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安推開門,冷冷看向她母親,不知道她還有什麽招數,也漠不關心。


    母女對視良久,雷頓女士從手包裏取出一隻手表遞給唯安,“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爸時他送給我的。”


    那是一隻黑色表盤的勞力士。


    “他說,這種表最適合戴著跑路。到了新埠當掉,又可以東山再起。”她把表戴在唯安手上,“現在,它是你的了。”


    唯安回憶到這兒再次苦笑,母女生離死別,最後的話竟是這些。


    她走回候機室,馨寧趕快迎上去,欲言又止。


    唯安對她晃晃手腕,“她已經和過去一刀兩斷。我們別再打攪她了。”


    馨寧看到那隻表,頓時氣得臉色煞白。


    唯安拉她坐下,“要是我爸爸能出來,你信不信她又會跑回來找我們?要是他出不來……”她停頓一下,又笑,“我那份財產就算送給她的。難道就餓死我了?”


    馨寧苦笑,“我竟沒你看得明白。”


    飛機起飛後,馨寧突然對唯安說,“對不起。”


    唯安笑笑,“我知道你不是想拋下我才帶我來找她的。”


    馨寧苦笑,“唯安,我羨慕你的豁達。”


    豁達?才不是。唯安記仇。她現在還記著三四歲時保姆把她玩具熊親衛隊排錯位置的事。她隻是不得不接受事實。


    第62章 62


    下午, 車開過意大利和瑞士邊境後,唯安讓容朗休息,自己開車。


    容朗連續幾天都在奔忙,昨天晚上雖然早早睡了, 可是心裏有事又怎麽睡得好。


    唯安開了沒多久, 他就睡著了。


    他再醒來時, 發現車停在山間公路的會車段。


    天空飄著蒙蒙細雨,公路緊貼著懸崖,下麵的山穀裏有牛羊慢吞吞行走。


    唯安穿著衝鋒衣, 站在路邊握著手機不知在和誰通話。


    他等她掛斷電話,走下車。


    唯安轉過身,“你醒了?”


    “嗯。”


    她把手機揣在口袋裏, “是程律師,她改了機票,現在到日內瓦了,應該會和我們差不多時間到。”


    天色將晚時他們到了目的地。


    到了程律師訂的酒店, 唯安先到大堂右翼的酒吧要了杯威士忌,她一口氣把酒喝完,“我有點怕。”


    容朗握住她的手,“別怕。”


    唯安啞然失笑, “也對,我現在還怕什麽。”


    容朗拍拍她肩膀。


    程律師到時, 在前台得知唯安和一位男士同行, 讓前台打電話到唯安房間通知。


    見了唯安身邊的英俊男人, 程律師愣了愣,“這位是……”


    容朗和她握手,“程律師您好,我是唯安的朋友容朗。”


    他隨後尋個借口離開,讓她們單獨談話。


    容朗走後,程律師坐在沙發上捶捶腰背,有點疑惑地又往大門那兒看了看,“我怎麽覺得,這男孩子這麽眼熟呢?我肯定是在哪兒見過他。”


    唯安以為她認出了容朗是當紅愛豆,不料,程律師說,“這是你高中那個小男朋友嘛!對吧?是那個漂亮小男囡吧?”


    “嗯。”


    “……”程律師呆了呆,忽然說,“我上次見到他,是馨寧出車禍的時候。”她立刻自覺失言,轉開話題,說起唯安母親的律師是如何聯係上她的。


    “是乳癌。發現時已經第三期……你母親那女人,你是知道的,死愛美。哪裏肯手術和化療……”


    唯安默默無言。


    “她和後來丈夫又生了個女兒,她的律師說,小囡已經查過基因,罹患乳癌的幾率很低,建議你也查一查。”


    唯安想起當年母親微微隆起的小腹,那個胎兒就是這個小朋友嗎?


    “她現在的丈夫是和澳洲那個是同一個麽?”她問。


    程律師沒好氣,“嚇!亂講什麽!”她說完,和唯安互相看看,猶豫一下,還是打開文件核實了丈夫的姓名,“是的,是同一個。”


    這下,她和唯安一起笑了。


    程律師笑完稍微有點抱歉,“唉,伊那麽漂亮的女人,再多結幾次婚都正常。”說完,又歎氣出神。


    這麽多年,程律師提起她母親必稱“那女人”,這三個字代表了奸詐、冷酷、虛榮,也許還有淫.亂,唯安從沒想到,程律師其實是有點羨慕“那女人”的。


    唯安揉揉程律師的肩膀,“還有一種漂亮女人,幹脆一次都不結。”


    “小活猻有了男朋友講話都俏皮了。”程律師白唯安一眼,“你去吧,我也要休息了。年紀大了啥個公務艙頭等艙都不行,全身骨頭都要碎掉了。”


    唯安用力握握她的手,“等我發達了,買私人飛機給你。”


    程律師這次本不必來,完全是為了她熬義氣,唯安心裏知道。


    正如唯安所料,她母親的葬禮辦得像個宴會。


    在教堂和墓園之間的草地搭起浮誇白色帳篷,來吊唁的女賓一律穿黑色禮服,男賓全是吸煙裝、大禮服。上了點年紀女士們還都戴著大帽子,就連程律師也不免俗。這群人看起來像是要參加英國皇室每年春夏季舉行的馬會。


    用來舉行追悼儀式的禮堂裏用沒有香味花卉裝飾,全是的白色和淺紫色,胡姬、龍膽、繡球還有蘇格蘭的thistle,要不是神台前放了口棺材,還以為這裏在舉辦的是場dress code是全黑的時髦婚禮。


    進入禮堂時,一對俊男美女在門口為每位客人獻上精致小花束,裏麵有一支普羅旺斯薰衣草,一支勿忘我,和一支藍白色鈴蘭。


    那俊男幫容朗把花束別在他領口扣眼,他穿的還是他去康城領獎穿的黑色吸煙裝,那美女則幫唯安把花插在凱爾特結胸針後麵。


    唯安問那對俊男美女,“你們是餐飲公司請來的侍者還是專職模特?你們倆像是從婚禮蛋糕上拿下來的。”


    那俊男微笑著給了她一張名片。


    落座之後唯安用手機查名片上模特公司的資料,差點當場大笑。那竟然是間有名的伴遊公司。


    容朗陪唯安坐在小禮堂最後一排,牧師、丈夫分別講述這個女人的一生:她熱愛藝術,為人善良熱情……


    唯安心不在焉聽著,嘴角帶著絲不知是不認同還是覺得諷刺的冷笑。她仗著自己戴著墨鏡,仔仔細細觀察站在她母親那位新丈夫身側的女孩。


    當年母親隆起的肚子,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清麗的小少女。


    她就是她的異父妹妹,和她一母所生,都曾在那位躺在棺材中的女人子宮中度過人生最早幾個月,是她在這世上血緣最近的人。


    可她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麵。以後也許不會再見了。


    這小少女很可能從不知道唯安的存在。


    唯安也不打算讓她知道。


    致哀時,容朗和唯安走近棺木,他看看棺木上黃銅鑲嵌的名字,ferlicia leighton-carbo。


    原來leighton是她母親姓氏。


    那躺在棺中的女人穿著件非常漂亮的白色長裙,這衣服由蕾絲和細紗拚接,上麵用小珠子和絲線繡成的花卉,像是muarad最新一季的禮服。她有一頭銅絲般閃亮的紅發,神態安詳,金紅色的長長睫毛像是隨時會輕輕翕動,她雙手合放在胸前,看起來像極了約翰·米萊爵士那副著名的奧菲利亞。


    唯安把她胸前那束小勿忘我取下來,親吻一下投進棺木,凝視著棺中的女人,小聲說,“你依舊很美。葬禮也很美。花是淺紫色和白色的,和你的禮服還有勿忘我很相配。哦還有,我穿的是y家的無肩帶黑緞禮服裙,戴了隻凱爾特結式樣的古董鑽石別針。”


    站在棺木另一邊的小少女露出稍微驚訝的神情:為什麽這個陌生人像是和母親很熟悉?為什麽她絮絮叨叨說的這些像是母親平時和她會說的話?母親篤信一個宗旨:第一印象持續一生,最終印象持續永遠。所以,她的葬禮一定要漂亮。


    但這小少女並沒意識到這個陌生的年輕女人是自己的異母姐姐,她輕聲用法語向唯安致謝,又說,“關於葬禮的具體事宜,家母留有細致遺言。”


    唯安對她笑,“我猜也是。”


    小少女聽到這話,眼睛睜得圓圓的。


    唯安趁這機會又仔細看了看她的異父妹妹,她長得和她有四五分像,不過,她隨她父親長了金發碧眼,像拉斐爾前派畫家筆下的秀麗少女。


    葬禮之後當然還有宴會,就在草地上的白色帳篷裏舉行,不僅有魚子醬和香檳,還請了四五位琴師,有人拉提琴,有人彈豎琴。


    唯安給容朗也拿了杯香檳,“金老師講過莊子中的一篇,說什麽?親戚或餘悲,其他人已經開始跳舞唱歌。待會兒要是有人把蛋糕端出來我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他陪她喝了幾杯酒,唯安忽然說,“馨寧姐連葬禮都沒有。”


    容朗驚異,“那你——那時——”


    她落下淚,“十年前,我去找你的那天,剛得知我爸爸的死訊。”她慘然一笑,“他當然也沒有葬禮。”


    容朗驚駭萬分,正想再追問,程律師和一位灰發的中年男子走來,她向唯安介紹,“這位就是你母親的律師,柏德烈。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唯安隨兩位律師離去後,容朗走出帳篷,隨意漫步。


    在這個季節,瑞士沒有陰森的地方,即使教堂後的墓地也一樣。花草繁茂,小鳥啾啾,哪怕其間散布的墓碑和墓室上都長滿蒼綠石苔,倒像個別致的花園。


    他在碎石小徑邊的長椅坐下,回想唯安之前的話。


    馨寧姐過世後的第二天,正是上一次唯安從他生命中突然消失的那一天。剛才,唯安說,她那天去見他之前,得知了自己父親的死訊。


    馨寧姐出事那天下午,兩三點鍾,他正和姚銳、虎子在學校籃球館打球,突然接到唯安的電話,她壓抑著哭聲,“容朗,我在第三人民醫院急診科,你能來麽?”


    他大驚,“你怎麽了?”


    唯安哽咽,“不是我,是馨寧姐。”


    容朗趕到醫院已經是四十多分鍾後,他在走廊上遠遠就看到失魂落魄的唯安,“唯安——”


    她哭著跑過來,抓住容朗的衣襟大哭,“他們說——馨寧姐心跳已經停了!還在搶救!那輛車突然從小巷裏衝出來——”她大喘著氣,斷斷續續,詞不達意,容朗看到她手、臉、頭發上全是未幹的血,粘著許多玻璃碴,先嚇得心都要跳出來,再仔細看,她雙手、左臉還有左耳上有很多細小劃傷,有的做了簡單處理,有的還在滲血。


    他判斷出發生了什麽,一場車禍。


    容朗把唯安拉到一邊,給自己母親打電話,他知道這時要有個能夠處理複雜局麵的人在。


    “媽媽,我在第三人民醫院……”他正向母親解釋情況,走廊另一頭有人高喊,“誰是黨馨寧的家屬?”


    唯安奔過去,那幾個穿著手術服的人向她低聲說了句什麽,她像一瞬間失去了支撐的木偶,整個人散了,醫生們扶住她,下一秒,她又站得直直的,像是無形中有隻手拎著她的衣領把她提了起來。


    為首那位醫生再次說,“對不起。”


    容朗扶住唯安,感到她在瑟瑟發抖。


    另一位醫生問他,“家裏沒有其他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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