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時,那捆縛住武九,本該將其紮成刺蝟的荊棘就爆裂開來,一段一段如同被雷火擊中般化成飛灰,武九仍是完完整整,連根頭發絲都沒傷到,她看著十五,並不生氣,臉上依舊是方才有些輕佻的笑意:“你打不過我的,所以我們也用不著在地圖這種事上麵誆你,還是趕緊去救那個可憐的小和尚吧。”


    十五手中捏著那卷竹紙,一時陷入沉默,眼看著這莫名其妙的兩人轉身要走,才忽然抬手作揖,開口道:“敢問前輩是何方高人?”


    雲華界的幾大門派,從未聽過有個叫“武九”的修士,這樣輕鬆化解元嬰期攻擊的能力,又怎會是籍籍無名之輩?


    武九轉身,朝十五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的道:“不可說,不可說。”


    十五眉頭輕蹙,但修仙界尚武,像這般深不可測的前輩高人理應受到尊崇,雖摸不清對方底細,但也不妨礙她站在原地,目送前輩遠去……


    ……


    觀音峽,觀音塔。


    今日的峽穀依舊是佛光普照春日融融的一天。


    自從十多年前觀音塔重新運轉之後,穀內的環境有了顯著的改善,近溪的平地甚至被開墾出整齊的靈田,從前需要從玄宗大量進購的靈植,如今也能自己種植了,這些作為煉製固靈丹、築基丹的靈植並不少見,隻是因為北域環境惡劣,佛門才不得已需要求助蓬萊,現下能自食其力,也節省了很大一筆開銷。


    隻是,今日的峽穀卻比往常更加安靜,偌大的佛寺中連個走路的和尚都看不見,隻剩下偶爾吹過的風卷落新栽種的菩提樹上枯敗的黃葉,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響。


    十五花了不少時日才從漫天飄雪中摸到這條蜿蜒幽深的峽穀中,她並不知曉觀音峽往日的景象,雖然有些疑惑這群禿頭住的地方怎麽這麽寂靜,但普雨的安危最為重要,她一刻也不想耽誤。


    循著地圖上所描繪的路線,十五往觀音塔行去,沒多久就望見了一個異常耀眼的塔尖,如同小太陽一般懸在空中,彌漫在四周的金色光芒也越發明亮,這熟悉的氣息確實是普雨無疑。


    十五加快了腳程,在稀疏的林地裏極速穿行,不過一會兒就已經到了塔底,仰頭看去,祛除那道柔和的金光,足足有九層的高塔竟是一派腐朽模樣,年久失修的塔壁上爬滿了大片大片的斑駁痕跡,似乎在昭示著它廢棄的那麽多年裏遭受的苦痛和冷遇。


    “阿彌陀佛——”


    十五眉心一跳,猛然轉過身去,她先前明明沒有感知到有旁人,又怎會突兀的傳來一陣佛號?


    尤其從聲音來看,這根本不止一個禿驢!


    十五攥緊了拳頭,任由指甲在手心嵌出數道月牙形的紅印,眼睜睜的看著那座正對著觀音塔的佛像底座裏走出數十名和尚,光頭一個賽一個的亮,在金色的靈光下熠熠生輝。


    這群人不少都眼熟的很,比如當年襲擊雪緣寺的武僧和走在最前頭的住持慧滅。


    真是冤家路窄!


    “女施主,別來無恙。”慧滅依舊是當年那副老和尚的麵孔,出竅期的修為足足能有一千五百年的壽命,因此短暫的十多載對他來說不過是轉瞬即逝,也無損麵容。


    話又說回來了,他本就是老態龍鍾的樣貌,左右再添兩條褶子的區別,實在不值得留意。


    十五彎了彎唇角,譏諷道:“我可擔不起‘女施主’的稱號,你們不是一口一個妖女啊女妖什麽的嗎?怎麽,這才過去多久,就忘了?”


    “我佛慈悲,當初才給你一條生路,如今看來竟是放虎歸山。”


    “你佛不是講究以身飼虎的嗎?怎麽現在擱在你們這裏成了剝皮做襖,抵禦寒冬了?”十五若有所指的瞥了一眼高高矗立的佛塔。


    誰料,這話卻是戳到了慧滅痛處,當下就變了臉色,高聲嗬道:“大膽,竟敢詆毀佛門!”


    與此同時,他手中的禪杖一抬一放,重重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敲擊聲。


    這樣的信號一出,站在他身後的一應弟子瞬間朝十五逼近……


    第89章 出塔


    幾乎是瞬間, 十五就提氣跳出包圍圈, 同時催動荊棘種,無數藤蔓尖刺如離弦的箭一般往僧眾的方向反攻而去,眨眼的功夫就鑽破地麵, 土塊壘起, 煙塵高揚。


    結嬰後,靈力的儲備提升數倍,許多原本要猶豫再三的術法也都能從容使出,這一邊操縱的藤蔓越發粗壯, 削葉如刀,荊棘勝劍,另一邊周遭栽種的綠植也都成了十五手中的利刃, 一株株暴漲十來倍,瘋狂甩枝而來,飛葉飄絮,如化妖魔。


    這些, 都是和尚們平日裏細心嗬護的佛木寶植, 觀音峽地理條件惡劣,因此這些象征著希望的草木尤為寶貴, 現下卻遭逢這樣的異變,連一向從容的慧滅住持都換了神色,蒼老的麵上青白交織,額頭褶皺繃的發紅,握著禪杖的手也忍不住輕輕顫抖。


    鬥法的武僧們心生顧忌, 動作之間畏首畏尾,根本不敢使用殺傷力大的法術,一時間倒叫十五占了上風。


    但十五清楚,雙方實力相差太大,更別說慧滅還未曾出手,繼續糾纏下去定會被擒,她隻能尋找時機帶走菩提子。


    這麽想著,十五忽然拋出攝魂鏡,光滑的鏡麵將柔和的金光集成一道炫目的光束,直朝慧滅襲去。


    這突如其來的銅鏡太過刺目,以至於慧滅也猝不及防的被晃花了眼睛,瞬間就被吸入攝魂鏡中。


    十五深知區區攝魂鏡絕對困不住慧滅,這一擊也隻是為了分散對方的注意,拋鏡後看也不看就往塔頂飛去,準備搶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救走普雨。


    但她還是小瞧了慧滅出竅期的修為,幾乎隻有一息的功夫,懸置於半空中的銅鏡就炸裂成無數碎片,再度出現的慧滅臉色陰沉,手中禪杖輕搖,暗金色的勁風便直奔十五而去,眾人隻聽得一陣迅疾的破空之聲,便紛紛停下了手下的動作,住持的修為和實力有目共睹,他若是出手,那這個妖女必死無疑!


    這勁風來得太快,遠遠的就如尖刀一般將十五後背的衣料割出了好幾道口子,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戰栗不歇,隨著風刃的逼近而逐漸被剮的血肉模糊,十五眼睜睜的看著近在咫尺的觀音塔第九層,她強忍著痛處想再進一步,被勁風鎖住的身軀卻是越來越沉重,既不能往上,也無法躲避。


    “噗——”


    是刀兵入肉的聲音,那速度極快的風刃終於正中脊背,劇烈的疼痛感席卷全身,十五體內靈力一滯,隨即徑直倒栽下去。


    與此同時,被操縱的荊棘佛木都紛紛停頓下來,而後倏然變回原狀,在場僧眾無不心生歡喜,崇拜的看向緩緩回到地上的慧滅住持,雙手合十,虔誠念道:


    “阿彌陀佛——”


    十五雙目赤紅,眼中隻有那個金光萬丈的塔尖,她的一頭長發散在空中,隨著下墜的逆風胡亂飄飛,倒真像是個落魄的妖女,最終還是敗在赫赫有名的佛門大師手上,正如話本裏無數次描述的:


    邪不壓正。


    就在這個時候,變故陡生!


    被囚於觀音塔頂層的普雨,那被一大片銘文拘在正中間的一枚菩提子,突然劇烈顫動起來,竟是在強行掙脫這重重陣法符印。


    觀音塔修建的初衷是以高僧舍利為引,繼而通過潛藏在其中的力量去逆轉峽穀氣候,所以一切都是源於先人庇佑,並無強迫的打算,因此這鎖住普雨的陣法是後天所繪,遠不比古時前輩們鑽研設計的精巧,憑借普雨元嬰期的修為,不計後果下確實有一拚之力。


    於是,才有了現在這一幕:


    觀音塔塔身震動,金光暴漲,腐朽的塔壁大塊岩石簌簌的滾落下來,幾息之後,隻聽的塔頂一聲巨響,繼而一道金光穿塔而出,朝著下墜的十五急掠而去。


    隨即,金光化成人形,正是雪緣寺後再無音信的普雨!


    塔底的武僧們頓時議論紛紛,菩提抵作舍利的事情本就是佛門機密,鮮少有人知曉,雪緣寺變故之後,僧眾隻當普雨去了別處清修,根本沒想過他竟藏身在這觀音塔中,這情景下,他們難免聯想起十多年前這座廢棄已久的佛塔忽然重放光芒之事,彼時被視為觀音顯靈,佛門奇跡,如今再看,倒是有很多蹊蹺的地方……


    普雨一手攬過十五,將人抱在懷裏,落地後也不看麵色各異的佛門弟子,隻從儲物袋裏取出一件長袍攏在十五身上,遮住其光裸的後背。


    他依舊是當年的模樣,靈力精純,一頭長發用木簪束起,露出清俊的五官和漠然的神色。


    十五攥著普雨胸口的衣襟,雙唇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喉嚨仿佛被堵死了一般,竟尋不到一個話茬。


    她憋了一會兒,索性閉了口,眼下也不是敘舊的時候。


    畢竟旁邊還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和尚。


    十五方受了慧滅一擊,此刻麵色白的嚇人,她轉頭恨恨的瞪向罪魁禍首,那老禿驢臉上正好看的緊,五顏六色的像是傍晚時分的彩虹,擱在他那張老臉上出乎意料的合適,隻是不過一會兒這花花綠綠的色彩就變成了濃墨一樣的黑。


    慧滅冷冷的看著普雨。


    由於充當舍利的菩提子“擅離職守”,觀音塔綻放的光芒很快就熄滅了,峽穀驟然間回到了久違的陰冷狀態,草木凋零,寒風飛雪,溫度急劇下降,不過片刻,這十數年的努力便都毀於一旦。


    “我佛慈悲,才給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普雨,莫要執迷不悟。”慧滅冷聲道。


    十五低低笑了一聲,神色輕蔑:“老禿驢,你可真不要臉。”


    此刻,一旁的僧眾們正為植株枯萎之事而悲傷,加上觀音塔的變故來得蹊蹺,不免有些竊竊私語。


    慧滅見普雨沒有回應,隻任由這妖女大放厥詞,臉上愈加陰沉,他冷哼一聲,竟徑直揮著禪杖朝普雨攻來,似乎急切的想將他拘回塔裏。


    可十五如今重傷在身,根本無法戰鬥,僅憑普雨一人,莫說扭轉敗局,就是立刻馬上轉身逃跑,成功率也微乎其微。


    第90章 閉口禪


    十五蒼白著臉, 一隻手扶在塔壁上支撐住虛弱的身體, 她看著不遠處那兩道高速移動的虛影,耳畔不時響起兵戈碰撞的脆響。


    峽穀中寒氣越來越濃重,冰年的雪花漫天飛揚, 冷風在穀中肆意呼嘯, 不過一會兒,十五後背那一大片火辣辣發燙的血肉就有了結冰的跡象,她如今已是元嬰期修為,本不應當受這種程度的環境影響, 可眼下脊背重傷,靈脈阻滯,雖不至於要了性命, 但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步虛弱下去。


    她索性收回抵在塔壁的手,直接坐在地上,換用肩頭去靠著,借此穩住身形, 同時暗暗調動體內靈力, 試圖減輕後背的傷勢。


    然而,正當十五漸入佳境、有轉好的跡象時, 那戰在一處的兩人忽然有了進展,慧生以出竅期的修為一杖震開普雨,並朝同在一旁觀戰的僧眾瞪去,口中同時喝道:“還不動手!”說罷又瞥了一眼塔下的十五,意思十分明確。


    那群和尚也猛然清醒過來, 不論如何,都應當先解決掉這個妖女,先前這人狡猾多端,他們才處處被壓製,可這樣的事情若是流傳出去,身為佛門護宗武僧,還有何顏麵可言?


    必要擒住這妖女,才能一雪前恥!


    至於趁人之危這個詞,豈能與一個作惡多端的妖女牽扯在一起?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是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了。


    十五此時全副心神都放在療傷上,一時竟沒察覺到僧眾的動作,而旁邊的普雨有心要救,卻被慧滅一禪杖攔住:


    “阿彌陀佛,普雨,快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普雨麵色淡淡,隻有眼角急得發紅,眼看著十五就要落入武僧們的手中,他手上的動作倏然快了不少,破綻也多了許多,不但一一被慧滅接下,甚至還挨了對方一掌。


    普雨被逼的後退幾步,頹勢已顯,再打下去也隻是平白消耗靈力,但他不甘心,這些和尚謊話連篇,慧滅當年明明答應過他不再為難十五,可今日如果不是他強行突破禁錮救下她,後果不堪設想……


    他在觀音塔自耗神元強撐了這麽多年,終於又見到了十五,這一回,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回去了,與其作為一枚菩提舍利燃盡生命,最後落得魂飛魄散天人兩隔的結局,倒不如拚盡所有求一句……不悔!


    普雨雙唇驟然開合,隻見刺目的金光閃過,一個“卐”字虛影穩穩祭出,須臾間竟延展至方圓數十丈,從上空壓向眾人頭頂。


    普雨,他竟破了自己苦修百來年的閉口禪!


    “瘋了,真是瘋了……”一個武僧喃喃道,隨即膝上一沉,猛然跪倒在地,再看其餘的僧眾,也紛紛不堪重壓,有的甚至直接趴在了地上。


    佛經有雲:口是禍門。


    而閉口禪就是借由此道積蓄力量,從而修煉出比旁人更精純的佛力,也能早一步脫離肉身凡胎。


    但若是說了話,就是破了這閉口禪的關竅,從此百年功法毀於一旦,再不得寸進,長久積蓄的力量也會蘊藏在第一個音節中,成為最可怖的攻擊手段,即便是出竅期的慧滅,也不能抗衡。


    說出這個字後,普雨麵上又回到了那副古井無波的神色,往十五的方向行去。


    慧滅眼睜睜看著他從身旁走過,自己卻被那枚“卐”字壓製的死死的,根本動彈不得,他鐵青著臉,斜眼瞥向普雨,手中禪杖微微顫動,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聲。


    普雨走到十五身前,眉間一鬆,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轉瞬即逝。他彎下腰,預備喚醒她,可尚未來得及動作,十五便似有所感的睜開了眼。


    正對上普雨一雙淡漠的眸子。


    十五眨了眨眼,忽而伸出雙手,攀在他肩上,這熟悉的動作,一下子就將兩人的記憶帶回了當初的雪緣寺,隻是這一回,普雨卻是從容的順手將十五打橫抱起來,且不著痕跡的避開了她背上的傷痕。


    十五麵上發紅,從前的事她雖有記憶,但當時因著突破至歸欲境時出了岔子,以至於性格錯亂,入了魔怔,才能有諸多膽大之舉,如今後遺症不知怎的消失了,再麵對普雨,這樣的動作,難免有羞澀之感。


    普雨抱著十五,腳下一輕,往半空中飛去,準備離開這座峽穀,或者說,離開北域。


    終於,能逃離這片是非之地了。十五胸中頓時湧出一股欣喜,雲華如此大,她與普雨從此攜手,兩個元嬰修士,去哪個地方不逍遙?


    “轟——”


    一道遮天蔽日的掌印帶著令人心悸的威勢從天而降,直接朝二人襲來,千鈞一發之際,普雨調轉方向,將十五護在下方,而自己則迎上那突如其來的金剛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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