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難過的心情一直至放學才稍稍好轉一些,隨曦回到家,奶奶在廚房做飯,客廳裏電視開著,播放著災區的實時情況,大量警力、醫護人員和誌願者前往汶川,齊心協力救助被困在廢墟下的人,然而傷亡數字仍然不斷在更新,毫無停止趨勢。


    “曦曦,進來一下。”


    隨曦哎了聲,快速抹去眼角冒出的淚花,若無其事:“奶奶,怎麽了?”


    “燒一壺熱水。”


    隨曦拎起熱水壺去裝涼水,剛通上電半分鍾,便聽奶奶深深歎息:“今年可真是多災多難啊,剛雪災過去,地震來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希望如此,今年可是奧運年呢,老天爺要對中國好一點兒。”


    不知道能接點什麽,隨曦幹脆就不說話了,熱水咕嚕咕嚕冒著泡,指示燈跳轉顯示燒好,她拔掉插頭,拿了涼水壺過來,小心翼翼地往裏倒。


    “說到這個,奶奶聽說,你季叔叔自願前往汶川救援,領導都同意了。”


    扶著熱水壺的手不慎滑了下,手背毫無防備地貼上滾燙的壺壁,被燙傷的地方頓時傳來火辣辣的刺痛,她低呼放下水壺,忙不迭打開冷水對著衝。


    奶奶嚇了一跳:“怎麽了曦曦?”


    “沒事奶奶,”隨曦背對著,皺眉忍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等不那麽疼一些了,她關了水龍頭把熱水裝完,踟躕片刻,“奶奶,你剛才說的,是季叔叔?”


    “是啊,今天早晨走的,我估摸著都到了。”


    “……”


    她有些不敢相信。


    汶川離南臨,跨的不僅是一個省市,小叔怎麽會,又怎麽敢,一個人就這樣前往那裏,奔赴無知的危險?


    白天和晚上看到的那些畫麵不受控製地從腦海深處蹦出來,都說地震過後危險還是時刻存在,可能會有或大或小的餘震,可能會隨時坍塌,可能會有疫情……


    她沒法再想下去。


    胡思亂想的後果便是根本無法靜下心,平日裏於她而言非常容易的題目都一錯再錯,隨曦起身出去倒了杯水,奶奶還在看電視,她刻意留了道縫,記者前線的報道不斷跑進耳朵裏,令她心煩意亂。


    “爸,還是沒聯係上小叔嗎?”


    季律的聲音突然穿過窗戶傳過來,隨曦一怔,快速跑到窗邊屏息聽。


    “還沒有。”


    “都大半天了,怎麽還會聯係不上,不會是……”


    季秉澤一巴掌拍季律腦袋上:“你這臭孩子,少烏鴉嘴,災區那邊通訊中斷,一時半會兒聯係不上也很正常。”


    “知道了,我也隻是擔心……”


    後麵的聊天聲音愈來愈輕,隨曦也聽不到了,她靜靜站著,窗簾被她無意識捏出褶皺。


    聯係不上,聯係不上……


    等一下,聯係不上?


    之前陪奶奶去醫院,黎醫生曾經給過他的號碼,她一直存在通訊錄裏,至今隻發過一次短信打過一次電話。


    要不要試著聯係看,萬一就……聯係上了呢?


    抱定這樣的想法,隨曦小跑到床邊,從手機裏翻出他的號碼,按下撥打。


    冰冷的女聲,提示著無法接通。


    一遍遍撥打,從無法接通,到關機。


    心底生出的希冀火花被無情地澆滅,眼神一寸寸黯下來,隨曦不想再撥,握著手機的手慢慢垂下……


    但此時:“曦曦?”


    她唰地抬眼。


    分明就兩個字,分明是熟悉的聲音,隻是帶了沙啞和喘息,分明神奇地接通了,可隨曦竟然沒有喜悅,一丁點都沒有,反而想哭。


    眼眶酸澀的不像自己,泫然欲墜的晶瑩啪地滑下臉頰,她抬手咬住骨節,不肯發出絲毫聲音。


    17、第十七章:


    她倔強地不肯出聲,季景深自然是察覺不到她在偷哭,信號不是很好,他站到高一些的地方。


    “曦曦,找小叔有事?”他皺眉心焦地望著四周,語氣不自覺比往日要快速些:“小叔現在不在南臨,有什麽事等小叔回來……”


    “我知道。”她驟然打斷。


    季景深滯住。


    即便隻說了三個字,即便聲音壓得很輕,他仍舊一耳朵聽出了她在哭。


    可是為什麽?


    隨曦覺察自己鼻音有些重,她把手機移開,抹掉眼淚吸吸鼻子,揉揉臉讓自己平靜下來。


    “小叔,你已經在汶川了嗎?”


    “還沒有。”


    一路上並不是太順利,地震波及的縣市交通阻斷通信大麵積癱瘓,他的手機也一直處於無信號狀態,方才不過是想看看時間,沒想到會突然有了信號,還有她的電話。


    “季律說,給你打了很多電話都打不通,他們很擔心……”隨曦越說越小聲:“所以我就想我來試試看,那小叔你沒事就好了。”


    最後幾個字幾乎就這樣消了音去,季景深沒接話,在陷入更深的沉默前,他突然抬步。


    無視身側人的疑問,季景深擺擺手走至稍稍安靜些的拐角,可以清楚聽見她輕細的呼吸聲,帶著不安,帶著惶恐。


    “曦曦,”他聽見自己叫了她的名字,溫和安撫至極,“不要害怕,小叔會好好地回來。”


    隨曦咬唇。


    她不想承認,也不敢承認這樣的自己,就好像第一次落水救不了其他人無能為力,所以再次落水時,拚了命想抓住周圍所有的人,生怕有一個不能活著上岸。


    所以在得知他孤身前往災區時,會控製不住心底的恐慌,壞思緒如同無底洞,無限蔓延停不下來。


    她太想要身邊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我知道……”很久之後,她垂下眼呢喃:“小叔,我相信你。”


    盡管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但聽語氣該是好多了,季景深鬆了口氣,緊跟著說:“那現在,小叔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嗎?”


    “什麽?”


    “小叔的手機快沒電了,信號也很差,需要你幫忙給我家裏報一下平安。”


    “好,我等會兒就去。”她答應的飛快。


    季景深笑了:“這次輪到小叔對你說謝謝。”


    “不客氣。”本來她打電話,目的也是在於試著幫忙聯係。


    兩人之間緘默了一陣,隨曦坐在床上,眸光在臥室裏掃來掃去,突發奇想:“小叔,災區現在是不是很需要衣服?”她看電視,總有報道說哪裏哪裏捐贈了或衣物或帳篷或食物之類的物資。


    “對,非常緊缺。”


    “那……那……小叔你把地址告訴我,媽媽之前有留下幾件不穿的衣服,我全部寄過來行嗎?”


    她說完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反正媽媽的衣服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捐給需要它們的人。趿拉著拖鞋要去父母房間,隨曦還沒碰上門,忽的耳朵裏進了笑,低沉又蠱惑,是屬於年輕男人的聲音。


    她愣住。


    “小叔這裏提供不了地址,”就算給了,也是收不到的,“如果你想要幫忙,把衣服洗幹淨給老師,讓老師上交給學校,然後學校統一寄過來,明白嗎?”


    “……明白。”鬧了點笑話,隨曦赧然。


    季景深笑完,漆黑的眼睛裏遍布笑意,連帶著看到震後的哀痛心情也好過了點,他還想再多說些,可惜有人過來叫他,要一起坐車進入災區,他遠遠點頭回應。


    “曦曦,小叔要去忙了,記得幫我給家裏報個平安。”


    隨曦趕忙答應。


    許是季景深在走路,信號開始變差,模模糊糊聽不清他在說什麽,隨曦知道電話很快就要斷了,心裏著急:“小叔,你要說到做到……”


    “嘟嘟嘟——”


    通話因失去信號強行結束,隨曦甚至不知道季景深有沒有聽到她最後說的那句話,失落地身體向前,她把額頭抵在門板上輕輕摩擦。


    良久,她站直,出門去他家。


    接下來的十幾天,不管tv還是地方台,都被抗震救災的播報占據,學校裏組織了兩次捐款,一次是物資一次是錢,隨曦把媽媽留下來的衣服全部洗的幹幹淨淨帶到學校,然後又捐出了她存了有一段時間的兩百塊。


    除了從電視上了解基本災情,更多的消息,隨曦是從季律那裏聽得。大部分受損地區的通信設施經過連夜搶修恢複,季景深所在的地方不是震中,手機自然就恢複信號,每天都會抽五分鍾簡單跟家裏說一下情況,這些話,就被季律轉述到隨曦耳中。


    也記不清具體過了多少天,那日隨曦從季律口中得知,季景深還有一個星期就回來,她很開心,每天倒計時,終於熬到了最後一天。


    周末,隨曦做完作業後收拾書包,一會兒要和季律去一趟書店,買一些習題冊自己做做。


    放在書包前袋的手機甕動了一聲,她摸出來,是短信。


    季律:“我才知道小叔提前回來了,我讓他帶我們去書店,他同意了,五分鍾後樓下等你哦!”


    小叔回來了?


    隨曦反複看了幾遍短信,確認這個消息是真的,登時喜笑顏開。


    回來了,平安回來的,他答應她的,沒有騙她!


    *** ***


    連夜的飛機回到南臨,季景深補眠過後回了趟家,電視裏還在放著有關地震的新聞,他邊看著,邊同父親和伯父低聲敘述。


    季律就是這時候飛奔下樓,一屁股在季景深身側坐下。


    “小叔你怎麽提早回來了?”


    “嗯。”


    “都不說一聲,我還以為是明天,”季律嘻笑,“既然小叔你回來了,一會兒陪我們去趟書店吧,我想買些中考習題提前練練手,你幫我們挑挑。”


    “你們?”


    “我和曦曦啊!”


    季景深了然,答應。


    十分鍾後,季景深把車開到隨曦家樓下,沒熄火,他側目望向空蕩蕩的樓道,盯著看著,等待的人終於出現。


    “小叔,”隨曦上車,叫了人,又高興地補充了句,“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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