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家夫婦並沒有注意到熊微脊背有些僵硬,連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掛不住了,神情莫測,眼底一片陰鬱。


    妹妹,妹妹,從小到大你們都隻知道妹妹!


    明明就隻差一刻鍾,她們是雙胞胎啊,自己到底哪裏不如熊羽?憑什麽所有人都偏袒她?父親是這樣,母親是這樣,連入門考核也是這樣!


    熊微忽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麵色卻冷得嚇人,她將筷子理好,整整齊齊的擺在桌上,狀似愜意的道:“父親,母親。”


    二老被熊微這突然的變臉驚得掐斷了話頭,愣愣得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們二人修為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計,而熊微已經是練氣期,被她這麽一震懾,熊父熊母腦中幾乎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


    女兒果然是長大了。


    熊微垂眸,輕聲道:“妹妹她……已經死了。”


    話音未落,熊微猛然抬頭,雙目圓睜,神色癲狂,她大笑道:“熊羽死了,早就死了,還沒進雲水宗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兩位老人徹底呆住,待回過神來,熊母一聲哀嚎,隨即直接昏死過去,熊父麵上亦是悲痛不止,他一直不太喜歡這個女兒,父女關係向來不鹹不淡,熊微回家他也隻是陪在熊母旁邊應聲附和,隻想著旁敲側擊出小女兒的近況,沒料到結果竟然如此殘忍。


    熊父扶住軟倒在地的妻子,心中大慟,看向熊微的目光也盡是責怪,他恨恨道:“你怎麽就不保護好你妹妹!”


    “保護?我比妹妹大多少?一刻鍾而已!你是要我豁出命去保護她嗎?”熊微眼中湧出淚來,在精致的麵妝上淌出兩道暗色的溝槽,她顫抖著嘴唇,道:“你們偏她,寵她,還想讓我給她抵命?天底下怎麽會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怎麽會有我們這樣的雙胞胎?我告訴你們,我熊微不服!我就是要活著,活得比你們心愛的小女兒更久!”


    十五默默放下筷子,從屋裏走出來,這種事情她不懂,還是不要摻和為好。


    院牆外麵還圍著不少人,屋子裏麵卻是劍拔弩張,不時有摔東西的聲音,將圍觀的村民也驚住了,不知該如何反應,見十五出來了也不敢來問。


    沒過一會兒,熊微便沉著臉出來了,她見到十五,緩了緩麵色,道:“讓連師妹見笑了,我們回去吧。”


    ……


    這一頭離照和歲珊珊都還沒有回來,連明階還在查看那些拓了標記的符紙,不時問張回幾句,隨即又陷入沉思。


    十五回來的路上越想越不對,她分明記得是熊羽進了雲水宗,雖然遇上了危險,可她應當是被慧生大師救下來了,為何熊微會說她沒進雲水宗就死了?再者,熊微考核時並沒有通過,她又是怎麽進的宗門?怎麽知道了熊羽的死訊?


    十五眉頭微微蹙起,她抬頭看了看四周,熊微已經不見了蹤影,除了幾個麵生的師兄,就隻有師傅和……張回。


    十五眼睛一亮,她記得那次弟子招新張回也在現場……


    十五悄悄將張回叫到一邊,小聲問道:“張師兄你認識熊微師姐嗎?”


    張回一臉莫名:“認識啊。”


    “那你知道熊微師姐是什麽時候進宗門的嗎?”


    “熊師妹啊,我想想……”張回撓頭,半晌才道:“我想起來了,她應當是二十年前來的。”


    我當然知道她是二十年前來的,所以呢?接下來呢?十五期待的看著張回,等他說下去。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張回有繼續的意思。


    微笑逐漸消失……十五認命的開口:“張師兄知道熊微師姐有和雙胞胎姐妹嗎?好像叫熊羽來著。”


    “嗯,知道。”張回這次回答的很快:“她姐姐二十年前就失蹤了,那時宗門附近有蠱鴛派的賊人流竄,失蹤的話,怕是……”


    十五擰眉:“你確定是姐姐?”


    “當然是姐姐,熊師妹原先叫熊羽,她姐姐失蹤後就改名叫熊微了,說是要替姐姐活下去,那段時間失蹤了不少孩子,這事兒還鬧得挺大,我不會記錯的。”


    十五方才恍然大悟。


    張回見十五的反應奇怪,心生疑問,剛想問,便聽到有弟子高聲喊到:“離掌脈回來了!”


    十五抬頭望去,兩道流光自遠處掠來,正是離照和歲珊珊。


    連明階收起符紙,抬手道:“離師叔。”


    十五等人也跟著行禮:“離掌脈。”


    離照擺擺手,連明階方才開口:“離師叔此行可有收獲?”


    離照臉色本就不大好看,聽連明階這麽一問,更是一腔悶氣憋得難受,道:“有收獲……個屁!”


    “怎麽,他們不肯說?”


    離照不言,倒是歲珊珊目光奇特的看了連明階半晌,忽然開口,道:“他們說……要讓連師兄去問。”


    連明階一怔:“我鮮少出宗門,更沒進過腸山七坊,為何七坊的人會這麽說?”


    歲珊珊搖頭。


    “此處離七坊不遠,雖然不知他們打的什麽主意,不過我去一趟也無妨……”


    “不行!”離照打斷了連明階的話,“你不能去那裏。”


    連明階不解,他好歹也是金丹期,離師叔更是元嬰期,更何況眾目睽睽之下難道還擔心是鴻門宴嗎?


    歲珊珊斂眉:“離師叔,七坊如此遮遮掩掩定有問題,不如我們同大師兄一道……”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離照不肯鬆口,來之前掌門就交代過絕對不能讓連師侄進入腸山七坊的地界,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掌門的吩咐照辦就是了,想太多容易老。


    連明階見離照如此,也不再堅持,隻是將先前那一遝符紙又拿了出來,道:“離師叔,我後來又仔細看過這些符號。”說著便將符紙遞給離照。


    離照並沒有直接接過來,而是從袖裏抽出那張慣常用的絲帕,攤在手心,這才接過符紙。


    十分講究。


    連明階不受影響,繼續道:“這裏麵大半都是雲水紋,隻從一張開始變成了雲紋,但是刻印的十分倉促,雲紋末端印記極淺而且有抖動。而從這張之後的路線上其他的符號都隻有雲紋,並且刻印的十分完整,入木三分,這雲水印記代表的是我雲水宗,也是為了與尋常圖案區別開來,若是說那張倉促之下的印記是因為時間不夠,那麽接下來的符號既然刻印的如此完整有力,定是時間充裕,那麽為何不添上水紋?寥寥三筆可花不了多少精力。”


    “所以後麵的雲紋是假的。”十五道。


    我家徒徒真聰明!連明階讚許的看了十五一眼。


    第44章 我是你爹


    如果連明階的推斷正確, 那麽擄走雲水宗弟子的賊人就是故意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向腸山七坊, 好接機暗度陳倉,隻要遠離了雲水宗,雲華小世界天高地闊, 想再找到他們就有如大海撈針, 難如登天。


    如果腸山七坊在這件事裏毫無作為的話連明階的說法是最有可能的,畢竟,證據確鑿。


    最後一道印記留在雲水南邊靠近腸山七坊的地方,想從這裏離開就隻有繼續南下、東行和西行, 雲水的西麵是劍宗領地,再西就到了中腹凡人界,鑒於雲水宗和劍宗素來交好, 而且劍宗都是一群整日耍劍耍到走火入魔的直修,就算擄人也一定是擄些修為高的回去當靶子陪練,絕不會費勁來雲水宗偷幾個菜雞。


    這一點,眾人出乎意料的意見一致。


    除卻劍宗, 方便在這附近動手的就隻有七坊南邊的魔道門派了, 緊貼著交界線的有兩大宗門,靠東麵的蠱鴛派和靠西麵的陰身派, 這兩個門派都是魔道排的上名號的大派,與鳳川派並稱魔道三派。


    魔道一宗三派二宮,實力遞減,但即便是身為二宮的合歡宮羅帷宮也常被蓬萊玄宗忌憚,隻是因為離得遠, 才少有正麵衝突。


    雖然十五覺得合歡宮隻是個披了老虎皮的綿羊,又窮又弱還總背鍋。


    蠱鴛派居於南疆石林,門下弟子多為蠱修,身上帶的蟲子不計其數,打起架來往往敵不動我不動,反正肯定有蟲子在動,想想就瘮得慌。蠱蟲喜陰濕,好躲藏,所以蠱鴛派的弟子常穿一身黑,最好連頭臉都蒙得嚴嚴實實,故而出乎意料的好認,尤其是在大白天。


    雖然蠱鴛派詭異得緊,但論起擄人來,卻比不上陰身派有動機。陰身派,陰者,亡也,亡者之身,顧名思義,是一個由屍修組成的門派,駐地建在藏屍崖,與蠱鴛派是老鄰居了。


    屍修對於屍體的喜愛程度是尋常人難以理解的,為了獲得屍體,陰身派挖墳、掘棺、殺人……黑曆史數不勝數,一般人見到都得繞著走,更悲劇的是陰身派弟子臨死前還得好好想想死哪裏才不會變成同門手中的武器。


    當然,也有心太大上趕著送肉身的。


    蠱鴛派靠東,要從雲水到南疆石林,除了借道腸山七坊,就隻有走海路,南下繞過七坊直達南疆。陰身派靠西,若不從腸山七坊過,至少要繞過劍宗和凡人界兩塊地皮。


    “不如兵分兩路?”歲珊珊建議道,腸山七坊的信譽向來很好,擄人的可能性確實不大,而魔道這些專研旁門左道的怪人怎麽看怎麽可疑,與其在這裏苦苦思索、白白耽誤時間,倒不如主動出擊,無論是哪一波人都通通追回來。


    離照不置可否,他是能追的上,但也隻能追一個方向。


    連明階略一思索,便想到了這一點,道:“新弟子被擄已經有數日之久,且那人既然能俘虜錢管事,即便不是金丹期的修為也相差無幾,此時去追的話,離師叔或許能趕上,但以我和歲師妹的修為,恐怕……”


    歲珊珊眉心蹙起,不再開口,顯然也意識到有所不妥。


    這時,十五忽然道:“如果我們直接橫穿腸山七坊,搶在他們前頭抵達南疆石林和藏屍崖……”


    連明階一頓,隨即道:“然後守株待兔。”


    師徒倆相視一笑。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歲珊珊道。


    離照瞥了連明階一眼,不做聲。


    連明階知道離照在顧慮什麽,無非是他不能進腸山七坊之類的奇怪規矩,這種類似的規定他從小就聽得多了,原先隻當是師傅擔憂自己玩物喪誌,可如今他都金丹期了,卻仍然受這些規定的約束,真是荒謬。


    他雖然更喜歡待在雲水宗喝酒,但修行之人若要有所成就,是少不了外出曆練的,總不能一直避開這些地方。


    “離師叔,攸關那些弟子的性命,不能再拖了,師侄長居雲水宗,少與外界來往,且隻從腸山七坊借道,以我們的腳程用不了半日功夫就能到達南境鳳巢。”


    歲珊珊也道:“玄宗與魔道向來不和,我們去魔道領地找人也隻能低調行事,有離師叔同行方能震懾宵小之徒。”


    離照猶豫了半晌,才勉強同意,並且再三叮囑連明階一定要收斂好氣息,回宗門後瞞下此事,不得向掌門透露分毫。


    他離照這麽精致的男人,可不想英年早逝。


    ……


    十五坐在連明階的酒葫蘆上,俯瞰這一條蜿蜒無際的街市,沿著中心大道,兩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攤位,坊市裏人頭攢動,客如雲織,絡繹不絕。


    十五心中感慨萬千,她離開腸山七坊已經有二十三年整。如今機緣巧合之下,又回到此地,物是人非,就連她自己,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十五。


    現在她是連小明,雲水宗首席大弟子之徒,擁有人人豔羨的木係單靈根,二十歲便已經練氣大圓滿,前途不可限量。


    但她不會忘記自己的曾經:水木風三靈根,修為低下,任人魚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和相思被逼上絕路。她永遠不會忘記在這裏遭遇的一切,她曾經發誓要將相思的遺物送往東海妖島,要手刃仇人,要替自己和那個善良的妖修報仇雪恨。


    哪怕是剜心割肉,她也一定能做到!


    死過一次的人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


    連明階這是第一次來腸山七坊,眾人口中雲華界最大最繁華的坊市,每月一開的七寶會更是名動四海,天下皆知,並且連續數百年被列為“雲華十大破產人口生產地”之首,連明階一直很好奇,但真正來了,卻覺得無趣。


    貧窮使人老實。


    再說了,光在這天上飛著,有什麽意思?坊市裏的好酒一壇也買不到!說到酒,連明階悄悄從儲物袋裏摸出一個小酒葫蘆,摩挲了好一陣才舍得拔去塞子,這可是他珍藏的佳釀,酒道宗師酒姬親手釀製的孤品。聽聞酒姬醉心研製夢三生,尋訪雲華各地,已有二十多年不知蹤跡,這傳世的好酒可就是喝一點少一點了。


    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有幸目睹夢三生出世,修仙界就是這一點不靠譜,保不齊哪天就因為什麽而身死道消,比如不小心得罪了修為碾壓的某位大能……


    連明階仰起脖子,正準備試試這堪稱絕品的美酒有何過人之處,卻不料被一道鋪天蓋地直挺挺砸臉的威壓激得手一滑,那隻小巧可愛的酒葫蘆就輕輕的、輕輕的的落下去了……


    還有比這個更悲慘的嗎?


    有的。


    連明階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威壓宛如雷霆,一時之間連天地也灰暗失色,雖然隻有一瞬,可直到現在,連明階身上仍像是壓著千斤巨石,喘不過氣來,餘威尚且如此,那對方的修為……


    連明階趕忙將坐在前頭的十五圈入懷中,神色警惕的看向威壓襲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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