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的時候,溫廣鳴靠一首《它日若相逢》走紅,當時拎出個六七歲的娃娃,都能喊兩嗓子荒腔走板的“假如再次相逢,你可會記得你此時的眼淚……”


    溫廣鳴不玩搖滾,隻作流行情歌,但他的歌又與當時流行的港台情歌不大一樣,更接大陸的地氣,更合大陸青年的心思。


    九十年代後期的時候,年紀漸大的溫廣鳴謀求突破轉型——然後沒轉成功,反而扭了腰。從此以後沒有一首單曲再唱遍大江南北,沒有一張專輯再熱賣過。


    溫廣鳴徘徊過、謀求過、抑鬱過,現在,用他前妻柳旭女士教育閨女溫婉的話說,“與生命和解”了。


    溫婉開車來到父親居住的四合院,拎了一堆火鍋材料,空不出手來,拿腳踹門。


    溫廣鳴開門,“這是土匪上身了?”


    “您還不接一接?”溫婉把右手裏的購物袋塞在溫廣鳴手裏。


    爺兒倆進屋,小收音機裏單田芳的聲音,“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死心眼兒,你嫁給我們侯爺能有虧吃嗎?這是造化,還不樂意。”1


    溫婉看看她風度翩翩的爹,這是真把自己當老頭兒了?


    溫廣鳴有點不好意思。


    溫婉笑問,“這是哪一段?”


    “《白眉大俠》開頭。”


    溫婉對白眉大俠的情節記得不清楚了,隻記得最喜歡房書安,一說話先拉鼻兒,最討厭的是白雲瑞。


    溫廣鳴笑:“喜歡那個最醜的,討厭那個最帥的。閨女你這審美讓我很擔心啊。”


    “所以您不用怕我被那些長得好但內心醜陋的給騙了。”


    火鍋不用提前準備啥,爺兒倆坐著聊天兒。


    溫婉亂翻溫廣鳴桌子上一堆曲譜。


    溫婉指著其中一張,“這個好,您給我唱唱。”


    溫廣鳴接過來,是前兩天給一個武俠片寫的歌。小成本、小製作的網劇,導演比溫婉大一些,拍這個片兒純粹是玩情懷,借以緬懷沉迷武俠的少年歲月。


    “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2,還是手握權柄,唯我獨尊,誰看得清,隻問心;昨天耳鬢廝磨、軟語溫存,今天反目成仇、刀劍紛紛,誰說得清,這紅塵……”


    溫廣鳴應閨女的要求,一邊彈,一邊唱。


    他的聲音比較雅,唱這個調子的時候刻意 “劈”一點,顯得滄桑。


    溫婉跟著學。


    晃眼,似乎二十多年的時光沒有流走,那時候溫婉和溫暖也是坐在小板凳上,這麽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著瞎哼哼。溫廣鳴怎能不感慨?那時候老婆孩子都還在,事業還沒走下坡路,就像個真正的人生贏家。


    溫婉也感慨,她感慨的是那句俠之大者,然而現代社會,似乎不再需要俠了。溫婉難得生出點浪漫情懷來,想象自己穿著墨色長袍,扛著一柄巨劍,行走於江湖間……


    外麵叩門聲讓這俠客形象瞬間煙消雲散。


    溫婉看看溫廣鳴,“我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溫廣鳴的前助理孔芳。


    “孔芳姐——”溫婉挺長時間沒見她了,高興地打招呼。


    孔芳見到溫婉也顯出欣喜的樣子。


    倆人說著話,一起進屋。


    “鳴哥。”孔芳看溫廣鳴一眼,就鑽進了廚房。


    溫婉也看溫廣鳴,無可否認,爹是個有魅力的老頭兒,所謂成熟睿智的大叔範兒,還偶爾帶點讓人心疼的頹廢,但這魅力至於大到讓青春正好的姑娘等到兩個二八年華?


    溫廣鳴皺眉笑問,“怎麽了?”


    溫婉搖搖頭,走去廚房幫忙。


    溫婉洗涮鍋子用的菜,孔芳把帶來的大閘蟹蒸上。


    孔芳跟溫婉說笑話,“說有個老和尚,特別饞,買了螃蟹蒸來吃。剛蒸上的時候,螃蟹的爪子抓鍋,小和尚們聽了,不忍,紛紛念經。老和尚看了,覺得自己也應該念,他就念‘熟了就好了,熟了就好了。’”3


    溫婉哈哈地笑起來。


    孔芳莞爾,“溫婉你真可愛,你爸聽我說笑話,從來隻是彎彎嘴角。”


    溫婉與孔芳的交情沒到那份兒上,隻能隱晦地勸,“孔芳姐,你不要太縱容他,你看你買螃蟹,我買火鍋材料。”


    溫廣鳴最愛螃蟹,火鍋是溫婉自己冬季的最愛。


    “你是他閨女,那怎麽一樣?”孔芳輕輕地歎息。


    溫婉扭過頭來看她,三十出頭的年紀,長相清秀,平時做事也聰明幹脆,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


    孔芳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就這麽想不開,或許是時間太長,已經變成了執念——即使看著他從一個漂亮女人轉移到另一個漂亮女人。


    他不止一次說,“孔芳,你是個好姑娘,但我們不合適。”“孔芳,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孔芳,趕緊去結婚,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但他喝醉了也曾說,“孔芳,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麽辦?”


    他最隱私的事情都不瞞自己,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自己打理,我陪他走過所有那些難熬的日子……


    孔芳突然悲從衷來,眼睛裏泛起淚花,她趕緊忍住。跑到人家來哭,還當著人家閨女……


    溫婉發現了孔芳的異樣,隻能假裝不知道,免得彼此尷尬,“你聽,孔芳姐,這回老和尚不用念經了。”


    ☆、商大少的套路


    放假比工作日還忙,溫婉從溫廣鳴家出來,想了想,還是奔赴柳旭那裏。本想打個晃就走,誰想到大過節的,柳女士鬧情緒,溫婉隻能小心翼翼地陪著她,哄著她,說她愛聽的話題,又陪著她禍害了一堆花花葉葉——插了個所謂的“繁華如夢”,柳女士才算轉過臉色來。


    “得了,看你椅子上有針紮似的,趕緊走吧。”柳女士趕人。


    薛先生略顯歉意地看溫婉一眼,今天多虧了溫婉。


    溫婉嘻嘻哈哈地拿起包,“跟朋友約了聽新年音樂會,去遲了不好。”


    柳旭皺著眉看看溫婉,“你就這樣去?”


    溫婉低頭看看,短羊絨大衣、牛仔褲、小羊皮靴子,多正常啊,“現在聽音樂會哪那麽講究的?穿什麽的都有。”


    柳旭扁扁嘴,“你聞聞你那一身火鍋味兒!”


    溫婉抬起胳膊聞了聞,尷尬地笑了。


    “約幾點?”


    “六點一起吃飯,八點開場。”


    柳旭看看表,“來得及,去,衝一衝,穿我的衣服去。”


    溫婉露出個略顯驚悚的表情,馬上被柳太後鎮壓了,隻能灰溜溜地跑進客房洗手間。


    等溫婉穿著柳女士的睡衣出來,柳旭已經把溫婉要穿的衣服找出來了。


    溫婉看一眼,還好,還好,不是露肩晚禮服。


    溫婉穿上這件長袖一字領小黑裙,心裏再次感謝媽平時對她自己的高標準嚴要求,母女的身材很相似,隻除了溫婉略高兩公分。


    柳旭幫她挽頭發。


    “媽,不要挽太正式的晚裝髻。”溫婉求懇。


    “知道,囉嗦。”柳旭竟然幫溫婉從上到下編了一條麻花辮子。


    看著鏡子,溫婉覺得,母上大人到底術業有專攻,還是全聽她的安排吧。


    柳旭給溫婉戴上一條單串珍珠項鏈,為免太過隆重,眉眼全不畫,隻給她塗上橘紅色唇膏。


    弄完了,柳旭端詳鏡子中的女兒。


    小的時候,溫婉不如溫暖乖,隻除了打扮的時候。給她們打扮,溫暖總是各種各樣的毛病,“我要戴那個蝴蝶結!”“媽媽,媽媽,我能也擦一點口紅嗎?”“能不能把頭發散著,不紮起來啊?”


    溫婉就乖得多,傻乎乎地任你折騰——沒想到現在還是這樣。


    溫婉討好她,“媽,我從來沒這麽漂亮過。”


    柳旭指指大衣、手袋,“趕緊穿上走吧,別跟這兒氣我了。”


    溫婉笑嘻嘻的,嘴上答應著,卻把豔麗的橘紅色大衣掛回衣帽間,換了一件焦糖色的出來。


    柳旭沒說什麽,到底跟小時候不一樣了。


    薛先生送溫婉出來,“玩得開心。”


    溫婉笑道,“謝謝。”


    薛先生實在是個懂分寸的人,說話做事,恰到好處。若是那不會說話的,保不齊會來一句“謝謝”,送溫婉出來,也保不齊會說一句“路上小心”、“不要玩得太晚”之類,那都要麽太拿自己當外人,要麽太不拿自己當外人,這句“玩得開心”最適合這樣關係、這樣年齡、這樣的時候來說。


    薛先生對溫婉印象也很好,真是個懂事的女孩子。


    商逸已經在等了。見到溫婉,眼前一亮,嘴角禁不住彎起,今天她刻意打扮過的。


    商逸幫溫婉拉開椅子,“怎麽今天這麽美?”


    若是嬌俏的女孩子或許會說,“我每天都很美。”


    然後商逸就可以說,“今天格外美。”


    然後風花雪月你儂我儂的路數就可以接著展開了。


    當然,溫婉不是這個出牌法,她老實得很,“中午在我爹那兒吃火鍋,一身的火鍋味,然後去看我媽,聽說要去聽音樂會,老太太給我打扮的。”


    商逸當然知道溫廣鳴和柳旭,點頭,“柳阿姨眼光好,當然主要還是你長得好。”硬是把話題又拗到常規套路上。


    溫婉哂笑。


    商逸也笑了,“你這樣不配合,會找不到男朋友的,你知道嗎?”


    溫婉受教,眯著眼笑,“多謝誇獎,你也帥帥噠。”


    商逸趕緊擺手,“你還是你原來那樣兒吧。”


    倆人照舊吃中餐,照舊是京幫菜為主,配一些淮揚菜,溫婉吃得很樂嗬。


    商逸嘲笑她,“從來沒見過這麽能吃的女孩子,小心一會兒把禮服撐起來,不好看。”


    溫婉捏捏腰間裙子的餘量,又吃了幾口,果真放下了筷子。


    商逸驚異地笑了,“你還當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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