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方長明退休後就開始折騰他的醫療器械的生意,之前積攢了一些人脈,一路順風順水,蒸蒸日上,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滋潤,成□□氣蓬勃的。


    席間,方長明又開始宣揚自己那一套:“我大學畢業那年和朋友去山上玩,有個瘋瘋癲癲的和尚把我們攔下來,要給我算命。說我中年以後事業有一次飛躍,我以前還想呢,我都當副院長了,還能讓我當院長不成?再說了,院長能讓我飛躍不成?”


    錢雯芝笑得眼睛都酸了:“你可別了吧,逢人就說,也不知道是你編的還是怎麽的。”


    林蔚素來不愛聽這種飯桌上的牛皮,這一次,她卻不知怎的被勾起了興趣,或許是想到了早上在山廟門口碰見的那個瘋男人。


    她放慢了咀嚼的動作,有些在意。


    方長明掀了掀眼皮,看著林蔚,有意所指:“蔚蔚,我聽說你和川川今天去橋鎮那個廟了呀,去祈願嗎?”


    林蔚點頭。


    方長明和錢雯芝雖然現在都沒有孩子,但是在許嘉川媽媽過世之前,就把許嘉川當自己的孩子看待了,自然對他們的事情特別上心。


    所以,許嘉川和林蔚結婚兩年了一直沒有動靜的事情,方長明也很在意,之前總讓錢雯芝時不時地催一催他們,還以為是他們性生活不和諧。


    許嘉川也被他單方麵地敲打過。


    這會兒,許嘉川聽方長明在詢問林蔚,趕緊放下碗筷,搶話說:“我們就去轉了轉,隨便上了點兒香。誰知道靈不靈,還是騙人的。”


    “不不不,”方長明嗬嗬笑了兩聲,神叨叨的,“你不信神佛,它怎會幫你?”


    許嘉川無奈地扶額:“都什麽年代了,都信這個,要科學做什麽?那我們當醫生的,幹脆都失業得了,大家都去拜佛,念念經,什麽病都沒了,這樣不就行了?”


    “科學,醫學,”方長明又笑著,驀地正色道,“說真的,你們真的不考慮要孩子嗎?實在不成了,現在科學技術這麽發達,去做個試管啊。”


    席間其他三人的臉色都變了。


    錢雯芝趕緊小聲說:“別這麽說呀……這是什麽話?”


    方長明據理力爭:“我也是為川川著想啊,他是獨子,他們許家後代的事兒,總不能靠他爸找的那個女人吧?”


    “……”


    方長明敲了敲桌子,“林蔚,你爭點兒氣啊。”


    “……”


    林蔚垂著頭,百口莫辯。


    呼吸都要凝滯了。


    叮咣一聲,許嘉川推開碗碟,臉上陰雲密布。


    他的指尖煩躁地叩著桌麵,深深呼吸,強壓著自己的怒意,努力不讓自己在長輩麵前失態。


    “我娶林蔚,又不是為了生孩子。”


    “川川,別生氣呀。”錢雯芝左右安撫,又轉向林蔚說,“蔚蔚也別生氣,這個事急不得的,老東西是個急性子……”


    “……沒事。”


    林蔚疲憊地笑了笑,算是回應。


    這種情況,此情此景,類似的話,最近這半年來,已經在各個場合發生過很多次。


    她是真的疲倦了。


    以前她還會爭辯一兩句,現在實在是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說的多了,他們就問得更多,她也會更自責。


    真的怪她嗎?


    “什麽沒事?”許嘉川一口咬過她的話茬,怒氣四溢,全都憋在胸口,快要爆炸了。他憋著氣說:“下次這種情況,直接來問我,不要問林蔚。別給她難堪,這又不是她的錯。”


    方長明不依不饒:“那你們總不能沒有……”


    “沒有又怎麽樣?這種事情講緣分。”


    許嘉川沒有把話說得更細。


    他知道方長明夫婦多年為喪子之痛所困,再往下說,不僅不禮貌,而且純粹成了逞口舌之快,故意揭人傷疤了。


    錢雯芝打圓場道:“對呀,講緣分的。急不得,而且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呀,隻是難懷,又不是不能懷。”


    方長明:“現在醫療技術這麽發達……”


    錢雯芝瞪了方長明一眼,立刻打斷:“你還說?閉嘴吧。”


    “不到絕處,我也不信神佛,不信緣分。”許嘉川輕輕喘氣,平複了一下情緒,斂去多餘的和不禮貌的表情,繼而沉聲說,“但是到最後,沒有緣分了的話,那就算了唄。”


    林蔚能聽出來,這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妥協,也不是向命運低頭。


    而是,他說過——這世上哪有什麽絕處,就算是絕處,也能逢生。


    手背覆上一片溫暖。


    他在桌下輕輕拉過她的手。冰涼的戒指滑過她手心,接著帶過他手指的溫熱,與她十指緊扣。


    “人生那麽多事兒,那麽多人,大多數都沒緣分,最後能怎麽樣?我和林蔚有緣分,不就夠了嗎?”


    “大不了以後,我倆退休了,就去挪威,隨便去個什麽地方養老唄。我還準備帶她去看極光呢。就我們兩個人,輕輕鬆鬆,不也挺好嗎?”


    不知為什麽,這一刻,她真的很想哭。


    第82章 【番外一】(6) ...


    晚些時候接到了喻妙, 許嘉川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今晚難得一見的笑容。


    一歲半的小姑娘,像個潔白軟糯的糯米團子, 手腳並用, 骨碌碌地滾上了後車座, 嘿咻嘿咻地喘著氣。


    “喻妙, 你好呀。”他笑著衝小姑娘打招呼。


    喻妙趴在椅背上朝他甜甜的笑, 喊了聲:“爸爸!”


    許嘉川仍笑著, 寬大的手覆在小姑娘軟綿綿的小臉蛋兒上, 一隻手就能整個兒給她的臉包裹住。


    他拿捏著力道,輕輕揉了揉,壞心情霎時一掃而光,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喻妙呀,我可不是你爸爸。”


    “爸爸!爸爸。”


    小姑娘哪兒管的了這麽多, 一直衝著他嘿嘿直笑, 露出一排粉色牙齦, 光禿禿的, 最底生著白芽兒, 茁茁生長, 蠢蠢欲動, 看起來是要長牙了。


    許嘉川彎著唇, 也跟著笑。


    林蔚和蔣一頔在車外和喻遠航的父母說了兩句,目送二老上樓後反身鑽入車內。


    這個小區很安靜,嘭的一聲關上車門,樓道口的聲控燈應聲而亮。


    小小的喻妙察覺到環境的變化, 咯咯笑著,看到媽媽上來笑得更開心了。


    可愛又討喜。


    蔣一頔又聽到喻妙朝許嘉川喊了聲“爸爸”,又氣又笑:“這孩子最近就這樣,剛學會兩句,逮著誰了就喊一喊。”


    “沒事兒,挺可愛的。”


    許嘉川笑了笑,沒什麽別的情緒,還在逗著小朋友。


    蔣一頔把喻妙抱在懷中,摸著小姑娘圓滾滾的小腦袋,給她戴好帽子,壓了壓頭頂軟綿綿地發,歉意地說:“實在不好意思,這麽晚還讓你們來接。”


    林蔚說:“沒事兒,我們正好在附近,順路而已。”


    “喻遠航今晚在港南那邊陪客戶,太遠了,過不來,我下班就過來了,也沒開車。”蔣一頔說著,有了新的打算,“改明兒了,我把我那車做個保養,也開上得了。生了妙妙後,我就沒怎麽開過車,孩子太小,也不方便。”


    林蔚笑道:“聽你那語氣,是不指望喻遠航了?”


    “他?我指望不上,他得一直忙到年後了,”蔣一頔說,“蔚蔚,你明天有空嗎?陪我去看看買個兒童座椅,小孩兒骨頭太軟了,可不能在車上隨便顛著。”


    “行啊。”林蔚笑著點頭,“我正好明天有空。”


    “爸爸,爸爸。”喻妙捏著許嘉川的手,奶聲奶氣地叫著,咯咯直笑。


    軟糯糯的小臉蛋皺成一團,能掐出水似的。


    “又瞎叫啊。”蔣一頔無奈。


    她也知道許嘉川和林蔚一直為沒有孩子的事情煩惱,可是小孩子童言無忌,實在沒轍。


    許嘉川沒什麽慍色,一直在笑。


    他逗喻妙逗得停不下來,小姑娘的綿綿小手拉住他,輕輕扯了扯,一雙漂亮黢黑的眼睛朝他眨呀眨。


    他的笑容愈發溫柔。


    同時,他也在想,如果他和林蔚以後有了孩子,是像他多一些,還是更像她。


    如果像她,一定要有一雙和她一樣清澈的眼睛。


    “喻妙以後長大了,一定是個很可愛的姑娘。”林蔚也在笑,揉了揉喻妙的頭。


    喻妙又拉著她的手,衝她喊,“媽媽,媽媽。”


    蔣一頔有些生氣了,拔高了聲調,想嚇唬喻妙:“喻妙,不聽話了是不是?”


    林蔚橫她一眼:“你凶什麽,小點聲。她這麽小懂什麽?”


    “唉……”


    許嘉川看了喻妙一會兒,若有所思一樣,突然,他轉過頭來看她。


    林蔚迎上他的目光,心頭不由地一怔。


    許嘉川仍舊在笑著,唇抿成一條好線,嘴角微揚。


    他的輪廓被車內暖黃的燈光柔化了,一雙眸黑沉不見底,盛著兩灣溫柔。


    好看的唇動了動,似是有話想說。


    卻什麽也沒說。


    送蔣一頔和喻妙回去了,臨下車時,許嘉川還笑著同喻妙告別。平素穩重成熟的男人在孩子麵前,整個人都成了柔軟的模樣。


    兩個人上車後,車子久久沒動。


    “走吧?”


    片刻後,是他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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