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振抬頭瞅他,抄起一個煙灰缸砸過去,砸偏了,砸在電視機屏幕上,動靜挺大,曆振的人也堵在門口,裏裏外外兩層人對抗。


    窩在沙發裏的程聚,雙腿交疊,抻直了腿,點了根煙,“你帶人先出去,我跟振哥說幾句話,說完了,老子就跟你們走一趟。”


    刀疤臉舌尖磨著牙關,像條毒蠍似的注視他,曆振轉頭沉默的看他,又瞟一眼刀疤臉,“你他媽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刀疤臉神色微僵,緊握拳頭,“成,我在門口等你。”


    門一關,隔絕嘈雜。


    程聚隨便拿兩個杯子,盛了滿滿兩杯,咕嚕嚕冒著泡,“我倆喝一杯。”


    “喝個屁,”曆振煩躁的抓一把頭發,摸根煙,“你剛回來沒幾天,曆輝就找上門來,明擺是跟我對著幹。”


    程聚灌一杯,喉結滾動,“不關你事。”


    曆振蹬一腳茶幾腿,杯子瓶子乒乓作響,“不關老子的事,要是你他媽現在出去,你難道還有命回來!”


    程聚靠著沙發墊,添杯,“算命的說老子長命百歲。”


    曆振忍不住啐一口:“狗屁。”


    程聚拍拍衣服上的煙灰起身,曆振喊他,“你真他媽要去啊!”


    程聚走到門口,手觸上把手,回頭,“阿振。”


    曆振猛的一抬頭,眼皮半掀,把那杯程聚倒的酒喝了。


    “以後安安穩穩過日子,找個女朋友,別在刀鋒邊緣鋌而走險。”


    曆振扔出杯子,大吼一聲,“你他媽有病,別回來了。”


    刀疤臉在門口等他,程聚一踏出包廂,兩波人圍上來,刀疤臉眼神不善的看他,程聚瞄他,“走吧,別讓輝哥等久了。”


    兩個小弟上來壓他,程聚大步往前走,“老子自己有腿,自個走。”


    玉林城最豪華的包間,燈碧輝煌,十幾個混混在曆輝背後站成一堵牆,手裏提著鋼管,明晃晃的鐵器,隔著一張大圓桌,曆輝眯眼瞅他,敞開笑,“坐呀,別站著。”


    說實話,曆輝這人,骨子裏的狠勁是滲進血液裏的,人到中年,早些年打打殺殺,熬出了一身病,聽說肝不好,他跟你打哈哈的時候,明麵上瞧著心情好,私底下整手段搞得你傾家蕩產,無家可歸。


    程聚點頭哈腰的坐下去,從煙盒裏抽出根煙,含在嘴裏,連續打了幾次打火機,沒打著,這可不是好兆頭。


    曆輝讓人遞過去一根雪茄,特客氣的招呼他,“嚐一嚐這東西,國外產的。”


    程聚接過去,端量幾秒,把雪茄揣進腰包裏存著,曆輝見他這副慫樣,不屑一顧,“程老弟,你這是要把它拿回家點香呢。”


    程聚腆著笑,弓著腰,皺眉道,“輝哥,這東西洋氣,我抽不來。”


    “抽不來學呀,我看你是不賞我臉。”曆輝眼眯一條縫,瞧不清神情,而且話從喉嚨口刮出來的,陰冷潮濕,咄咄逼人。


    刀疤臉掏出一把小剪刀,指甲刀大,剪去雪茄的帽頂,送到曆輝嘴邊,火柴點火,煙絲猩紅,“老三,去給程老弟點火。”


    程聚麵上撐笑,不得不重新掏出那根雪茄,兩指夾著,刀疤臉走過來給他點火,掛了副陰沉沉的臉,好似布了片交加的雷電,畢竟兩人有仇,程聚算計他,送他進局子蹲了一個月,但曆輝顯然重視他,把他從局子裏撈了出來。


    刀疤臉肩頭斜垮,動作熟稔,火柴好幾次有意掃過程聚的手指,程聚頂頂牙關,忍著,刀疤臉俯下身湊在他耳旁丟炸。彈,“程老弟,別把自己抽死了。”


    刀疤臉撤回手,程聚的手指被熏了一片紅。


    程聚硬著頭皮抽雪茄,抽一口,嘴裏便囤了團煙霧,在口鼻喉嚨遊走,說不出來的味道,他把它當煙抽,吸進肺裏,結果真他媽難受,啥玩意啊!


    相較之下,曆輝吞雲吐霧,麵上無比享受,人是飄在雲層上,大手一揮,“老三,叫他們上菜。”


    程聚沒抽第二口,嘴唇就象征性的碰碰煙嘴,就著椅邊彈彈煙灰,丁點灰都不掉。


    服務員陸續上菜,山珍海味,雞鴨魚肉,一頓盛宴,直徑約四米的大圓桌擺滿了碗碟,程聚覺得他今吃完這頓,下一頓怕是要去陰曹地府喝孟婆湯,電視劇都這麽演的,砍頭前最後一頓飽飯。


    曆輝沒動筷,就抽雪茄,眼神透過煙霧看向程聚,不說話,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響在偌大的屋裏格外清晰,程聚慫拉著眼,沒精神,打了幾個嗬欠,攪動空氣裏滯流的氧分子。


    “我親自給程老弟點的菜做好了嗎?”曆輝大手一招,吐出雲霧,“老三,催一催。”


    服務員上來一盆腥味挺重的菜,鐵盆裝的。


    “程老弟,嚐嚐這菜,老子親自點的。”曆輝不露聲色,正兒八經的請他吃飯,轉中間的圓盤,一鍋未經處理的豬血旋到程聚麵前,“這東西最地道。”


    盆麵上浮著一層血沫子,還在冒泡,飄著一股子腥味,程聚胃疼。


    “程老弟,嚐一嚐。”曆輝眼眯一條縫,神色揣兜裏。


    程聚硬著頭皮,拿勺子舀了瓢放碗裏。


    “沒酒呢,快把酒倒上。”曆輝大掌一拍,整張大圓桌抖三抖,曆輝直接叫人拿了一個鐵盆,把茅台一倒,紅酒一並倒進去。


    兩個鐵盆擺在程聚麵前,一個腥味犯惡心,一個酒味衝鼻,曆輝攤牌,笑得像不出鞘的劍,“程老弟,你今不喝完,就別走。”


    曆輝回頭,隨便指了個人高馬大的小弟,“你去給他倒酒倒血。”


    小弟比程聚高出半個頭,直接拿兩個碗往盆裏舀,順著碗沿邊滑落的“血水”觸目驚心,程聚咽了下喉嚨,往椅背靠。


    程聚一手扣著桌沿,一手夠住椅子底下的橫梁,“輝哥,這頓飯,我吃不起。”


    曆輝執起筷子,夾了塊肉,“沒事,有人陪你。”


    當先有個刺頭衝上來,程聚端起板凳砸過去,哐當一聲,身旁的高大個抽出腰間的鋼管揮過來,程聚側閃,捏住他手腕一翻,輕巧的奪過鋼管,陸續有人衝上來,第二個,第三個,鋼管不長眼,或多或少砸在程聚的身上,他此刻顧不上痛,一心想要拖一陣。


    曆輝眯眼,雙手拍掌,“好身手,怪不得曆振看得起你。”


    “老三,你帶人上。”


    四個小弟兩邊包抄,刀疤臉仗著人多,拿起鋼管在手掌磨擦幾下,一臉奸邪,一個鷹勾鼻混子不怕死的衝過來,程聚躬身,抄起鋼管落在他腿上,另一個見狀直接朝程聚扔鋼管,同時對付四個打了雞血似的混子,程聚畢竟不是神,漸漸落了下乘。


    刀疤臉使了個眼色,四人合圍,兩根鋼管同時夾擊,程聚抬起手肘擋擊,悶哼一聲,重重挨了一下,踉蹌的往後一退。


    刀疤臉瞅準時機,找準空檔,抄起啤酒瓶往程聚頭上招呼,程聚沒來得及脫身,啤酒瓶砸下來,碎玻璃渣子刺入頭皮,地板在搖晃,他使勁晃了晃頭,努力的想看清地麵。


    “我。操。你媽,你再給老子傲啊!”刀疤臉一腳踹在程聚的後背,程聚悶哼一聲,重心不穩,撞上大圓桌的邊沿,他強撐著站起來,兩手扒著大圓桌,額頭上的血順著眉骨糊了眼,大片紅色瓢潑。


    刀疤臉接著踹了他幾腳,手握碎了半邊的啤酒瓶,露出參差不齊的玻璃尖刀,刀疤臉下狠手,剜向程聚的後背,羽絨服被刺破,密密匝匝的羽毛溢出來,刀疤臉圖痛快,一把扯出來,尖玻璃上全是血。


    程聚叫了一聲,尖玻璃剜在他的皮肉上,後背浸出一片濕潤,兩人架著程聚胳膊,拖到曆輝麵前,程聚半跪在地,低著頭不吭聲。


    “程聚,你他媽在背後搞老子。”曆輝把他頭往地下一按,腳踩上他的後頸,把程聚的頭當成充氣腳泵,一上一下起合,同地板劇烈撞擊,“你他媽真有膽啊。”


    咚咚咚,一聲聲很沉悶。


    程聚嘴角淌下血,腥甜的,五指死死扣住大理石地麵,背部傷口,渾身使不上力氣,兜頭一盆豬血倒下來,滿地的血。


    “真能抗啊!”曆輝扔掉雪茄,覺得程聚這股傲勁兒,太傲了,抄起一根鋼管砸下來,背部哢嚓一聲,像閃光燈快門那一瞬間,時間靜止,鈍痛蔓延四肢百骸,男人徹底黏在血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疼。


    第24章 終章


    暴雨如注,閃電撕開夜空,王長青帶人從正門衝進去,曆輝等人在二樓嚇得四處找門作鳥獸散,王長青朝天花板開了一槍,在走廊上跑的人抱住頭亂竄,王長青扯了一嗓子,“誰他媽再跑,逼急了,老子手裏的槍不長眼。”渾像黑幫老大,說話狠勁兒十足。


    那句話震懾力挺強,走廊裏的人全都定住了,王長青快步跑上二樓,特警打頭,手持防護玻璃快速推進,窗玻璃被蠻橫的破開,稀裏嘩啦的玻璃渣子飛濺,不怕死的就跳樓,也不在乎摔斷腿。


    長廊盡頭,玻璃碎了一地,豁口大開,冷風呼嘯的湧入,不跳樓的就抱頭蹲牆根,包間裏頭的桌子一半傾斜,碗碟碎成一堆,雞鴨魚肉的熱度還沒散完,湯湯水水流了一地,椅子東歪西倒,王長青繞過圓桌,看見那小子浴在血泊裏,鮮紅的血蔓延在大理石紋路上,一縷縷的像殘陽。


    “副局,曆輝破開窗跑了。”背後人嚷了一句。


    王長青怔住了,抹把臉,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


    ……


    林海棠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外頭大雨滂沱,響雷轟然砸在耳邊,閃電在顫動的門窗上一閃即逝,照亮半片壓抑的天,亮堂堂的,如白晝。


    閃電一退,屋子沉入深海,林海棠翻了個身,睡不著,胸口壓抑,沉了灘水,半睡半醒間,雷聲陸續轟隆,閃電追隨,攪動不平的人世間。


    一夜沒睡好,林海棠起個大早,奇了,王曉晨今兒沒鍛煉,連人影都沒瞧見,陽台上的花被風摧殘得隻剩半闕葉子,廁所的天花板上滲水,正一滴滴的往下漏,林海棠頭頂著盆解手。


    聽見外頭門響,應該是王曉晨回來了。


    她洗把臉,走出廁所,王曉晨買了豆漿包子,正埋頭喝豆漿。


    “曉晨,破費了。”林海棠不好意思的走過去,捏著包子,一抬頭看見王曉晨眼眶紅紅的。


    “怎麽了?”林海棠喝了口豆漿,悶聲問她。


    王曉晨看她一眼,不吭聲。


    林海棠心裏有預感,覺得出事了,又說不出來個所以然,進嘴裏的包子不是滋味。


    門又響了,林海棠躊躇的去開門,王長青風塵仆仆的站在門口,“林小姐,跟我走一趟醫院吧。”


    林海棠寧願去一趟警察局,蹲個幾年,也不願看見男人身上插滿透明的管子,靜靜的躺在那裏,沒有生氣,她轉過背,兩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間流下來,如同決堤的河口。


    她很少哭了,以往就是憋著回咽,像條魚,沉進海裏,誰也不知道她流淚,這一次哭出了聲,細細碎碎的,魚躍出水麵的波浪,下一瞬砸在陰雲密布的沙灘下無力擺動,永遠也回不到海裏。


    曆輝跳窗摔斷了一條腿,王長青損失了一個下屬,一切冥冥之中昭示風暴過境後的殘局。


    暴雨後的天空,一片澄澈的明鏡,難得的晴天,陽光透進來暖融融的,林海棠坐在病床前織圍巾,病房的門一開,李婧懷裏抱著花盆,餘慶生一瘸一拐的杵著拐杖。


    林海棠放下毛線針,把線團成球,“怎麽還帶了盆花。”


    餘慶生放下一袋水果,看看躺在病床上的人,目光轉個彎落向海棠,“聚哥種的海棠花。”


    林海棠看見盆裏抽新芽的海棠花,幾片綠葉,在太陽底下像刷了油似的,“冬天怎麽養?”


    “聚哥說,海棠花冬天喜光。”


    林海棠用手指輕輕撥弄葉片,人與花共浴在陽光下,“我也喜光。”


    黑夜無垠,他願我長住白天。


    苟延殘喘,何不互相取暖。


    作者有話要說:


    終章隻有一個目的,人還活著。


    明天番外。


    第25章 番外一


    1.


    程聚醒來那天晚上,林海棠趴在床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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