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酆都大帝和池絮的喜宴自然放在冥界舉辦。


    月老穿著一身白衣,外麵罩紅顏色鏤空紗袍,拄著一根月老杖,正和太白金星一麵談天,一麵往酆都城走。沿路有不少生疏麵孔,頭頂長了兩個珊瑚角的,多半是龍宮裏的來賓,邊走邊拋媚眼並搔首弄姿的,一看就是妖界的狐狸精,再往遠處看一點,便會發現,三界之中聽聞喜訊,匆匆趕來抱大腿的人可真不少,就連閉關多年的絕頂真人也來了。


    絕頂真人自從上次乘了金甲天神的馬車,假發被吹掉之後,自覺無顏見人,躲在自家的山洞裏麵嚶嚶嚶了幾十年,如今發量倒是茂密了很多。


    有人前去搭訕:“絕頂真人您今天的頭發看著好多啊,莫不是閉關修煉,修為大漲,竟至枯木逢春了?”


    絕頂真人擺了擺手:“什麽嘛,其實我是去做植發啦。”


    那人更為驚異:“不知是哪家植發店?”


    絕頂真人被誇讚一番,愈加滿意,道:“一家小店,回頭我把仙璧號推給你,你關注一下,就能跟老板娘聊天了。報我的名字,打八折。”


    “……”


    兩人談笑著遠去,月老對太白金星點評道:“我看他那頭發,沒幾天就得掉。”


    太白金星還沒說話,一旁有人過來打招呼:“喲,月老也來啦!”


    月老聽這語氣,便覺得來者不善,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他多年的死對頭孟婆。


    這兩人結仇已久,連凡界都有所耳聞,廣為流傳的版本是因愛生恨,最終兩地分居。實際上嘛,他倆之間壓根沒什麽風花雪月,看不對眼的原因主要是版權之爭。


    天下皆知,忘情水有使人忘記戀人和愛情之效,而孟婆湯更絕,能讓人忘掉一切,包括愛情。因而,孟婆就很沾沾自喜,認為自己的手藝高出月老一籌。月老向來是個不服輸的老頭,看藥效上沒什麽可爭的,便將目光一轉,向仙界提出“孟婆湯乃是偷了忘情水的方子製成的”。


    這種沒影的事兒玉帝自然不會管,黎柳風就更不用說了,於是這倆人一直爭不出結果,便一直互相慪氣。


    孟婆一頭銀發盤在腦後,斜斜插了一枝黃泉木簪,走到月老身邊,倒是溫溫和和道:“今日是酆都大帝大喜之日,我們呢也摒棄前嫌,莫要傷了仙冥兩界的和氣……”


    月老半信半疑:“你又打什麽主意?”


    孟婆:“你這人真是,怎麽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我是來給二位帶路的。”


    她說完,伸手一指,隻見忘川河這端往對岸延伸出數丈寬的一道紅綢,兩側水麵上冉冉升起無數明燈,照得水下也如透明一般——那水下竟是人間四季盛開的花,層疊交錯,正往上漸漸生長,若留心了,連花蕊上細小的粉末都看得一清二楚。


    孟婆見太白金星和月老還是呆立著,便道:“二位,請吧。”


    有別的神仙已經捷足先登,走上了這條紅色的錦緞,邊走邊讚歎不已,有精打細算的已經開始估摸著這一場喜宴該燒掉多少錢和法力了。


    女仙和女妖們暫時摒棄前嫌,姐姐妹妹地叫著,手挽手看花燈般地逛,偶爾還交流交流美妝心得,末了感歎一番這新娘子嫁得可真不錯。


    “什麽不錯呀,我跟你說,這就是妥妥的一出豪門替身大戲!”有人壓低了聲音道。


    “此話怎講?”


    “你們不知道吧,那酆都大帝百年之前可是有一位心上人的,可是呢,她不幸戰死沙場了。”那人煞有介事道,“酆都大帝傷心得百年未近女色,後來有天偶遇了如今的新娘子,見她一顰一笑都與故去的心上人十分相似,這才決定娶她呢。”


    原本的羨慕變成了同情:“啊,竟然是這樣……”


    “瞎扯什麽呀!酆都大帝一百年前的心上人就是池絮姑娘,今天的新娘!你們都沒看仙璧熱議榜嗎?”


    ☆、番外三


    仙女妖女們抬頭一看, 隻見今日的仙璧畫風突變, 竟變成了應景的正紅色, 而被頂在仙璧第一的消息便是這場喜宴了。


    這條消息甫一被刷到第一, 凡界的百姓們就炸開了鍋, 尤其是姑娘們, 都非常後悔沒多去度朔山拜拜酆都大帝,刷個臉熟——若是自己去得勤了,說不定今日風光大嫁的便是自己了,想到這茬,便愈發捶胸頓足,還好奇起了池絮的來曆。


    “總之現在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事兒呢。”從方才開始,這個聲音就一直在逼逼, 仙女妖女們回頭一看, 原來是掃把星在喋喋不休,“你們傳得那都是不靠譜的假消息。”


    “切,有什麽了不起。”先前傳了“豪門替身大戲”的那名女妖憤憤離去了。


    掃把星單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 就感到手肘被誰撞了一下,原來是月老和太白金星兩人,光顧著看四周的美景,卻沒看前路, 便撞到了一起。三人便結伴踏入了喜宴舉行的地方。


    三界來賓涉水過河之後, 便算是真正進入了酆都城,隻見城內車馬繁華,各式琉璃燈高低錯落地掛著, 群鬼衣著光鮮,輕飄飄地來來往往,鎏金車馬如流水,在身邊飛馳而過,入耳全是珠玉撞擊的脆響,以及神神鬼鬼的歡聲笑語,有種其他地方比不上的瑰麗景象。


    “冥界應該像蓬萊島那樣,搞個旅遊開發,生意肯定很好。”掃把星總結道。


    在侍女的指引下,三人乘上一列馬車,馬車坐墊極軟,雕刻著繁複的花紋,掃把星往四周一看,發現所有來賓都乘上了馬車,空中還有幾隻單薄的小紙人在飛舞,被流光映得紅彤彤的。


    當中有隻骷髏似的小紙人,空洞洞的眼睛往下瞅了幾眼,便接過同伴遞來的哨子,憋足勁吹了一口氣,哨聲過後,所有的馬車仿佛聽到了指令一般,皆放慢了速度,漸漸往兩邊走去,將中間一道寬敞的過道給讓了出來。


    沿著這條敞道,擠滿了來看熱鬧的冥界居民。他們有的拿著鮮紅的手帕在揮舞,有的在玩一種透亮透亮的玻璃球,玻璃球裏映著一點流火,手一鬆,便飄上空去,成為夜裏明燈中的一盞,還有的——大多是女性,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自己的失戀曆程。


    冥界的偶像今日就要迎娶他人了,怎能不叫萬千少女心碎呢?


    就在這時,一道金色的流光自城門外而來,沿路滾進了賓客們的視野,不消片刻,便已經鋪出了長長的一道地毯,有飄飄渺渺的金線沿著地毯升起,煙霧似的彌散在空中。


    而後雲霧漸漸散去,由遠及近,響起了清脆的馬蹄聲。


    太陽神的三匹神駒拉著婚車遠遠而來,他本人親自駕車,馬兒們自然也不敢太放肆,不過有眼尖的神仙發現,太陽神的肩膀上站著幾隻大大小小的紙人,好像還在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麽。


    其實,喜宴原定的“車夫”是這些小紙人,可太陽神突然橫插一杠,表示自己要來趕車,親自送池絮出嫁,於是臨時被換下場的小紙人們就非常生氣,直到太陽神允諾它們可以一同駕車,這才稍微妥協一點。


    月老本就是個急性子的老頭,這會兒更是伸長了脖子張望:“阿絮在哪兒呢?”


    隻見那婚車高大而華麗,黃泉古木製成的車轅上還泛著淡淡的流光,鮮紅的薄紗自四麵垂下,隨風飄逸出數米遠,層層疊疊,裏麵的人影依稀可見,卻看不分明。


    婚車同其他馬車一同緩慢前行,向酆都城深處駛去。


    此刻,在婚車上的池絮,卻坐得十分別扭,她向來不習慣正襟危坐,要她穿著這一身寬大無比又礙手礙腳的喜服,頭戴珠玉鳳冠,還要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勢,那簡直快比登天還難。


    不過,想到織女說的話,她咬了咬牙,還是忍下來了。


    有一絲頭發掛到了額前,惹得人癢癢,可偏偏這喜服的袖子長得快要沒邊,池絮壓根就伸不出手,隻得有點別扭地忍著。


    “阿絮,怎麽了?”


    黎柳風往日的穿著,一向以淡雅為主,池絮見過他穿得最華麗的一次,也就是來天界送定親禮時的那身墨藍色雲紋長袍了,可今日他卻穿著最正的紅色,漆黑的長發束起,眉如墨染,眸光深邃,顯得英武而挺拔。


    池絮有一瞬間看愣了,回神之後,悄悄吐了個舌頭:“額頭上有東西。”


    黎柳風微微靠近,池絮開始後悔了,這樣的距離下麵,她甚至能感受到黎柳風淡淡的氣息在她的鼻尖掃過。


    繼而,黎柳風伸出手,替她將那一絲頭發小心地順到耳後。


    “戴著這個是不是不舒服?”他問。


    豈止是不舒服!池絮感覺自己輕輕一晃腦袋,整個冥界就像發生地震一般,連帶著她自己的頭也重得要暈了。


    為了所謂的驚喜效果,池絮的新婚裝扮完全是由天庭這邊來準備的,主要負責人就是織女。織女約莫是嫁給牛郎的時候宴席太簡陋,所以立誌要把自己沒能達成的心願加在池絮身上,在發飾和喜服的選擇上,都是越華麗越好,越珍貴越好,越燒錢越好——反正酆都大帝不差錢。


    就今日這身累累贅贅的裝扮,還是池絮幾經刪減,討價還價之後確定的。


    一次討價還價過後,織女忽然一改原先的輕鬆神態,認真對她道:“阿絮,我讓你穿這穿那,其實不光是希望你漂亮風光。”


    織女說,畢竟是堂堂酆都大帝的喜宴,若是新娘穿得不夠格,即便黎柳風不在乎,三界的來賓可都看著呢。


    池絮一點即通,在那之後,便嚴格按照織女的要求,再也不嫌麻煩了。


    而“保持優雅端正的坐姿”也在織女的要求範圍之內,故而池絮自上婚車開始,就提著一口氣,生怕自己稍稍放鬆,坐得歪七扭八。


    眼下黎柳風問起,池絮便故作輕鬆道:“還好呀。”語畢,還證明似的晃了晃自己的腦袋。


    黎柳風垂眸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替她摘掉了鳳冠,隻留下一個簡單的發髻,並幾多簪花。


    池絮本能地長籲一口氣,繼而又想起了織女說的話,忙道:“不不不,我還能戴!”


    “阿絮不戴這個,也很漂亮。”黎柳風隨手將鳳冠放到一邊,不知從哪變出了一朵正正盛開的花,將它斜斜戴在池絮的發間。


    那花的花瓣似真似假,若琉璃一般透明,向四麵散開,襯得池絮整個人愈發嬌豔,池絮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但從黎柳風的眼神來看,應當是……挺好的了。


    兩人婚約定下開始,便沒怎麽見過麵,忽然在今日以這樣正式的身份見了,池絮的臉上不禁泛起薄紅來。


    黎柳風明知故問:“阿絮臉有點紅,可是哪裏不適?”


    池絮同他對視兩秒,一言不發,視線也從他這邊偏移,慢慢轉到了道路兩旁,“專專心心”地看起了風景。


    這紅紗不知是什麽材質,外麵看裏頭朦朦朧朧不真切,裏麵看外麵卻一清二楚,池絮看到好多姑娘紅了眼眶,又想起秦廣王曾經說過,他們酆都大帝帥得慘絕人寰,每次車駕經過酆都城的時候,城裏的姑娘們扔的手帕和水果,能堆滿好幾輛車。


    她忽然福至心靈道:“就是有點想吃水果。”


    黎柳風:“……”


    阿絮,好像變得有點刁鑽了啊。


    ***


    一刻鍾後,婚車到了溯光殿外。


    溯光殿乃是屬於酆都大帝本人的一座宮殿,殿內陳設乍一眼看去說不上奢靡華麗,仔細推敲看來卻發現樣樣有文章。


    例如那扇琉璃珊瑚屏風,用的乃是淮北深淵裏萬年一生一死的珊瑚,殿中用於照明的不是壁燈,而是數不盡的夜明珠。


    ——這倒不是黎柳風本人喜好奢靡,隻是冥界本就富庶,是三界之中最大的債主,奇珍異寶於冥界居民而言,沒多大收藏價值,不如擺出來物盡其用。


    最吸引眾人目光的,還要屬宮殿正麵的那堵光牆了。


    那光牆上好像繪了一副壁畫,不知用的什麽材質的塗料,畫麵昳麗輝煌,栩栩如生。畫的內容卻有些奇怪,是戰場,天空滿是陰霾卻不讓人感到壓抑,陰兵同漆黑的影子作戰,畫麵中央,有一位身披玄甲的女武神,長發隨風飛揚,眉眼神態,與池絮均無二致。再仔細看去,眾賓客隻覺金戈鐵馬之聲撲麵而來,卻並不讓人覺得血腥和厭惡,反倒像是自己正在走一條漆黑的路,直至見到眼前的女武神,才終於尋見光明。


    畫的右下角,有它的名字,叫作《驚鴻》。


    “這個呢,便是酆都大帝第一眼看到池絮姑娘的場景了。當晚他回去之後,便作了這樣一幅畫。”有人站在畫的下麵,仿佛是位解說員。


    有神仙問:“那池絮姑娘這時候認識酆都大帝嗎?”


    那“解說員”道:“隻聞其名,不識其人。”


    “……”


    “這人是誰?”白無常抬眼看了看,道,“生麵孔,怎麽混進溯光殿的?”


    “哎!老白,不要著急不要著急,我跟你講。”黑無常將他拉到了一個小角落裏,“他啊,是尊神!”


    白無常:“什麽?!”


    那傳說中的鬼域最大野心家,如今投胎成了個“解說員”嗎?


    “千真萬確,我偷偷查了閻王爺的投胎簿,錯不了。本來想看看他的笑話的,不曾想他胎投得還不錯,不知道為何天意如此庇佑他們。”黑無常聳聳肩,“不過他也不是在這工作的,他現在負責帶生魂走奈何橋,據說他一邊走,會一邊講奈何橋的前世今生,話癆得一批——今天他是參加喜宴來了,在這逼逼,多半是職業病犯了。”


    “這尊神,搞陰謀的時候專心致誌,做講解員也做得毫不馬虎,可見是個人才,怨不得天意也要特別關照他一下。”黑無常又說。


    “關於這個,其實大帝跟我說過,”白無常道,“說按照原本的天地意誌,是想造一個鬼界出來,使三界成為四界,便有了鬼域的誕生,可後來呢,大概又反悔了,於是鬼域裏的東西們都沒有魂,終日遊蕩,禍亂世間,直至這次找到徹底的解決辦法。”


    “這麽說來,天意這東西還真是夠捉摸不透的。”黑無常聳聳肩,並未多言,畢竟對於神仙來說,天意就跟凡人眼中的神仙一樣,不可揣測,不可捉摸。他馬上又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指了指遠處,“快看快看,要拜堂了!”


    凡界之人拜堂,向上要拜天地、高堂,神仙其實也差不多,隻不過此次夫妻倆的“天地”和“高堂”都是同一個東西——天地意誌,便隻向天地拜了一拜,之後,由九天玄女送上神木杯裏裝的漓泉水,兩人交杯喝過,便是正式結親了。


    “親一個!親一個!”照例有一些思想庸俗的神神鬼鬼開始起哄,甚至有人敲起了玉筷,“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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