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還是做單身狗快樂啊,連平日裏鐵打的一般的阿絮,竟然也會在情郎走後默默流淚,實在叫人心疼。


    池絮閉上眼,用手摁了摁眼皮,強行將眼淚摁了回去——若她知道自己是誰,想得起喚醒法力的口訣,今日她便可以大膽地要求和他同去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池絮那麽討厭先前稀裏糊塗的自己。


    ·


    黎柳風離開之後,天界還是那個天界,月老還是一如既往得嘮叨,小紅娘還是會八卦和吐槽,但池絮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好似一夜之間都約好了那般,其他神仙逐漸繁忙起來,走路都帶著一股旋風。太白金星許久不來月老殿吃酒,上回偶遇金甲天神,池絮發現他下巴居然上火冒痘,李天王成天疑神疑鬼,懷疑自己的塔漏了,叫木吒幫他修了無數次。


    天界籠罩著一股大戰將至、人人自危的氣氛,池絮的日子卻還是沒變,天界其他人再忙,好像也波及不到她身上。


    同樣不太忙的還有掃把星,於是這倆人又順理成章地湊到了一起。


    因著打掃天庭這份公職的便利,掃把星能聽到許多旁人聽不到的牆角,他一一說給池絮聽:“……然後太白金星就說啊,那天塹是萬萬開不得的,誰知道酆都大帝打什麽主意?月老倒是沒有反對,隻道天界需加強警惕,若此時真是個剿滅鬼域的好時機,天界不妨試一試。”


    “這麽說來,天界是要同鬼域打仗了。”池絮道。


    她數次同月老表示自己也想幫個忙,哪怕是放哨跑腿,可月老卻一反常態地不好說話,隻叫她離得越遠越好。


    池絮自知不過徒有一把好力氣,放到緊急事態中就是個戰鬥力為五的渣渣,隻得忍了月老的鄙視,但與此同時,她心裏又暗暗犯嘀咕——有時候她路過中央仙宮,看見那鎏金殿內眾神法相莊嚴,麵色肅然地談論戰事,仿佛自己也受了那情緒的感染,也身為其中的一員。


    再度站到中央仙宮邊上,再沿著這個想法走下去,她發現自己冒出了一個更為可怕的想法——眾仙神也曾那樣圍繞著她,談論該從哪個方向突破鬼域的三道瘴氣大關。


    金甲天神立於她的左手邊,雙手抱臂,粗聲粗氣道:“……將軍,此事不妥,你要冒的風險太大了!”


    她卻隻淡然一笑:“無妨。”


    池絮使勁晃了兩下腦袋,覺得有點頭疼——繼失憶之後,她不會又得了妄想症吧?


    淡然一笑說無妨什麽的……怎麽這麽像黎柳風的畫風啊?


    正這樣想著,中央仙宮散會了,眾神魚貫而出,池絮也不知自己在心虛什麽,下意識地閃到了一邊,可還是被一個人給發現了。


    金甲天神身披金色重甲,金盔兩側各有一縷長長的紅色飄帶,他騎在馬上,將手裏的鳳翅鎦金镋掄了一圈,仿佛要約架一般地叫道:“池絮!”


    不知為什麽,這位同池絮八竿子打不著的重量級將軍對她的態度卻挺好,經常邀她一同出去玩。不過,由於他玩耍的方式太過驚悚,十次裏有九次池絮是拒絕的,沒能拒絕成的那次就是金甲天神借了輛太陽馬車,非要拉她一起乘。


    池絮仰起頭,朝他揮手:“天神好呀!”


    金甲天神約莫是覺得低頭說話太不方便,縱身下馬,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池絮如實道:“我隨便亂走,就走到這裏了。”


    金甲天神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大笑道:“要不怎麽說咱倆有緣呢,怎麽樣,帶你兜兜風?”


    一旁的神仙見他倆在一起說話,均是放慢了腳步想聽聽他們聊些什麽,一聽到“兜風”倆字,立刻嚇得麵如土色,溜著牆根就跑了。


    池絮雖然不暈車,但也不是很喜歡金甲天神那野狗脫韁般的駕車風格,小聲提醒道:“你駕照不是被沒收了嗎?”


    金甲天神道:“沒關係,我們悄悄的,不會有人發現——太陽馬車還在我殿內,我吹個口哨就到。”說完,他便當池絮是同意了,將手指放在唇上,口中立刻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哨聲。


    下一秒,天邊有數萬道金光破雲而來,將整個中央仙宮照得金光燦燦,眾仙神眯著眼睛抬頭,隻見遠遠的金光裏,有三匹白馬拉著車駕而來,車身遍布燃燒的太陽圖,連馬的額頭上都印著太陽的徽章。


    池絮:“……”


    都這麽明顯了,當其他神仙瞎嗎?


    其他神仙隻想趕快遠離這是非之地,為了避免被強行拉上馬車,齊齊裝起了瞎子,跑得比兔子還快。金甲天神大概是真的瞎,得意洋洋道:“看吧!沒人發現!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要兜兜風才快樂嘛!”


    池絮還想問他怎麽看出自己心情不好,轉念一想,自己近日的確有些神思不定,自己還不覺得,旁人或許稍加留心便看出了,怪不得小紅娘一天提醒她三遍要她注意休息。


    她點點頭:“那就走吧。”


    太陽馬腳下踏著火燒般的紅雲,車身很高,池絮抓著車轅腳下一蹬,便穩穩地坐在了馬車上。


    金甲天神騎在最前的那匹馬上,扭頭道:“身手不錯!”


    池絮衝他笑笑——作為一個神仙,不被誇法力,而被誇身手,她的法力是該有多麽得垃圾啊!


    ☆、第四十六回


    太陽神車在原地轉了個彎, 便奔向遠方的天空, 隻留下兩抹金燦燦的餘光。


    金甲天神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 看到那迤邐的兩條金線, 十分嘚瑟地道:“怎麽樣, 是不是非常有排麵?”


    池絮對這無證駕駛的天神毫無辦法, 配合地點了點頭。


    太陽神車目前的速度並不是很快,甚至真的有一點兜風的感覺,清涼的風拂過麵龐,池絮將發絲攏到耳後:“天神近來很忙吧?”


    金甲天神道:“可不是嘛,天天開會,也不知道開他娘……呃,開個什麽東西。要我說, 直接衝進去將鬼域一鍋端算了, 幹什麽瞻前顧後的!”


    池絮笑笑:“鬼域裏暗無天日,瘴毒又那麽多……”


    身下馬車忽然減速,金甲天神回過頭來看她, 池絮也覺出了奇怪——知道鬼域裏瘴毒彌漫並不奇怪,但從來沒人跟她說過鬼域裏一片漆黑,她怎麽知道裏麵暗無天日?


    好在金甲天神並沒有深究的打算,不然池絮可不知道怎麽回答。


    “鬼域裏天光大亮, 怎麽會暗無天日呢?”金甲天神憋出一句之後, 看了她幾秒,忽然右手成拳,擊了一下左手掌:“我知道了, 你肯定是最近太累了,出現了幻覺,這樣,我們繞南天門轉一大圈,把煩惱統統拋到腦後去!”


    池絮正要說南天門乃是交通要道,不便去那裏撒野,可金甲天神一旦決定,哪還有她說話的餘地,頃刻間太陽神車就加速到了極致,呼嘯著奔向目的地,原本輕柔的風瞬時凶惡起來,抽得她臉疼。


    呼呼的風聲中,夾雜著金甲天神爽朗的笑聲,池絮想,要不這回過後,她也像其他神仙那樣,把他拉黑算了。


    ……


    今日的太陽神馬大概是吃得有點飽,力量很夠用,一圈跑下來意猶未盡,沒等金甲天神下指示,便自顧自地越跑越偏,遠離了南天門的方向,似乎要載著車上的人,直奔西天而去。


    若後座上換成別人,肯定大聲咆哮著停車了,可池絮隻當金甲天神是想再來一圈,便沒作聲,對她來說,這馬車速度雖快,跑得卻也挺穩,若是適應了,也並不會覺得很不舒服。


    而變故的發生,就在那一瞬間。


    金甲天神雖然看起來行事瘋狂,但其實頗有自製力,他覺得再跑下去自己搞不好要暈車,在池絮麵前丟人丟大發了可不好,便適可而止地拉了拉韁繩。


    這韁繩要靠法力操縱,若太用力去拉,有可能會傷到神駒,因而金甲天神隻點到為止地拉了兩下。


    可誰知今日那幾匹馬就跟驢似的倔,愣是不肯停下飛馳的蹄子,仰頭輕嘯一聲,渾身竟然升騰起了金色的火焰,金甲天神裹著鎧甲,險些讓它燙成“叫花雞”,堪堪躲過之後,想起後座上還坐著一位,心下一沉,立刻叫了一聲:“不好!”


    他顧不上再管飛馳的神駒,騰身而起,就要去拉池絮。可當他看清身後景象的時候,卻一下愣住了。


    在火光升騰起來的那一刻,池絮足尖點地,向後飛退一步,便穩穩地站在了馬車的靠墊上,她一手拽緊了韁繩,兩匹馬立刻發出嘶鳴,不再前進。


    在她腳下,火焰已經連成一片,她背後是大片大片的金光,金光裏不斷躥出紅色的火焰,光影一下一下在她姣好的麵容上跳躍。


    她的神情是那麽久違,帶著熟悉的冷毅和果決。


    金甲天神愣在半空,半晌才出聲:“……將軍?”


    “愣著幹什麽?抓緊你那一條!”池絮喝令。


    這太陽神車共三條韁繩,池絮不知什麽時候抓去了兩條,剩了一條還鬆鬆捏在他手裏,金甲天神回了魂,立刻運足法力,韁繩瞬時收緊。


    這個關頭,也管不了馬會不會受傷了,在兩人的合力拉拽下,失控的三匹馬逐漸停了下來。


    池絮從靠墊上翻身下來,去檢查馬的傷勢,向來嗓音嘹亮的金甲天神此刻仿佛是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嚶嚶嚶地說:“池絮你沒受傷吧?”


    池絮搖了搖頭:“它們也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金甲天神鬆了口氣,“那什麽,你剛才……”


    要知道,那三條韁繩可不是隨隨便便能拉動的,像月老這種武力值比較低的神仙,別說是拽住發瘋的馬了,就是普通駕車也夠嗆,可方才失去法力已久的池絮卻好似輕輕鬆鬆就能拉住,還有那眉宇間久違的英氣,似乎在告訴他,百年前的那位武神大人回來了。


    可這不合常理啊!


    池絮拍了拍馬的頭——那八尺高的大馬竟心甘情願俯身下來,將大腦袋湊到了她的麵前,一副溫馴模樣。


    她說:“你不用介意,我隻是天生力氣比較大而已。”


    ***


    池絮回到月老殿,同月老小紅娘一一打過招呼,便回到了自己的偏殿。


    幸好方才出事的時候不在南天門附近,而是在荒涼偏僻的西門,因而消息也沒傳出去,池絮便有更多的時間來厘清思路,以免有人聞訊趕來,再給她洗/腦灌迷/魂湯。


    她現在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天界的所有神仙都知道她是誰,卻約好了誰也不告訴她。


    不然,月老提起她的過往時,不會幾番遮掩支吾,小紅娘不會明知她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仙,還對她恭恭敬敬,還有金甲天神方才的一聲“將軍”,以及她故意以不那麽尊敬的語氣說話,對方卻絲毫不奇怪。


    換做以前,池絮會覺得旁人是真的不知道也好,是知道了不肯提也罷,都有旁人的原因。


    她失憶這麽久,天庭的運轉也絲毫不亂,可見她以前並不是一個重要人物,那麽,順應他們的意願,自己當下也開開心心就可以了。


    可如今,她已決定將自己的來龍去脈弄個一清二楚,便再也不能稀裏糊塗。


    池絮坐在書桌前,取出一張紙,筆尖蘸墨寫下“將軍”兩個字。


    金甲天神既稱她為將軍,那麽就說明,她過去或許是位武神,而且還是分量不小的那種。


    想了想,她又寫下“一百年前”。


    繼而,她寫“月老”、“小紅娘”、“黎柳風”。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思路一籌莫展。


    筆尖滴下的墨水很快在宣紙上暈染開來,果然文曲星所謂的“頭腦風暴喚醒記憶大法”一點都不適合她。


    唔……或許適合黎柳風。


    有那麽一瞬間,池絮想去問問黎柳風,可她立刻否決了——既然百年之前,她可能是位將軍,那麽仙冥兩界聯合對付鬼域的時候,她也很可能同黎柳風相識。可現在黎柳風卻隻字不提,可見在隱瞞她身份的這件事情上,他和天界的神仙們立場是一致的。


    她不認為他們會害她,可他們為什麽不肯告訴她真相?


    “我知道。”


    這突然響起來的聲音並不難聽,甚至有幾分熟悉,隻是在空蕩蕩的殿內傳來,有種詭異的陰森感。


    池絮皺了皺眉,道:“你是誰?”


    那女孩“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如銀鈴一般動聽。


    她說:“重要的不是我是什麽,而是我能給你帶來什麽。”


    池絮的眉頭皺得更加緊,直覺來者不善。


    “哈哈,不要那麽防備地看著我嘛,我很無辜的,我其實是個好人。”那個女聲道。


    她初初說話的時候,聲音顯得飄飄渺渺,怪神秘的,聽多了就會發現其實她聲線裏透著股稚氣,年齡應該不大,可能比池絮還要小一些。


    池絮便順著道:“你能給我帶來什麽?”


    “那可多了……”那女孩的聲音拖得更長,似乎在吊誰的胃口,然而池絮似乎很有耐心,並沒有追著問,於是她隻得自己清清嗓子道,“比如你百年前丟失的記憶,比如仙冥兩界又要搞什麽名堂,再比如,黎柳風此刻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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