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溫婉擦完,商逸順手抹抹自己的嘴。


    溫婉又僵了一下。


    商逸瞥她一眼,不動聲色的笑了。


    “走吧,接著逛,還有什麽吃的?我一個紅薯可吃不飽。”


    “糖葫蘆——你吃嗎?”


    商逸看出來了,今天吃的都是20年前的溫婉愛吃的東西,想到溫暖說的她們父母20年前離婚的事,想來從那以後,溫婉就沒再好好過過年了,所以格外懷念這些年集上的小吃,商逸的聲音不自覺的柔軟下來,“行——陪你吃。”


    溫婉皺眉看他,“語氣怪怪的。”


    商逸無奈一笑,真是個不可人疼的熊孩子!


    倆人就像豬八戒一樣,“一家家吃將下去”,吃了糖葫蘆吃芝麻糖,吃了芝麻糖吃烤肉串,吃完烤肉串吃臭豆腐。


    商逸徹底被溫婉帶壞了,舉著臭豆腐往溫婉臉上湊,溫婉趕忙躲,“生化武器是能隨便用的嗎?”


    “那你還吃?”


    “聞著臭,吃著香。”


    商逸點頭,“跟某人那脾氣似的。”


    溫婉抿嘴,說話不內涵會死人嗎?


    商逸占這麽個小上風,就高興起來,覺得不枉自己冷風朔氣裏跟她走這一遭。


    天完全黑下來,商逸到底有分寸,拉住溫婉,“別逛了,想吃改天再吃,我們去正經吃點兒晚飯。”


    溫婉點頭,又有點不好意思,“你吃不慣這些吧?”不等商逸說什麽,溫婉先學著柳女士的語氣,“盡是點子腥膻粗糲的東西!”說完,自己先笑了。


    商逸接觸過柳女士,也是一笑。


    兩人並排往回走。


    街上,下班晚歸的人群,再加上吃完飯出來遛彎的附近居民,漸漸有點摩肩接踵的意思了。街兩旁的攤子也越來越多,鐵架子、木板子、電動三輪、開著後備箱蓋子當攤位的私家車、席地鋪兩塊野餐墊點一盞小燈的文藝派都擺開了陣仗,“新出鍋的肉火燒”“外貿尾單毛衣,廣東大廠生產,便宜甩了”的大嗓門跟“景德鎮陶瓷,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的電子音互相較勁、此起彼伏。


    好一片熱鬧的煙火氣氛!


    商逸與溫婉統一了思想,趕集還真是挺有意思的。


    兩人還要統一步調——柏油路年深日久,高低不平,時常有坑,溫婉一歪,差點沒跌到,商逸順手一扶,“沒事吧?”


    “沒事,沒事!”溫婉笑道。


    商逸責備,“小心些。”


    手卻把“扶”的動作變成了“握”,部位也由胳膊肘轉到了手。


    溫婉下意識地往回抽,沒抽回來。


    商逸自自然然地目視前方,握著溫婉的手揣進自己的大衣兜,繼續跟著人流往前走。


    兩個人並排走著,肩膀時常蹭上,商逸的黑色大衣袖子和溫婉的咖啡色袖子互相交疊,終端順進黑色大衣的口袋。商逸偶爾側頭與溫婉說句什麽,溫婉也是個大氣姑娘,算了,握著就握著吧,商逸說什麽,溫婉也有問必答。從後麵看,很像一對恩愛的小情侶。


    轉到集頭兒,又三拐兩拐,走到主路上。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似是兩個大妖,在緬懷遠去的煙火人間。


    上了車,商逸把暖風開到最大,讓兩個凍成狗的緩緩勁兒。


    溫婉搓搓手,剛才被商逸握著,他的手溫暖幹燥,握著的時候也很老實,仿佛就是純牽著走路加焐一焐暖一暖,很“思無邪”的樣子,讓人無端生出些安全感來。


    再想到第二次見麵時商逸用小指撓自己的手心,溫婉癟下嘴,又忍不住,笑了。


    “笑什麽?”商逸示意她係上安全帶。


    “沒什麽。”


    沒什麽!我信了你的邪。


    溫婉問他去哪兒吃飯。


    “晏府”。


    溫婉點頭,果真是大少的排場,什麽時候都是去吃金喝銀的地方。


    其實商逸是照顧溫婉的口味。別看她臭豆腐吃得挺美,別看她笑話她媽不接地氣兒,其實她自己嘴巴才刁,很有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意思,又不喜歡吃偏的怪的,晏府的官府菜最適合她。


    溫婉對最後上的這一小碗鮑絲麵情有獨鍾,細細地嚼著,又喝湯,眼睛微眯著,很享受的樣子。


    商逸笑道,“這裏的麵雖然不錯,還不如我媽做的。”


    “哦?”關於商逸的父親,溫婉倒在財經雜誌上了解過一二——當時為了跟盛美合作,搜集資料時看到的。他的母親,就不知道了。


    “我媽最擅鼎鼐調和之道。”


    溫婉點頭,繼續等他說。


    “她做的雞湯麵、鱔魚麵頂好吃。”


    難道貴婦們不是燕窩魚翅的愛好者嗎?商夫人跟溫婉對貴婦形成的刻板印象有一定差距。能經常洗手給兒子做羹湯,想來是個很溫柔的賢妻良母。商逸的性子不錯,應該跟這位母親的言傳身教有很大關係。


    “又想哪兒去了?老走思。”


    溫婉擠兌他,“我在想,你是不是也得令堂遺傳,精通廚藝啊?”


    商逸反將她一軍,“你怎麽知道?還真是這樣。像我這種,長得帥,廚藝又好的男人,可不多了,你要把握機會啊。”


    ☆、如此表白


    過完了聲色犬馬燈紅酒綠的一天, 溫婉又回到自己的世界,接著看資料、做實驗、比數據。


    這些枯燥的事情讓溫婉覺得真實而安全。


    至於立項的問題, 溫婉終於被逼得做到了“但做正事, 莫問前程”。


    中學時背過各種口味的雞湯, 什麽“在科學的道路上踽踽獨行”, 什麽“科學的山路蜿蜒崎嶇, 隻有最不畏艱辛的人才能到達頂峰”之類的, 在年少的溫婉心裏,科學工作是個冷清又略帶文藝範兒的事。


    而事實上,科研跟世界上絕大多數工作一樣, 有人與人之間的紛爭合作, 有對金錢的需求和渴望,腳底下也是有草、有坑、有狗屎,既不清高, 也不文藝——但不可否認, 科學還是有魅力的。


    就是這點魅力,讓溫婉即便再被虐個千八百遍,也會待科研如初戀。


    這麽一想, 溫婉差點被自己感動了, 以後要是獲得諾貝爾醫學獎,一定要把現在的想法修飾修飾當感言。


    假期的實驗樓空曠了下來, 寒假短,馬上要過年了,學生們大多已經離校, 老師們也都是有家有業的人,各種忙活,隻溫婉這種家住附近的單身狗,還堅持來實驗樓報道。


    因為有前些日子的事,溫婉不大願見人,現在這樣兒,正好。


    或許是心情放鬆,效率格外高。


    這陣子斷斷續續磕磕絆絆的研究,終於在今天有了成果。溫婉發現,低溫三個大氣壓下取得的荇黃素可與多種三萜皂苷類化合物結合,形成針狀結晶。其中,與甘草次酸結合時,對h1n1、h3n2病毒效果出奇得好。


    溫婉禁不住給自己灌雞湯,你看,道路上雖然有玻璃碴臭狗屎,但也可能跌個跟頭撿個大紅包。


    心情愉悅的溫婉又想起朔海那邊的事來,閔主任始終沒有回音,上次因為事情耽擱了,也沒再聯係他。溫婉這次決定換個人來聯係,給向南生打電話。


    掐的正是他們午休的點兒。


    向南生的聲音疲憊而溫和,“你好,溫婉。”


    “你好,向醫生。”溫婉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你不會是值了一輪夜班,現在正在補覺吧?”


    “不是。”


    那還好,溫婉點頭。


    “不是沒值夜班,是沒補覺。”


    “……”


    向南生笑,“說吧,有什麽事?”


    溫婉說了自己想接著去朔海調研收集數據的想法,又打聽現在那邊“強感冒”和其他呼吸道流行病的情況。


    向南生本來清越的聲音有點沙啞,“你離得遠,不知道,情況很糟糕。”


    可能與今年氣候異常有關,入冬以來,各種流感病毒泛濫得厲害,強感冒與它們交叉,流行性變得更強,病程也更長、並發症更多、症狀也更嚴重。


    “甚至,出現了死亡。”向南生艱難地說。


    “怎麽回事?”


    “一個女患者得了強感冒,來得有點晚,病程發展很快,最後呼吸衰竭,沒有搶救過來。當時事情弄得很大。”


    “上了網絡熱搜?”溫婉突然想起前兩天瀏覽器自動推送的那條朔海醫患糾紛、妙齡少婦死亡的新聞。


    “據說是。”


    溫婉沉默。


    向南生告訴溫婉,現在不隻朔海呼吸道疾病很嚴重,附近幾個縣市甚至省城都是如此。


    向南生還告訴溫婉,現在在當地,根本買不到荇黃草,醫院裏所有的庫存也都清空了,所以他們的荇黃素輔助治療也中斷了。但就原來記錄的數據看,荇黃素對這種感冒病毒們打的綜合拳,還是有意義的。


    向南生畢竟隻是醫生,而不是藥學專家,更具體細致的也說不上來,溫婉囑咐他注意身體,就掛斷了電話。


    到晚上的時候,溫婉還是騷擾了閔世清主任一回。閔主任剛查完房——因為最近情況不好,科裏新增了製度,主任晚9點要再查一次房,以提前發現,做好預防,避免晚上發生意外。


    閔世清當然比向南生介紹得詳細——整個態勢聽起來也更嚴重。


    對溫婉要過去的事,閔主任持歡迎態度,對溫婉要的荇黃素輔助治療的數據資料,閔主任表示隻能給她最原始的,實在沒空細分整理。


    溫婉連忙表示,原始的就很好,也囑咐了閔主任注意自己的健康,才掛斷電話。


    溫婉走思,想起古今中外幾次有名的呼吸道傳染大疫症。與別的流行病比起來,呼吸道疾病就像暗器高手的牛毛細針,讓人防不勝防,最容易被人忽視,也最容易引起恐慌。正琢磨著呢,有人敲門。


    竟然是肖建。


    “我看見你這裏還開著燈……”


    溫婉點點頭,等他說下文。


    “你這陣子還好吧?”


    “還好。”


    肖建抿抿嘴,略想了片刻才說,“這幾天,我很惦記你。”


    溫婉在心裏冷笑,尼瑪,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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