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唯安到家時已經快七點了, 她打開門, 客廳裏那盞燈散發橘黃光芒, 容朗蜷著大長腿窩在沙發上, 懷裏抱著那隻褪色的小枕頭, 睡得正香。


    他用電飯鍋做了一鍋米飯, 還不知從哪兒弄了個電子砂鍋, 鍋裏是一汪散發奇異香味但是黑乎乎的湯。唯安用勺子撈了幾下才看出他煮的似乎是黑豆豬腳湯。一旁的瓷盤裏放著一堆洗淨的菜心花。大概是想等她回來再炒。


    唯安輕輕放下包, 走到沙發邊, 蹲在地上。


    她對著容朗的睡顏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她覺得自己這舉動有點傻乎乎的,可又忍不住咬著下唇再湊近一點看著他。


    啊, 睫毛真長啊……她在心裏說, 你怎麽能這麽可愛呢?她伸出手,想用食指指尖碰碰他的睫毛,又想把指尖放在他眉心順著眉毛走到眉尾, 她的手停在空中半天,最後沒舍得去碰他眉睫,伸到他頭頂碰了碰那幾根翹起來的發絲。


    容朗醒來的時候都快九點了, 他睡得腳都麻了,唯安家裏那座沙發對他這個身高的人完全不友好。她就坐在他對麵的地板上,電腦放在一張小方桌上,上麵不停在跑數據, 把她的臉映得閃著綠光。


    她一見他醒來, 就笑了。


    “你餓不餓?”兩人異口同聲, 又一起笑了。


    “你怎麽不叫醒我呢?”


    “想看你睡覺的樣子。”


    “我還以為你在工作呢。”


    “本來是想再做一會兒的,後來發現效率太低了。”她對著他笑,“我老是忍不住要看你。”


    “就隻想看看?”


    唯安伸出魔爪,“還想摸摸呢。”


    吃飯時唯安跟容朗說,“程律師想請你吃個飯。”


    容朗想一想,“明天晚上行嗎?會不會太緊張?要不就等我回來,我後天下午飛c市。”


    “明天晚上就挺好的。”


    晚飯吃的太晚,他們又不能出去,容朗想了想,和唯安看了一集“島主的民宿”。


    唯安問他,“你從前演的那些電視劇、電影,自己看麽?”


    “剛開始看,後來……最多的時候,鴻星一年幫我接了八、九部戲,拍完夜場趕到另一個片場拍白天的戲,軋戲軋得有時候台詞都背串了。我還想寫歌,還得趕通告,睡覺時間都不夠,哪有時間看啊……”


    唯安知道。他那段時間人憔悴得厲害,就連飯拍也全是花式打瞌睡,打嗬欠。


    容朗意外地鹹魚翻身,鴻星摸不準他這是短暫的回光返照還是徹底活過來了,反正先拚命給他接戲就對了,趁著有人氣趕快能賺一點是一點。


    為什麽許多明明演技不錯的藝人總是接同樣類型的角色?成了霸道總裁專業戶、妖姬專業戶?不是他們自己不想突破,不想嚐試其他角色,而是對經紀公司來說,接同樣的角色風險低,收益高。


    就像容朗那時候提出接少一點戲,或者換個類型的戲,鴻星當時的主管常玉就明確地告訴他:公司給你接戲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培養你,讓你去鍛煉演技。至於寫歌出唱片?抱歉,現在唱片業不景氣,唱歌能賺多少錢啊?你跑去唱歌了,那還能拍戲麽?公司也不會明明能賺一千萬卻隻去賺八百萬。就算你男團出道又怎麽樣?男團定位就是愛豆,不是歌手。


    當藝人的人氣和青春耗盡,演技沒有提高,形象也因為一直接同類角色固化,逐漸開始貶值,公司又推出了新人。


    又這麽折騰了一年多之後,容朗決定離開鴻星。他不想再過身不由己的生活了。


    當初進鴻星時他拿的是練習生的格式合同,簽了十年約。男團解散的時候公司想逼他自動解約,讓他和新進的練習生住一個宿舍,午餐盒飯都沒他的份,現在他想要走,可沒那麽容易。


    姚銳找了個律師朋友,抓住容朗跟鴻星簽練習生合約時還不滿十八歲這一條,再列舉鴻星種種不合情理的待遇,費了不少事,總算解了約。


    和鴻星解除合約後容朗自費出了第二張個人專輯,圈裏沒有人願意得罪鴻星幫他宣傳,全靠姚銳找了幾個朋友四處奔波,終於有一家剛成立不久的音樂網站願意上線容朗的數字專輯。


    容朗算是趕上了音樂版權的好時候,歌迷也心疼他,使勁衝銷量,這張數字專輯上線72小時後賣了一百多萬份。憑著粉絲安利,這張專輯的質量又真的不錯,有幾首漸漸出圈了,後來還成了選秀節目最常出現的曲目,這張專輯發售一年後,賣了一千萬份數字專輯。


    鴻星這下又覺得走了寶,跟容朗打版權官司,認為這張專輯的歌是他在鴻星期間創作的,所以公司理應享有版權分成。


    容朗和鴻星最後達成和解,將這張專輯版權收益的百分之七十分給了鴻星。可是鴻星拿了錢,並沒放鬆對容朗的封殺。


    說起後來被鴻星封殺的這段日子,容朗自己倒是想得開,“自己開工作室的第一年根本接不到戲,那幹脆就專心寫歌,學各種東西吧,賣數字專輯的錢也能撐一陣。其實現在還挺懷念那段時間的。再後來,接戲就很小心了,每天拍完我都會看當天的鏡頭,畢竟,要是再拍出來不好看的戲,粉絲們想維護我都沒借口了,自己做主接的,可不能賴到別人身上。”


    “我拍得最開心的一部戲,是《校園伽利略》,我演一個天才數學教授!”


    “我看過你粉絲給你剪的片段。”


    “我演的時候,一直在想著你。”


    兩人閑聊著看《島主的民宿》,容朗忽然皺眉,問唯安,“哎?怎麽我訓陳停的時候這麽凶啊?哎喲……明天我得給他打個電話。嘖,這怎麽感覺跟我爸附體了似的,肯定該掉粉了。”


    唯安想起他爸那樣子,也跟著笑了,“你現在還擔心掉粉?”


    容朗搖搖頭笑,“剛出道的時候確實很在乎粉絲們會怎麽想,後來想明白了,哪怕很親近的、天天能見著的人——姚銳、大鍾,我爸我媽,都還難免會跟他們有不開心的時候呢,更何況粉絲呢。隻要我問心無愧,做到自己能力範圍內最好的就行了。”


    第二天容朗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有點懊惱地發現唯安已經離開家了。


    他歎口氣起床洗漱,本來還想和她一起吃早餐呢,誰想到自己竟然能睡那麽死。


    他剛洗完臉,大門又被打開了。


    容朗向外一探頭,唯安提著幾個購物袋站在門口換鞋呢。


    他跑過去抱住她親親,“你怎麽回來了?”


    唯安扔下購物袋用雙手擋開他,“別亂蹭了!胡子茬紮死了。”


    容朗嘻嘻笑著抓住她的手,把她掌心貼在自己下巴鬢角反複磨蹭,她手心被弄得又麻又癢,掙紮著躲開,把一個購物袋遞給他,“給你買的。”


    是剃須刀和剃須泡沫。


    容朗提去浴室,唯安說,“今天我休假。”


    他驚喜回頭,“昨天就定好了?”他跟王園園聊過天,知道她每天都有精密繁忙日程。


    “嗯。”唯安打開冰箱。


    “你昨天怎麽不說啊!”


    “你想吃什麽?”


    “上次你做的那種蛋卷可以麽?看照片就覺得一定很好吃。”


    唯安拿出奶油、火腿,一邊做蛋卷一邊問容朗,“你能不能陪我去趟診所?”


    容朗緊張:“你不舒服?”


    她翻卷平底鍋裏的蛋卷,“回來之後程律師一直催我去做個基因檢查,上周我去做了,今天可以拿結果。”


    盡管唯安表現得很平靜,但容朗感覺得到,她還是有一點害怕的。不然她不會開口要他陪她去。即使是私人診所,照樣人多眼雜。


    唯安約的這名醫生是很有名的婦科醫生。他陪著她坐在候診區,一同等候的是一位準媽媽,她還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女童,那小孩沒有一刻安靜,在保姆和媽媽之間跑來跑去,把候診區的玩具搬來搬去。


    容朗手機上收到唯安發給他的消息:“我小時候比她安靜得多。我在候診室會把玩具分類擺放。”


    容朗忍住笑,攬著她的肩,捏捏她耳垂,回複她:“你是天才。天才和普通小孩子不一樣。”


    雖然這麽說,可容朗看到唯安對那幼童露出不自覺的微笑。他也覺得這個年齡的小女孩真是小精靈小仙子一樣的存在,連拿氣錘砸桌椅的樣子都那麽可愛。


    突然那小精靈的媽媽掩著嘴站起來,急向診室門外衝出去,保姆急忙拿起背包跟上,回過頭向容朗和唯安看一看,見他們倆點點頭,趕快追著媽媽去廁所了。


    那幼童看到兩位守護人走了也不害怕擔心,她對著容朗和唯安獰笑,拿著氣錘衝到容朗前麵在他膝蓋上敲一下,又哈哈笑著跑回去跳到另一麵的沙發上看著唯安笑。


    幾分鍾後那保姆匆匆返回,向他們道歉,“沒給你們添麻煩吧?剛才肚子裏寶寶突然動的很厲害。”


    唯安奇道,“孕吐不是孕中期就結束了麽?”


    診所的護士笑道,“有人直到生產的時候還吐呢。”


    正說著那媽媽回來了,她從他們麵前經過,肚子突然毫無預兆地凸起一塊,嚇得唯安抓著容朗胳膊往後一縮。


    兩人相視一眼,一起笑了。


    不一會兒護士叫那位媽媽進超聲波室檢查,他們剛走,又有人來叫唯安。


    檢查結果倒很樂觀,唯安終於放鬆下來。


    容朗問她,“好了,現在放心了。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唯安帶他去了醫院另一翼的獻血站。


    容朗十分驚訝,“你現在不暈血了?”


    “自從馨寧姐車禍,我就不暈血了。”唯安笑得有點自嘲意味,容朗卻覺得心酸。


    護士拿來表格給唯安,又問容朗,“先生你也要鮮血麽?我們雖然是私人醫院,不過是和全市醫院通用血庫,你們獻的血會送到血液中心。”


    容朗接過表格,“我也獻血。”


    填完表格,護士領他到另一邊體檢,唯安有點擔心,“你……周末還有行程呢。”


    “演唱會是在周六晚上,獻血隔天就可以進行劇烈運動了。”那護士顯然早就認出容朗了,她眼睛含著笑,“你是第一次獻血吧?”


    “嗯。”


    另外一名護士安慰唯安,“第一次獻血就獻20,沒問題的。”


    容朗紮上針,看著躺在均質器上輕輕搖晃的血液袋,還是挺擔心唯安。


    她半闔著眼睛,麵無表情,像是在冥想。


    容朗不敢驚動她,小聲問坐在自己對麵的護士,“怎麽她還沒抽完?”


    “她是獻40。”


    容朗依舊惴惴不安。


    除了高一那次,唯安後來還有幾次暈血的經曆,每一次在旁人看來全都是嚇人並且毫無邏輯的。


    高二那年初夏,體育課上男生們被分成兩組對抗練習,女生們摸魚圍觀,容朗投了個三分球,帶著點小得意想向唯安顯擺,回過頭,果然看到她在人群中對著他微笑,她笑著笑著,像是鼻子有點癢似的伸手揉了揉鼻尖,然後,她低頭一看,手上斑斑血跡——她流鼻血了。


    小文和其他女生們還像一堆小麻雀一樣興奮得嘰嘰喳喳,李唯安就像跟木頭樁似的倒下了。


    幸好這次容朗又及時衝了過來,為她充當肉墊。


    原來她發現自己突然流鼻血了也會暈血。


    容朗不禁有點擔心,要是女生不方便那幾天怎麽辦啊?


    李唯安說這個倒沒事。正常的有規律的周期性出血是她可以預見的,所以從沒因為看到月經暈倒過。


    說實話這個邏輯容朗一直不太理解。


    再後來,容朗發現她有時看到別人流血也會暈。


    她和他去青體公園玩滑板,她踩著一塊長板跟在他身後,用go pro攝像機拍他練習的過程。


    容朗羨慕已久一直想要學她那樣“禦劍飛行”,之前也成功過幾次,不幸的是這次失敗了。他從鐵扶手上摔下來立即就勢翻滾,摔得倒不疼,但是手腕擦破了一點皮,滲著血。唯安踩著滑板過來,前一秒還姿態瀟灑,緊接著一看到他傷口,抓著攝像機一頭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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