢的平穩行駛過來。


    霍凝伸出手拉開車門, 然後彎下腰上車。


    “去xx小區。”霍凝簡短的報出自己的地址之後就將肩上的鏈條包隨手的放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自己則身體微微往後躺靠, 倚在了柔軟的布製靠墊上。


    女人有些疲倦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接著安靜的車廂內響起了一聲輕微而又短促的歎息。


    她是真的有些疲累了。


    這些年來國外, 霍凝早就已經習慣了獨來獨往,她在每一個國度停留的時間都十分短暫, 短暫的停留,自然也不會和其他人產生什麽過深的交集,坦而言之,在國外漂泊的時日裏, 她幾乎沒遇到過幾個能夠交心的人。


    如今歸國與往日的親友再聚,每日都有應接不暇的聚會飯局,她很想說自己心中感動,但事實上,沒有。


    比起所謂的熱淚盈眶的感動,霍凝的心中所充盈的,更多的是疏離不適和煩躁尷尬。


    她沒有任何話題想要和曾經的朋友們分享,大家所討論著的熱點新聞她也提不起一星半點的興趣。


    霍凝覺得這樣的自己就像一個會笑的假人,她看起來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可沒有任何人能明白她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麽。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會回來,但是霍凝知道。


    不論是當初的離開還是如今的歸來,她都隻有一個目的。


    可照眼下的情況看來,她實現這個目的的過程是有些不順利的。


    喚回霍凝遊離著的思緒的,是她包裏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


    霍凝挑了挑眉毛,伸手撈過被自己丟在一旁的鏈條包,打開拉鏈將手機掏了出來。


    她將手機舉到麵前,亮著熒熒光線的屏幕上出現的是一個意料外的名字。


    霍望。


    霍凝沉下眉眼出神了片刻,最終還是在喧鬧不斷的鈴聲中接通了電話。


    “喂,”霍凝將手機放到耳邊,“有什麽事情嗎?”


    手機那邊是一道清越而又冷冽的年輕嗓音,“霍凝姐,是我,小望。”


    霍凝輕聲笑了起來,“我知道,怎麽了,有事麽?”


    “沒事我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霍望帶著笑反問她,“我聽說你前幾天就回國了,這麽大的事怎麽不告訴我啊?”


    霍凝調整了一下坐姿,“啊,我這不是剛回國有很多事要處理嘛,最近有點忙不過來,所以就忘了和你說一聲。”


    霍望輕輕的哦了一聲,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追問下去,而是話鋒一轉突然說道:“我這邊最近也有點事情要忙,我過幾天去你家看你。”


    “我現在不住在原先的房子裏了,”霍凝忽然出聲道,她停頓了一瞬,然後又接著開口,“等會兒我把新地址發你吧。”


    “霍凝姐,你怎麽……”霍望本來想問電話那邊的人為什麽好端端的要放著原先的別墅不住而去另尋住處,複而轉念一想,霍凝的父母去世多年,她大概是會觸景生情,這樣想著,霍望就也沒有問下去。


    “對了,”女人聲音通過手機傳遞過程中的變調聽起來有些飄忽了起來,“你剛才說你有事情要忙,你們專業不是很閑的麽?”


    霍望單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拿起玻璃水壺替自己倒了一杯水,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繼而接著說:“不是學校的事,是家裏的事。”


    “嗯?”霍凝眉毛微挑,輕輕的咦了一聲,“你們家裏怎麽了嗎?”


    霍望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我爸爸前幾天去工地視察,結果發生了意外。”


    聽到霍望這樣說,女人臉上沒有浮現出半點的驚訝擔心,反倒是顯現出了幾分冷漠,不過因為隔著手機的緣故,手機另一邊的霍望並看不到霍凝此刻的神情。


    雖然眉眼間的神情冷淡,但霍凝仍舊還是微微提高了音調,故作驚訝的問道:“天哪,那叔叔他沒事吧?”


    霍望搖了搖頭,“不幸中的萬幸,爸爸他雖然被嚇了一跳,好在並沒有受傷,隻可惜隨行的人中有不少受了傷,我聽說和爸爸一起的魏氏的魏總他……唉,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


    霍望雖然並不是霍家的血脈,但是他的身上同樣流著天師的血,這種異於常人的力量讓他的童年飽經風霜,因此他曾經一度十分憎恨自己的與眾不同,不過十幾年過去了,現在的他已經不會這樣想,甚至,他還有點感謝自己的能力。


    起碼,他可以用它來保護自己重要的人。


    就比如說這次,他隱隱發現霍毅文的命宮之上煞氣籠罩,心中憂慮之下便做出了那枚護身符讓霍毅文貼身攜帶,沒想到他早上才將護身符交出去,到了下午就傳來了工地上發生了意外的消息。


    那個時候霍望還在學校上課,當輔導員趕來教室告訴他霍家打來了電話的時候,這個半大的男孩幾乎是怔愣在了原地。


    霍望連自己的東西都沒來得收拾,抓起手機和錢包就向著醫院趕了過去。


    在趕往醫院的路上,霍望一直在祈禱。


    他已經失去過一次自己的家人了,他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當男生抵達電話中所提到的醫院的時候,往常空蕩蕩的醫院大廳裏已經擠滿了人,醫生護士忙碌的跑來跑去,到處都是亂哄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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