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本就奇怪,隻記得十五一個寡母帶著個女兒住,倒沒曾聽說還有個兒子,還疑心方步扯謊,原來竟然是這麽回事,她臉上歉意更深:“是我方家的過失,實在是對不住,十五妹妹你放心,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訓這兩個臭小子,若是阿月姑娘不嫌棄,大可親自拿鞭子抽,我方府絕無二話!”


    “不必如此,阿月不在意這些,隻是兩位小公子今後……”


    “他們若是再敢爬牆我就打斷他們的腿!”方夫人震聲道,同時極為嫌棄的斜眼看著自家兒子。


    方步縮了縮脖子,等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又悄悄抬頭快速瞄了一眼站在十五身後的盧月,尚未長開的身量和五官確實雌雄莫辨,又整日穿著男裝,這麽好的一個劍術苗子竟是個女兒家。


    嘖,看來是打不成了。


    待方家幾人走後,十五才慢悠悠的坐回來喝早茶,盧月卻是要去準備上午的文論課了,暗香現在算是盧月的貼身丫鬟,青青收拾了碗筷在廚房幹活,大福則上街去購置這月的米糧,獨剩下十五,坐在空蕩蕩的堂屋裏,掰著指頭數日子。


    當然,房梁上照例有一團陰森森的灰霧,兩點紅光若隱若現,正是比十五更為悠閑無聊的怨靈,它如今的樂趣隻剩下擠兌十五,眼下這大好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


    “凡人界這等汙糟糟的地方,你倒是適應的快,什麽亂七八糟的俗世風氣都學來了十成十,是打算在這犄角旮旯終老嗎?”


    十五抿了一口茶,涼颼颼的道:“也不知是誰搶了阿月的東西,連累我這個元嬰修士滯留凡人界還債,如今還倒打一耙怪起別人了。”


    怨靈清脆的童音“哼”了一聲:“我又沒讓你還。”


    “是啊,反正挨雷劈的又不是你。”十五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怨靈被噎住,霎時間竟沒了脾氣,好一會兒才換了個話題:“你信那女娃娃能長成將軍?”


    “信,我養的為什麽不信?反正凡人界這麽多國家,改朝換代不是常有的事兒嗎?”


    “這時候你不擔心因果了?”


    十五將茶碗放回桌上,聳肩道:“我又沒有幫她招兵買馬,隻不過養大一個本就該活下來的孩子,等她十八歲咱們就撂挑子走人,其後的事情都看她自身,還能賴上我不成?”


    怨靈冷笑:“歪理。”


    十五也不肯妥協:“分明是你沒道理。”


    正在僵持之際,廊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原是整理好廚房的青青在門口遇上了方家的人,對方二話不說就直接抬了不少“賠罪的禮物”過來,攔也攔不住,青青無法,隻好來請示。


    十五沉默了一會兒,忽而將神識投到隔壁,隻見方步方衡兩個半大的孩子正舉著滿當當的水罐在台階上罰跪,方夫人還在一旁來回訓斥,十五不由得好笑,這方家家風真是特別嚴謹認真了,她想了想,對青青道:“這些東西跟我沒有關係,都送去阿月那裏,如何處置隨她。”


    回城雖說是名義上的北防城,軍事地位重要,理應受上麵統一管轄,但天高皇帝遠,也沒幾個欽差重臣願意跑來挨凍,這麽多年都是方家在治理,隻按時繳納貢稅,掛著個盧國城池的牌子而已,也因此,盧國內亂對回城幾乎沒什麽影響,唯一相關的就隻有幹巴巴的一張城主府蓋戳的布告,在寒風裏吹的左搖右擺,淒淒慘慘的飄到地上,還被路過的行人踩了兩腳。


    大福扛了沉甸甸一大袋米麵蔬菜,走到半路上才懊惱的發現紮袋口的麻繩散了,剛巧地上有塊破布,不識字的大福撿起來胡亂看了一眼,隨即毫不猶豫的撕成兩條,替上麻繩,繼續往靜苑走。


    回來的時候,正遇上課間被青青叫出來處理方家賠禮的盧月,她一眼便瞧見袋口垂下來的寬布條上整齊有力的字跡,其中有一行:


    聖主盧帝薨,追為少宗,惜無子嗣,故由忠德之臣徐氏曰克良繼任新帝。


    第100章 上學


    十五也不知盧月最近是受了什麽刺激, 原本卯時起亥時歇, 對於一個沒有半分修為的普通人尤其還是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這已經夠刻苦的了,可自從方家人來訪那日以後, 她便越加發狠, 往往寅時剛過就開始起床練劍,十五偶爾去看上一眼,都是漆黑的夜空下暗香一邊瞌睡的直點頭一邊守著明亮的油燈,而盧月就在院子裏一遍又一遍的習劍。


    而前院那株老榕樹被摧殘的更嚴重了。


    十五不好說什麽, 隻能吩咐青青每日兩碗牛乳備著,吃食上也增加了許多魚肉蔬果和靜心熬製的大骨湯,未來的將軍總不能長的瘦瘦小小的, 一看就很難服眾,再說是少時太刻苦的緣故,怕是聽者連門牙都得笑掉。


    如此過了幾年,盧月平安的長到了十二歲, 皮肉均勻, 筋骨有力,麵上五官漸漸的顯露出幾分女兒家的柔婉, 穿上男裝也會讓人遲疑一下這是不是個女孩兒,與前幾年差別很大,十五因而慢慢卸去了一些加持在她容貌上的幻術。


    在凡人界,十二歲大致就是進書院求學的年紀,通常有些財力的人家都會將兒子送去讀書, 若是再富裕一點,女兒也可以一道上學。從十二歲左右讀到十七歲,若是走考學仕途,則要讀到二十歲,不過女子往往十五六歲定親,這之後便要開始準備嫁人的事宜,所以大半都會輟學。


    回城較為富庶,幾乎家家子女都能上學,方家的兩個小子前一年已經進了書院,也不像從前那般咋咋呼呼的了,可見多與一些同齡人相處對孩子的成長頗有益處……十五反複思量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要讓盧月按時入學!


    盧月聽到這個消息,眉頭卻是先皺了起來:“書院能教授的知識我大多已經學過,再去也隻是浪費時間。”


    十五不讚同的道:“都說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就算是查缺補漏也總會有用處,再不濟,你帶些旁的兵法書冊過去,上課時隻管看自己的,若是夫子生氣,就讓他來找我!”


    “母親。”盧月奇怪道:“你為何這麽希望我去書院?”


    這些年來,因為有下人在側,為了不露餡兒,盧月都是稱呼十五為“母親”,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一口一個叫的特別順嘴。


    十五也一直很吃這個詞,每每聽到都會勾起早就被醃成鹹菜的母性意識,這一回也不例外,她緩了緩神色,溫聲道:“你既然要做將軍,必先得學會禦下之道,這幾年你雖然勤奮刻苦,可見過的人兩隻手都能數清楚,這樣還怎麽統領士兵?怎麽讓屬下心悅誠服?所以母親打算讓你白日裏去書院讀書,多與人打打交道,最起碼不能半天憋不出一個字。文論和劍術方麵聽師傅說你已經學的差不多了,所以今後夜晚的課程換成兵法和權謀之術,你要用心學習。對了,書院的課業寬鬆,白日裏閑暇時間會有很多,萬不可荒廢武學。”


    盧月聽著聽著麵色好轉很多,等十五說完後,她反射性抬手行了一個習武之人間才會使用的抱拳禮,肅然道:“阿月明白。”


    十五扶額,這娃娃真是耍劍耍傻了。


    ……


    第二日,盧月照例晨起練劍,隻是吃過早飯後背起備好的深藍色布袋,由暗香一路送到書院,回城這四通八達的胡同巷子很容易迷路,盧月又幾乎沒有出過門,因此必須有人帶路,等走上幾趟熟悉了便不用這麽麻煩。


    要做將軍的人,怎能與那些富家小姐一般嬌貴?


    待到傍晚,一輪紅日明豔豔的掛在西邊,赤金色的霞光附在層層疊疊的雲朵上,像極了展翅的鳳凰,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下學的時辰早已過了許久,暗香在書院門口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實在是急了便想衝進去,被守門的學役給攔了回去,兩人差點吵起來,這時,盧月方才姍姍來遲,身後還跟著兩個少年,眉眼很是熟悉,正是方家的兩位公子。


    隻是,這兩人年紀還比小姐大上一歲,個頭也高些,眼下卻亦步亦趨的跟在小姐後麵,那個麵白一點叫方衡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另一邊的方步則是十分顯而易見的……狗腿,手上還提著小姐的布袋。


    暗香頭一次見人笑的那麽欠揍。


    她忙退到旁邊,等盧月出來了才迎上去,手腳靈活的從方步手中搶過布袋。盧月習武這麽多年一直是她隨侍在側,因此也多少會一些基礎的拳腳功夫,方步一時沒注意,等兩手空空了才驟然反應過來,再抬頭,連自己的位置都被“霸占”了。


    這是阿月的侍女,不生氣,不生氣……他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待回到靜苑時,四人仍舊是這幅情形,看著盧月走進去,方步在門口眼巴巴的拉長了脖子,磨磨蹭蹭的不肯離開,方衡隻好在一邊等著,彼時十五正在老榕樹下嗑瓜子,瞥見這一幕,不由得一笑。


    阿月這才第一天上學,就多了兩個玩伴,不錯不錯,有進步。


    她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瓜子殼,往門口走去,招呼這兄弟倆進屋,還未坐多長時間,外頭卻傳來一陣亂哄哄的吵嚷聲。


    “那兔崽子呢!”


    “欺負了我家大寶哪能這麽輕易放過,今天我非得扒了他的皮!”


    “娘親,算了,咱們回去吧……”


    “沒出息!你看看你這慫樣,怪不得隻有挨揍的份!腦子裏長得都是膘嗎?”


    “老身今日一定要來討個說法,咱回城的人誰敢不講道理!”


    “大家別太激動,明珠巷還是小聲點吧。”


    “老子不管,我兒最重要!管他什麽明珠珍珠,萬事自有城主大人做主!”


    “……那個,城主家好像就在隔壁。”


    “……”


    十五皺了皺眉,這一堆人怎麽會聚集在門口?而且來勢洶洶不像是串門的,她聽了好一會兒仍舊一頭霧水,倒是旁邊的方家兄弟“騰——”的一聲站起來了,火氣頗大:


    “這群膽小鬼還敢喊人!”


    第101章 書院鬥毆


    守門的大福很快就攔不住人了, 忙跑過來通知十五, 說是一群人在門口罵罵咧咧的要討說法。


    十五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見到外頭的人後,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隻見幾十個人堵在門口,男女老少都有, 全是一個孩子身後站著一到兩個大人, 孩子年紀不大,與方家兄弟不相上下,大多高高壯壯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明顯就是剛被揍過。


    這群孩子一看見十五……身旁的方家兄弟,脖子立刻縮了回去,鴕鳥似的躬著脊背小心翼翼的往後退了半步, 隨後被眼尖的大人一手提了回來。


    “是不是他倆?”


    “好啊,竟然合起夥來欺負人,回城還有沒有王法了?”


    “你躲什麽躲,沒出息, 兩個小鬼而已, 就怕成這樣,也好意思說是俺老趙的兒子?”


    十五輕輕咳嗽了一聲, 才問道:“各位有什麽事嗎?這天寒地凍的站在門外容易著涼,不妨進來喝杯熱茶?”


    “好咧……呸!你家娃娃揍了我兒子,喝個屁的茶!”


    “對,道歉!”


    “讓你家娃娃道歉!”


    “就是,打人還有理了?不道歉咱今兒個就不走了!”


    “不走了!”


    十五抿了抿唇, 轉頭看了方家兄弟一眼,這倆人似乎知道前因後果,不妨問問他們,於是道:“你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方步神色激動,很快接道:“是他們先找茬的!要不然阿……我們也不會出手!”


    方步氣衝衝的說了這一句,十五仍是一頭霧水,此時方衡才緩緩道:“十五姨,是這樣,今天夫子上課時說到‘男女不同,禮數有別’,阿月正好著的男裝,這幾人便借機出言侮辱阿月男生女相,雌雄不分,下學後仍圍在阿月旁邊,動手動腳,口出不遜,我和方步看不過去,就揍了他們。”


    “你胡說!”一個腮幫子高高腫起的胖墩憤憤道,將眾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然而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卻又不肯再說了,氣的他五大三粗的父親一巴掌甩了過去:“講清楚!”


    胖墩嘴一撇,竟委屈的哭了出來,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一噎一噎的更沒法說了。


    步衡略微低頭,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


    正在僵持之時,十五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冷冰冰的聲音:“人是我打的。”


    步衡臉上的笑一滯,十五也轉過身去,隻見盧月穿著寬鬆的練功服,額上還有一層細薄的汗珠,長發攏在耳後,紮成鬆散的一束,露出稚嫩的五官,映襯著白皙的皮膚,一眼便能認出是個女孩。


    她剛剛練完拳,聽到前院有動靜,心中有了猜測,這才趕過來。


    盧月走到十五身邊,略一拱手,輕聲道:“母親。”


    十五頷首:“你方才說……是你打的?”


    盧月點頭,遂道:“他們攔我的路,就被我揍了,與方步方衡無關。”


    這話一出,十幾個挨揍的半大少年神色立刻不自然了起來,目光躲躲閃閃,明顯有問題。


    實際上,他們平時在書院裏就是囂張慣了的,欺負人也是尋常事,幾乎每個新來的都要惹上一番,本來以為盧月是個娘娘腔,沒想到卻是個真的女孩子,還他娘的力氣賊大!他們心裏也苦啊,頂著滿臉傷回家,自然少不了被家人追問,可這一大幫“兄弟”被個女孩子揍趴下實在丟人,又如何能原原本本的說出口?


    十五抽了抽嘴角,瞪了盧月一眼,打架鬥毆欺淩弱小這樣沒品的事也做得出來,作為一個未來的將軍,也太沒品了,尤其還打臉,整出這麽明顯的傷痕不是等人來找茬嗎?


    卸掉胳膊再裝回去不好嗎?


    暗地裏套麻袋不好嗎?


    對方肉這麽多,踹屁股還不會留疤,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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