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讓楊小姐吃苦的!”柳如風難得有了底氣,直了腰板。


    蘇夭夭回過神,不留情的拿了一根筷子敲打著碗碟:“嗯……讓我姐姐吃這樣的飯菜,還不是吃苦?”


    柳如風的臉色一陣青白:“你不要太過分!”


    蘇夭夭瞧著他終於惱了,正要一條腿抬到凳子上,好好同他說道一番,就聽得身後下樓梯的聲音極是耳熟,這才乖乖站到一旁。


    “夭夭。”來人扯了她的手腕走到一旁,低聲警告她,“不許鬧了。”


    “明明是他吼我。”蘇夭夭小聲哼唧,仍是回了櫃台後麵才正經問她,“楊姐姐,我始終瞧不出他哪裏好?”


    臉色煞白,身形過瘦。那一身青色長衫雖瞧著還算幹淨,但也不知穿了多少日了,明明隻是勉強度日,還偏要拿著情聖的樣子不放。


    楊婉婷頗想反問一句,她也瞧不出陶公子到底哪裏好?自打她數月前不小心說錯了話,提及了陶公子,後來,漸漸竟也能提了。


    隻是落在她一個旁觀者眼裏,陶公子除了驚世的容顏和極高的武功,到底有什麽尋常男子的優點?


    在他身上,甚至連一絲溫情都瞧不見。


    “柳如風確然是有萬般不好,但他深情專一,已是難得。”楊婉婷順著柳如風的方向望過去,那書生立時垂下了頭,似是耳根都紅了。


    “書生不都這般模樣嗎?”蘇夭夭哼唧,“酸,迂腐,頑固。”至少,她這一年來見過的大多如此。


    楊婉婷拍拍她的手,忍著唇邊的笑意:“若有一人不酸不迂腐不頑固,你便能瞧得上了。”


    蘇夭夭幾乎是沒過腦子便答:“那自然也是瞧不上的。”


    “為何?”


    “我早已見過最好的那個,其他的……太過庸俗。”


    “咳咳!”楊婉婷輕咳兩聲,天曉得自打那件事過後她對任何事都不大熱情,這一年竟也被蘇夭夭折騰的覺得生活有趣了。


    “最好的那個,是誰?”楊婉婷忍不住的笑。


    “自是我……”蘇夭夭猛地頓住,“我說的自是王城第一公子夏澤之,楊姐姐不是很熟悉?”


    楊婉婷瞥她一眼,便轉身向後院走去。


    她若是當真內心坦蕩,必然要驕傲的揚著下頜,說必是她師兄了。現下半道改口,卻是心虛的不行。


    蘇夭夭呼出一口氣,沒來由想起在望岐山的初見。


    那時,她被丟棄,隻覺得周遭雪白,卻不知身在何處。她心口也隻餘了那一口氣,身子輕盈,仿佛要飄到空中。


    仍是不知被誰踢了一腳,她懵懂的睜開眼,便望見那一抹青色。他居高臨下的站著,她眼光迷離,全然看不真切,卻隻覺得那人該是仙人吧!


    他將她提起的那一瞬,她勉強看清他的模樣,仿佛隻是少年的麵容。


    她還在想,原來仙人是這樣的長相。


    若非望岐山千年之寒,若非腦海裏印象深刻有關師兄殺伐果決的評說,她也不至於那般懼怕。明明,那是驚豔了她年少時光的身姿。


    及至往後十一年,她都再沒有遇到過如師兄那般男子。


    隻可惜……


    “哎!”她平白歎著氣,莫非她要孤獨終老了嗎?她早已見過最好的那個,其餘的入不得眼。


    然而人們都說,情意至深,是件令人極歡喜的事,她卻是不能體會了,太可惜!


    “……蘇姑娘。”蘇夭夭猛地收回神,甚是不悅的瞧著那個瘦弱的書生,“二十文。”


    柳如風訕訕的笑笑,放下銅板便是趕忙走了。卻是走到門口時,又是猛地撤回來,隻是瞧見蘇夭夭那一雙眼,這步子邁得很是虛浮。


    “能否請姑娘代小生同楊姑娘道個別?”柳如風小心翼翼道。


    “你要去趕考了?”蘇夭夭睨他一眼。


    “正是。”柳如風微微佝僂著身子,“明日便要啟程了。”


    “你怎不親自同楊姐姐說?”


    “小生……小生……”柳如風憋悶了半天,臉都憋紅了,蘇夭夭也不再為難他,從櫃台下撈出一個包袱丟給他,“這是姐姐讓我提前準備好的換洗衣裳,還有一些盤纏。”


    “不不不……”柳如風磕磕絆絆的慌忙往回推,“小生自有準備,絕不敢勞煩姑娘……”


    “柳如風!”蘇夭夭難得叫他的名字,柳如風嚇了一愣立時住了嘴,瞧著蘇夭夭忽然往前湊了些,低低道:“這裏麵錢不少,卻是防不住你運氣背出個意外。這一路你隻管吃好喝好住好,回頭好好考,中了舉人來娶我姐姐。”


    柳如風的臉唰的紅到了耳朵根,包袱攥在手裏一時連拒絕的話都忘記了。


    蘇夭夭隻細細叮囑著:“還有,如若你真那般倒黴,遇見了劫匪強盜什麽的,來不及返回便撐到王城,去找夏王爺膝下的世子夏澤之,你就說,你是蘇姑娘的朋友,往後的事他定會幫你。”


    “世子?”柳如風無比驚異的瞧著她,聲音明顯大了許多。


    蘇夭夭一手拍在賬本上,橫了他一眼:“嚷嚷什麽?”柳如風這才咽了咽口水,愈發是難以置信的瞧著她,附和以極低的嗓音問她,“你認識世子?”


    蘇夭夭不耐的白他一眼:“你還要不要趕考了?”


    柳如風立時閉了嘴,蘇夭夭這才繼續道:“但有一點,你給我記住了。夏澤之若是問你我在何處,你若是膽敢說出來,我就帶楊姐姐走,讓你再也找不到她。”


    “是是是!”柳如風連連應著,再是沒了一句廢話,“我一定不說一定不說。”頓了頓,才又抽了口冷氣,“那小生要如何才能讓世子相信,我確然與姑娘相識呢?”


    “你就說……”蘇夭夭遲疑了片刻,特意想了想她與夏澤之的初次會麵,“美人美景,及時行樂。”


    “美人美景,及時行樂?”柳如風重複念罷,便是恭敬地一拜,“多謝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蘇夭夭謹慎的麵容立時裂開,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促狹一笑:“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若是曉得了,隻怕王府的下人就不肯與你通報了。”


    第20章


    蘇夭夭瞧著柳如風走了,楊姐姐不多時打後院走來,她方才揪住她:“姐姐,你猜他這一行,可能高中?”


    楊婉婷略有些失神:“我既盼著他中,又盼著他不中。”


    不中,便仍是那個說幾個話便會紅了耳根的書生。中了,自是學有所成。隻不過她的心願就要落了空。


    蘇夭夭心下想的是“天下學子萬千不止,柳如風若能中了才是稀奇吧!”但又心知在楊姐姐心中,柳如風必是才華橫溢的男子。遂,轉口道:“姐姐怕他中了,便會棄了你?”


    楊婉婷怔了怔,未應聲。


    蘇夭夭便笑盈盈的挽住她的手肘:“依我看哪,就他那般脾性,就是有能耐做了王上,也還是會回來找你的。”


    楊婉婷被她逗得揚唇笑道:“你就會拿我尋開心。”


    “有些人呢?”蘇夭夭晃悠著小腦袋不以為意,“天生脾氣強,他又是個一根筋的書生,頭一回傾慕一個女子,哪能輕易就放下?”


    楊婉婷假意嗔責:“他若遇見更好的呢?”


    “或是時日漫長,日子寂寥,總要有個人陪在身側?”楊婉婷前半句帶著笑意,後半句卻是意有所指了。


    蘇夭夭在這裏已然待了一年,不知還要待多久。


    楊婉婷心知,蘇夭夭這一年來過得雖是快活,卻不圓滿。心思空了那麽一大塊,被夢魘嚇醒,也不知多少次。


    蘇夭夭聽罷,果真不言語了。從前她聽說,師兄召了楊姑娘兩次,她還起了心思撮合一番。現下聽了這番言語,心口卻是哽塞的厲害。


    師兄比她年長,早該有個人伴在身側,她又是一心一意要逃跑,要求個自由自在,怎還能不允許師兄身邊有個人呢?


    比起嚐到情-愛的滋味,她更希望師兄好好活著。至少,不要死在她的手裏。


    兩個月後。


    蘇夭夭處理完賬本瑣碎,便又跑去不遠處黎先生的醫館,同他學習醫術。自打一年前她找到黎先生,便日日巴著學習用藥和用毒。原本,未見之前她還以為黎先生是位中年男子,沒成想見了,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


    老頭初時頑固的很,非要她拜師方才肯教授。但蘇夭夭隻認過師兄一人,若再認了旁人委實不合規矩。遂轉變打法,開始每日拎了好東西上門討老頭的歡心,約摸磨蹭了一個月光景,老頭才鬆了口。


    這日黃昏,蘇夭夭正嗅著老頭新采回來的藥材,忽的就聽見外頭敲鑼打鼓甚是喜慶的聲音,她放下藥材出去瞧,正瞧見那隊伍浩浩蕩蕩的往客棧的方向去了。


    蘇夭夭來不及道別,匆忙跑回去,進了門果真瞧見排頭的人正與楊姐姐報喜,道是恭喜柳如風高中,楊姐姐是有後福了。


    及至喧鬧的人群漸漸退去,那人才走近些,低聲道:“柳公子托我轉告姑娘,待王上下了旨,確定了日後具體公幹的地界,便明媒正娶迎姑娘進門。”


    原也是如此,高中之人若是不留在王城,最大可能便是發下去做說不定是哪裏的縣令。


    楊婉婷送了那人些許銀兩以表感謝,然而她們等了一個月光景,竟是全然斷了音訊。


    蘇夭夭這一腔怒火幾是不能忍,正琢磨著是否悄悄去一趟王城,替楊姐姐打聽一番消息。


    然她還未及同楊姐姐提及,那日從黎老先生那裏回來,就見柳如風與楊姐姐在樓上廂房房內麵對麵的坐著。


    蘇夭夭當下愣住,仍是柳如風率先起身,謙遜有禮的拜了拜:“小生特來送聘禮,明日便來迎楊小姐進門。”


    “……楊姐姐?”蘇夭夭凝著楊婉婷,他們似乎已是商議好,她的臉上甚至未有一絲驚詫,隻是急急地抓住她的手腕,一麵關了門,這才道,“夭夭,王城出了變故,柳公子也是擔心你我的安危,我早日嫁入柳家,也好給我們姐妹一個保障。”


    “他能保障得了我們?”蘇夭夭睨一眼柳如風,陡地又是眼色冷厲的盯著他,“王城出了何事,竟會牽扯到我和姐姐?”


    柳如風身子微微弓著,當初懼怕蘇夭夭的模樣已然淺淡了許多,但這番難以啟齒卻是少見。


    良久,方才緩緩道:“小生入了王城,便斷斷續續的聽說了陶公子與蘇姑娘的事。我想傳言中的蘇姑娘,必是您了。”


    “你去見了夏澤之?”蘇夭夭臉色一凜,心下預感極是不好。


    柳如風微微搖頭,正要說些什麽,忽的就被人揪住了衣領:“可是我師兄出了什麽事?”她整個人都是顫抖的。她在王城無親去故,若能牽扯,便隻有師兄了。


    “夭夭……”楊婉婷慌忙走上前,她倒不怕蘇夭夭真傷了柳如風,柳如風的身子本就弱些,夭夭自有分寸。隻是夭夭這般模樣,若是從未動心,又何至於這般驚慌?


    且柳如風不過提了“變故”二字。


    柳如風被她冷厲的眼光嚇了一跳,悄然咽了咽口水,方才沉聲道:“陶公子被人指控是殺害大王子的凶手,已經被拿下關入天牢。”


    “我去救他!”蘇夭夭丟下柳如風,便要急急地往外走,仍是楊婉婷死死地抱住她的手臂,一麵道,“夭夭,你現在去也是無濟於事,不妨聽柳公子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也好想法子,怎樣將陶公子救出來。你就這樣莽莽撞撞的去了,你一個人就算能殺進天牢,能帶著滿身傷痕的陶公子再重新殺出來嗎?”


    蘇夭夭這才竭力鎮定些,坐回圓桌前,唯有手指緊握成拳擱在桌麵上,連帶著桌子都是微微顫抖著。


    她這一生都從未如此驚慌過,她拚命克製,卻還是喉頭發酸,眼底腥紅。


    楊姐姐說,師兄他滿身傷痕。單單是這一句話,便足夠擊潰她所有的防線,軟肋暴露在人前,沒了一絲從容。


    師兄是多驕傲的人哪,他那樣高深莫測的武功,該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陰謀算計才會被人擒住。他待在天牢裏的每一天,是不是都生不如死啊?


    楊婉婷凝著她竭力隱忍的模樣,輕柔的握住她的手,這才示意柳如風可以說了。


    “小生高中後,隔了幾日便被下放到刑部林大人手下,協助辦理一個土匪欺壓村民的平常案件。”


    “小生本也曾疑慮過,這等案件怎的就上交了刑部?後來才知,竟是那土匪頭子……也就是那山大王在地方受刑時咬出當年大王子意外病逝的真相,並說……”柳如風愈發是不安的瞧著蘇夭夭,她此時沒了果決冷冽的殺氣,卻是滿眼愴然,更是讓人無法啟齒。仍是望向楊婉婷,示意他繼續說,方才繼續鼓了勇氣,“他曾親眼見到陶公子殺了大王子,是以大王子身上沒有傷痕。”


    蘇夭夭死死地咬住唇:“可還有其他?”前情因果她都不想知道,她隻想知道師兄現下如何了,可還有一絲氣息能夠等到她?


    柳如風緊張地雙手擱在膝上揉搓著:“原本,我也是見不到陶公子的。隻是……林大人提審那日叫了我隨行,我不能上前,但瞧著……陶公子大約已然受過重刑,隻一直不曾認罪。我本想稱病告假,但自王城至薑德鎮實在路途遙遠,我隻好將你們當日送我的盤纏送給了林大人,隻求回鄉娶了楊姑娘,這才得以脫身回來相告。”


    蘇夭夭聽罷,終是站起身,雙手抱拳衝柳如風恭敬一拜:“多謝柳公子相告,今日,你我未曾見過,我也從未出現在薑德鎮。”說罷,又是轉向一側,“楊姐姐,祝你幸福!”說罷,便是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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