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是這個,商逸僵硬的肩鬆下來,後背靠到椅子上,聲音又帶上了笑意,“那你用什麽報答我?”


    “……”


    商逸點到為止,笑道,“很快給你送過去。至於報答方式嘛……慢慢想,不著急。”


    高層們都一臉淡然,假裝沒聽見。


    ☆、好消息,壞消息


    第四天, 一上班,就得到一個好消息, 首都流行病研究所通過細胞培養分離, 找出了危流的病原體, 這是一種新型病毒。通過基因圖譜分析, 可以大致確定這種新型病毒是h1n1與h3n5及其他哺乳動物流感病毒基因重組產生的新型流感病毒, 且在基因重組中產生變異, 或許正是這種變異導致了高致病和高死亡率。同時強感冒病毒也被分析出來,是一種h1n1的亞型。


    雖然人們還沒找到克服這種病的良藥,但找到了病原體, 一定程度上克服了人們對未知的恐懼, 也增強了大家的信心——你看,已經確定病原體了,找到克服它的辦法還會遠嗎?


    整個住院部, 從醫護人員到病人, 都很高興,大家談論的都是這件事——也是老天垂憐,昨晚沒有危重病人去世, 大家仿佛都看見了這煉獄般日子結束的曙光。


    溫婉再次跟著言主任查房, 配有電視機的病房都在播早間新聞,早間新聞上說的也是這件事。


    有個大爺笑嗬嗬地說, “死不了了!死不了了!見了閻王爺,人家問,‘你怎麽來了?’我說‘得了場感冒, 稀裏糊塗就來了。’感個冒就死人,這太可笑了。”


    眾人,包括醫務人員都笑,沒人糾正他,這場流行病中已經有多少人死亡,還有曆次流感大暴發的死亡人數。流感就像個隱居在市井的恐怖組織,平時與我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卻不知哪一天,他們就會蒙上頭眼,拿著屠刀,向大家的頭上砍去。


    向南生的情況更加惡化,他持續高燒,胸悶、氣促、呼吸困難症狀非常明顯,若再進一步惡化,就可能導致呼吸係統衰竭。


    他照舊是跟大家揮揮手、笑一笑。


    麵對痛苦和死亡的恐懼,這個溫柔的男人表現的比旁邊大花臂的社會男還要硬漢。


    言主任再次給他調整了處方,能不能熬過去,就在這幾天了。icu裏正好還有一個位置,等晚查房後看看情況,不行就把他挪進去吧。


    受氣氛的感染,溫婉現在特別容易流淚。出了病房,溫婉推一推眼罩——眼罩卡得緊,淚水積在眼罩下方,這讓習慣把感情藏著掖著的溫婉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走在右前半步的言主任瞥她一眼,沒有說什麽。


    讓溫婉欣慰的是,昨天那位二代前胸後背的紅色丘疹基本已經下去了,留了些微微的紅印子。


    溫婉低頭查看,二代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是不是還挺性感的?”


    若是平時,這位一定會收到溫女俠的眼刀,今天溫婉卻好脾氣地說,“覺得好看的話,等回頭出去,讓紋身師傅給你紋上。”


    二代的笑容漸漸地淡了下來,調戲女孩子,卻收到悲憫,這也是第一次。


    icu裏的重症患者們依舊危急,值班醫生還沒交班,眼睛熬得通紅,這樣的天氣,身上的內衣汗濕了又自然幹,再濕再幹,如此反複幾次,終於熬完了這一晚上。icu病房裏的夜,就像極夜,黑暗而漫長。


    溫婉從一區出來,去四區,四區的小女孩情況不錯,過敏症狀也基本消失了。


    小孩子心理負擔小,她的危流症狀也比較輕,稍微舒服一點,就玩起來。


    溫婉進去的時候,小女孩正和媽媽、洋娃娃一起過家家。


    小女孩當醫生,媽媽是護士,洋娃娃是病人。


    小女孩溫柔地安慰洋娃娃,“你的病不嚴重,很快就會好的。出院以後又可以出去找小朋友玩了。”


    原來溫婉一直不喜歡小朋友這種生物,能不靠近就不靠近,現在卻同意亦舒的話,如果沒有孩子,世界就會沉淪。


    距離第一次荇黃素用藥已經36個小時,目前還看不出什麽效果。中藥見效比較慢,沒有一個醫生指望荇黃素能在這個時候見效,但溫婉的焦慮卻在持續增加。


    特別是晚間新聞時,報道了全國疑似病例和死亡人數,就在這幾天中,疑似病例數目以幾何級數增長,死亡人數也在增長,相關部門連發紅色公共衛生安全預警,可以想象,外麵是一片怎樣的風聲鶴唳。


    溫婉這幾天每晚都給父親和母親發個信息,溫廣鳴無奈地各種囑咐,雖然都是陳詞濫調的一套,溫婉也都一一答應著,至於柳女士,她始終沒有回複。


    對柳女士的性子很了解,溫婉給她撥視頻過去。


    柳女士還是坐在躺椅上,不知是不是燈光的問題,溫婉覺得她有點憔悴。


    到底是親媽,溫婉有點感動,心裏的歉意就更多了,“媽——”


    柳旭仔細打量女兒,狀態還不錯的樣子,放下心來,臉卻越發黑了。


    “媽——”溫婉涎著臉再叫一聲。


    “幹嗎?”


    溫婉眯眯笑,“我覺得您今天穿的紅毛衣挺好看。”


    柳旭不理她。


    溫婉接著嘮叨,“這陣子咖啡館不景氣吧?您幹脆停業一段時間吧。您的油畫課程停課了嗎?我看報道上好些學校都停課了……”


    柳旭被女兒絮叨煩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神色倒是轉了過來。


    溫婉傻嗬嗬地笑,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怎麽沒見薛先生?都這麽晚了。”


    柳旭一臉的淡然,“許是意識到人生苦短,已經爭分奪秒回到他的老情人那裏去了。”


    這若是閨蜜,溫婉會安慰“不就是個把男朋友嘛。等外邊疫情結束,要多少沒有?”但對親媽,溫婉說不出口。


    訥訥半晌,溫婉終於說,“您別難過。”


    “你看我像難過的樣兒嗎?”


    直覺讓溫婉果斷搖頭。


    對這個該機靈的時候不機靈、不該機靈的時候瞎機靈的閨女,柳旭是真沒轍了,“趕緊睡吧!”


    溫婉掛斷電話,對柳女士的遭遇並不怎麽往心裏去,她本來就是除了生死無大事星人,更何況這種情況下。


    ☆、轉機


    研究出病原體這個好消息並不能讓人們持續地高興多久, 廣播中疑似病例還在持續增加,死亡不斷, 越來越多的單位轉入網上辦公, 學校也紛紛停課或封閉, 娛樂場所幹脆關停。大型購物場雖然還有人, 但也不多, 不過每個人買的東西卻不少, 一個個好似要屯夠一個季度的吃用,收銀員和顧客都戴著口罩,全程交易不說話, 像在演默片——大家如今都知道“飛沫傳播”, 所以自己不說,也不想讓別人說話。街上連汽車都少了,讓溫婉恨恨的交通堵塞和限號已經不存在了。整個場景若拍下來, 稍微加工, 就可以當末世電影來放。


    朔海市醫院呼吸科住院部裏麵也是如此。大家還是過著排查疑似病例、治療確診、搶救危重的日子,間或還有身邊的同誌倒下,住進病房, 間或有其他醫院來支援的醫護人員加入。


    至於病人——不過是熬著, 熬過去,就活了, 熬不過,也就完了。


    過了最初一段時間的惴惴不安及後來的極度恐懼,再經過前兩天的歡欣鼓舞, 現在看到的依舊是苦痛死傷和前路茫茫,整個住院部多少有點麻木。這種還處在血泊中的麻木與經過苦難洗禮終於解脫的淡然不同,要不為什麽“麻木”總是和“不仁”放在一起呢,這種麻木裏有太多的負麵能量,麵上不能觸動,內裏不敢探究,隻能等危機解決後慢慢自愈。


    “又填這個,有什麽用?已經吃了好幾天了,該喘還是喘,該燒還是燒。”一個護士說,她到底嘴下留情,沒說“該死還是死”。


    護士填的是溫婉設計的表格之一。


    這套表格是在原來朔海蹲點時用的調查表的基礎上做的,那時候都是溫婉自己填,或者後期根據病曆整理,現在卻不得不讓主治醫生和護士來填——病人多、工作量大、時間緊,而且有的數據病曆裏麵不一定有,溫婉便把填表的大部分活兒分攤了出去。


    其實溫婉自己也在填,她跟醫院申請了權限,在係統裏調出所有以前的危流病曆,都漸次歸納到這套表格裏。


    這套表格實在有點複雜,基本上涵蓋了病人的體征、用藥、反應等各項,也難怪填表的護士心裏煩躁,忙半天了,好不容易停下來,還得額外填這個。人們對額外的工作總是不耐煩的,尤其是心情本來就不好的時候。


    溫婉不知道她們的抱怨,隻日日收上填完的,拿到自己辦公室作匯總。她自己是不煩這些的,甚至還有點喜歡——把複雜的體征抽象成數據,匯總、整理、歸納、總結,於一組組數據中發現規律和玄機,看似複雜麻煩,其實單純得很,比跟人打交道舒服。


    與那些身心憔悴的醫生護士比,溫婉情緒也還算穩定,這倒不是因為她格外“道心堅定”,主要還是因為她是研究藥的,不堅守一線,沒經曆與死神爭奪生命的一個個漫漫長夜,進來得也晚,再兼之她也確實有點冷心冷肺神經粗大。


    已經試藥一周了,今天又有一例剛確診的病人試用荇黃素過敏,且反應比較大,除了皮膚,還有些胃腸反應。得了危流,身體虛弱,禁不得折騰,除了用上抗過敏藥物,也隻好把荇黃素停了。


    溫婉說了自己關於過敏的推斷,然後說:“我從朋友那裏獲得一些荇黃素精製劑,不知可否讓過敏病人試用精製劑?”商逸得了溫婉的軍令,早把精製劑讓人送到了。


    四區負責人劉主任苦熬了一晚上到底沒有把一位危重病患拉回來,情緒本來有點低落,因為溫婉這一句炸了,“還試?用了一個星期了,該有效早有效了!”


    溫婉抿抿嘴。


    劉主任也意識到自己有遷怒之嫌,到底是有教養的成名專家,馬上停住了,但話卻沒收回,沒必要的藥,還是早停了好。


    溫婉走去把優盤插在投影連著的電腦上,“這也正是我今天要匯報的內容。”


    溫婉把自己用表格上的內容建立的小型數據庫展現出來。


    現代統計學的好處顯現出來,數據庫中橫可進行患者間交叉對比,縱可看一個人的整個病程,樣本已經足夠大,各個參數變量下的表格擺出來,專家們不用溫婉解釋,就看出了規律,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對比不知道,三區和一區的荇黃素治療比四區、二區要明顯,即便四區二區,也比過去不用荇黃素的效果要強幾個百分點,隻是因為沒有肉眼可見的效果,又有死亡病例,很容易就被忽視了。


    從統計表中能看出,閔主任負責的三區,情況是最好的,其次是一區。


    數據不會騙人,劉主任有點訕訕的,“對不起,剛才我說錯了話。”


    溫婉笑笑,“其實還是因為效果不明顯,各位老師請看,三區用的配方和一區用的配方裏麵臣藥都是……”溫婉又把話題拐到正事上,逮住別人一個錯兒不放,沒意思,再說現在正是團結一切可團結力量的時候。


    根據一區和三區的配方以及以前的實驗室結果,溫婉與眾專家又斟酌了新配方,希望能早日摸索到最佳的那一個。


    溫婉又建議危重和已知過敏者,都使用精製劑——這危重的就包括溫婉的朋友,現在躺在icu的向南生。


    ☆、推行全國


    荇黃素被證明對危流有臨床效果以後, 住院部的醫護人員對試藥工作從被動變成了主動,對溫婉的態度也更好了。


    態度這東西, 看不見摸不著, 原來護士們與溫婉打招呼, 稱呼一聲“溫博士”, 如今還是這麽稱呼, 但就是隨後的一句“表格我放在病曆架上了”或者“35床果真沒有過敏”之類的話, 讓溫婉覺得她們真正把自己當“自己人”了。


    沒有對比,就不知道差別,原來的時候, 住院部不少人把溫婉看成一個來刷資曆的空降兵, 不識人間疾苦的學院派專家,跟一線醫護人員不是一個梯隊的。哪怕她每天跟著查房,也沒改了這個印象。


    如今她手裏的藥替她正名了。


    要說融入呼吸科住院部, 與溫婉同行的另外三人都比她做得好。


    卓主任就像他的姓一樣, 是位卓越的呼吸科專家,一來就憑借他高超的醫術在這裏站穩了腳跟,專家會診時, 有意見相左的情況, 專家們已經形成這樣的習慣,“我們聽聽卓主任的意見。”每一次的不負眾望, 才積累了這樣的信任。


    小胖子江宇則用他的聰明讓大家覺得“癡肥”這個詞很沒道理,明明江宇這貨體脂率和聰明度成正比。與卓主任這樣的成名老專家比,他的經驗或許不那麽足, 但這貨知識麵廣,而且大腦資料庫似乎是“在線更新”的,裏麵裝著各種最新研究成果,不隻醫學,生物、藥學這些都有涉獵,隨口引用的數據,有人後來查對過,分毫不錯,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傳說中的“過目不忘”?


    他的性格也好,跟所有人都能玩到一起,哪怕這麽壓抑的環境,有他的地方,也常有笑聲,又會安慰人,堪稱一代暖男,這樣的極端環境裏,簡直就是金光閃閃的男神,就連他愛吃零食這樣的小毛病都被認為是“萌點”,據說不是一個護士覺得他比吳彥祖有魅力了。


    另一位李瀟醫生則全憑任何時候都嚴謹、溫和、從容、優雅的行事和態度獲取了人們的尊敬。在這樣孤島似的環境裏,周圍環繞著絕望、痛苦的空氣,時常有人繃不住情緒失控,即便不失控的,也沒了正常環境中的從容淡定。但李瀟讓大家看到,治病救人雖然“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作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但照樣可以雅致,可以從容不迫、文質彬彬,可以溫良恭儉讓。即便她剛經曆了搶救,即便她頭發都汗濕了,她的臉也是從容的。就像一位林醫生說的,“李醫生能把狗屎似的生活過成詩。”


    溫婉跟這三個強人,簡直沒法比。不過她後知後覺,即便後來覺察出來,也不過一笑了之,不知道她這是自信還是神經粗大或者習慣了?


    老天開眼,根據實驗室結果和一區、三區的舊配方斟酌的新方子,比以前的效果都好,尤其在抑製呼吸係統衰竭方麵,不用統計表,也能看到明顯的效果了。


    而且過敏情況也確實如溫婉所推測的,體質敏感者使用了荇黃素精製劑以後,沒有出現過敏情況。其實在顯現出實際臨床效果之後,即便沒有精製劑,即便輕微過敏,對醫生和病人來說,也是完全能接受的——畢竟這是可以救命的東西。


    溫婉的朋友向南生已經靠著最新版的中西醫結合醫療方案和自己強盛的生命力,終於挺了過來。


    最近一次查房,向南生又可以衝大家笑著招手了。


    就連沉穩的言主任都開起了玩笑,“我覺得,小向你適合去大堂導醫台工作。”他還學說書人賣個關子。


    也有人給他搭台,“為什麽呢,言主任?”


    “你看他那打招呼的手勢跟招財貓蜜汁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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