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不耐:“沒到站,不能開。”


    “我說,我要下車!”


    她突然提高聲音吼,司機被嚇了一跳,回頭想罵,竟被雙眼通紅的人震住,他開了門,見她跳下車幾下跑得不見人影,慢慢回過神嘀咕。


    “現在的學生真的是……”


    站之間距離短,不過幾百米的距離。


    隨曦狂奔,眼前除了越來越近的醫院,什麽都看不見,她衝進電梯,在門開的瞬間擠出去。


    奶奶的病房外有很多人,季景深、季秉舸、季秉澤還有季律一家,烏泱泱的,她一眼都沒看,撥開他們進裏麵。


    “不搶救了嗎?就放棄了嗎?”梁文茵質問。


    “對不起,已經盡力了。”


    有護士上前蓋白布,從腳開始,一點一點沒過身體,直至慈祥麵容失去,隨曦張大眼,抓住護士的手,掀開白布。


    “為什麽要蓋掉,奶奶還活著啊……”


    護士垂下頭:“節哀。”


    隨曦捂住耳朵,拚命搖頭:“節哀?我為什麽要節哀,奶奶還好好的,她說她想出院給我過生日,她說……”


    有人過來,大手捂住她的眼睛,“曦曦,別這樣。”


    失去視覺,其他五感就變得愈發敏感,她感覺到護士又在給奶奶蓋白布,她想阻止,可是她動不了,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無能為力。


    醫生離開,剩下護士有條不紊在善後。


    季景深想抱抱她,但眼下家人都在顯然不合時宜,他唯有不讓她看,借著身體的遮擋,將她冰冷的手納入掌心。


    隨曦沒動。


    眼眶很熱,有什麽東西在流,她不知道。


    耳邊是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很慢很慢抬手,拉開覆在眼前的手。奶奶還在,隻是蓋了白布,隻是撤了心電監護儀,隻是不會再醒來……


    沒有了,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最終還是,隻有她一個人了。


    辦理好所有手續,隨曦帶著奶奶回家。


    梁文茵進廚房煮麵,隨曦把骨灰盒放下,頭重腳輕地站在奶奶房間門口。


    指尖搭在櫥櫃上,從衣服,到床,她一樣一樣摸過去,緩慢留戀。


    所有東西都保持著原樣。


    仿佛那個溫柔和藹又嘮叨的老太太還在,讓她早點睡覺,招呼她過去吃飯,買了好吃的第一時間拿給她……


    胸口濕了,水漬綿延一大片。


    閉上眼,她咬住手指,哭得不能自己。


    ……


    三天後奶奶下葬,頭七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梁文茵回另一個家拿些東西,這裏隻有她在。


    季律和程曉婷一道過來,隨曦給他們每人倒了杯水,一聲不吭。


    從隨佫去世之後,程曉婷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這樣,明明來之前和季律說好絕對不能哭惹她不快,現在還是忍不住,盈滿眼睛掉落。


    “曦曦……”程曉婷站起來,挨著隨曦坐下,抱住她把她頭按在自己肩上,“你別這樣,我看著難受。”


    她沉默。


    “誰都不想的,真的,你不要這樣……”


    隨曦推開些,凝著程曉婷一會兒,抽了紙巾給她擦眼淚。


    “我沒事。”隨曦啞聲。


    程曉婷眼淚流的更厲害了,胡亂地抹去,竟不敢看隨曦。


    眼裏平靜無波,就好像死寂了一般,再也沒有什麽能掀起波瀾。


    她害怕。


    “我真的沒事。”隨曦撇開頭,抱歉地說:“家裏沒什麽能招待你們的,別介意。”


    程曉婷搖頭。


    兩人還有事,隻待了一個小時就得走,隨曦送他們到門口。


    “不用送了,我們自己回去。”季律說。


    隨曦說好,目送他們下樓,然後關上門,背靠上去。


    身體沒有力氣,沒多久便站不住,隨曦滑坐在地上,順勢抱住自己。


    似乎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那麽努力,卻什麽都留不住,隨佫是,梁文茵是,奶奶也是。


    想要的東西,好比摘天上的星星,那麽難那麽難。


    珍惜的被一件一件奪走……


    她終於一無所有。


    *** ***


    結束今天最後一台手術,季景深在辦公室裏寫醫囑和手術記錄,合著的門被打開,哢嗒輕響,他抬頭。


    是季秉澤。


    “有沒有空,我們談談。”


    31、第三十一章:


    記憶中, 父親很少管他,鮮少有這樣嚴肅的麵色, 更別說談話。


    季景深頷首:“好。”


    兩人麵對麵而坐。


    季秉澤斟酌著語句, 思來想去,索性直言:“你和隨曦, 在一起了?”


    季景深驀地抬眼。


    季秉澤一瞬不瞬看著他。


    “沒有,”良久, 他回, 又沉又啞,“但我確實喜歡她。”


    季秉澤笑了笑, 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知道你和她之間差幾歲嗎?”


    “十歲。”


    “或許你會說, 年齡不是問題, 的確, 爸也是這麽認為,我們那個年代,比你們年齡差距更大的夫妻也有不少。”


    季景深默, 等下一句。


    “你知道你們之間的問題是什麽嗎?是輩分,”季秉澤說,“你十幾歲就認識她,她叫你一聲小叔, 小時候你帶她玩, 給她買好吃的甚至抱她,所有人都隻會覺得你季景深愛護幼小,對自己的侄女真好, 但現在呢?”


    “爸說這話的意思,不是說你們如果真的在一起,是違背倫理的,並不是,相反你和她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就算真的有那麽一天,就算街坊鄰居議論,那又怎麽樣?爸不是喜歡被條條框框拘束的人,守著死板的思想到死。”


    季秉澤捂住自己胸口:“爸隻是要你問問自己的心,好好想清楚。”


    “想明白,這樣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合適。”


    門開了又關,季秉澤離開。


    指間的筆卡得時間有些久,硌的生疼。


    季景深徐徐握緊手,青筋畢出。


    *** ***


    拚搏的高三,隨曦仿若變了個人,寡言到極點。離高考隻剩十天,班主任進來給大家做思想教育。


    已經是末尾階段,每個人心中俱有目標學校和目標專業,隨曦也有,但她沒有和任何人說。


    卷子一張接一張,隨曦做著做著,突然聽見程曉婷和季律在為學校的事爭執,這並不是第一次,她轉頭,拍拍程曉婷的肩。


    “別吵了,吵得我頭疼。”


    程曉婷住嘴,瞪季律一眼,兩人再次不歡而散。


    “我真搞不懂,為什麽一定要去北方,留在南方不好嗎?”程曉婷氣呼呼,說完之後抿了下嘴,“他是不是想分手了?”


    “不會的。”


    “曦曦,你聽過一句話嗎?”程曉婷輕笑,“一到畢業,十對情侶九對分,本來以前我一直覺得不會的,但他到現在都不肯改變想法,我開始相信了。”


    她顧自:“他不願為我留在南方,不願和我考同一個學校,這不是以後會異地戀的事,而是,三觀不同的問題。”


    “別亂說曉婷。”


    “我沒有亂說,我隻是……提前給自己做心理準備,這麽多年的感情,說要放下還真是舍不得,”她垂頭,捂住眼睛,“你別說話,讓我自己矯情一會兒,我沒哭,真的。”


    隨曦歎了口氣,安慰的話就此壓了下去,默聲悄然陪著她。


    今天是周六,放學之後可以回家,寢室裏的人都走了,隨曦靜坐,很久之後,收拾包出門。


    很久沒有回來,門鎖上都落了灰,用指腹抹去,隨曦擰開門,立在玄關。


    寂靜,空蕩蕩。


    毫無人氣。


    已經沒有一個家的樣子。


    放下包,隨曦擼上袖子開始打掃,先從奶奶的遺像和骨灰盒開始,她很輕,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擦去灰塵,再放回原位。


    緊接著是房間、客廳、廚房……通通打掃下來,屋子總算是幹淨了,她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動,閉上眼睛輕眠。


    意識遊離在沉睡和清醒的中間點,半夢半醒間,她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很熟悉,也很近,她睜眼,翻身坐起躲到簾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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