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我肚子裏還有你的骨肉,胡大杏又是你申家的人,你去跟大人求求情,就說胡大杏沒死,你不追究這事了好不好?大郎你去幫我求求情啊——”


    陳玉蘭咬著嘴唇,兩行眼淚從蒼白的臉頰潸然落下,看起來極其可憐。申令行看著她身形搖搖欲墜的模樣,遲疑了片刻,跪在易長安麵前:


    “大人,胡氏是草民的妻子,陳氏……也是草民即將納進來的妾室,雖則陳氏一時起了妒心,幸好未釀大禍,說到底也是草民的內宅之事,草民、草民願意以銀錢折刑贖了陳氏的罪……”


    未釀大禍?易長安冷冷扯了扯嘴角,申令行所謂的未釀大禍,那是因為胡大杏命大,可不是因為陳玉蘭心善!更何況,胡大杏現在還昏迷不醒呢,誰知道她會不會醒不過來?又有誰知道她醒來後會不會變成植物人?


    胡大杏如今不過是還在保辜期間剩著這麽一口氣,這就是未釀大禍?!


    不過易長安還沒有說話,門外就突然闖進來一人,一口啐在申令行臉上:“我呸!”正是臉上淚痕未幹的胡二杏。


    “申令行,你想得美!”胡二杏怒叱了申令行一句,撲通一聲重重跪在易長安跟前,“易大人,民女求易大人判下,判我姐姐胡大杏與申令行和離!”


    和離?


    “那怎麽行!”不等兒子開口,申李氏一口就否定了,“你姐姐胡大杏既然嫁進了我們申家,那就生是我申家的人,死是我申家的鬼!你姐姐都沒說和離呢,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胡亂做什麽主,你以為和離這事,是你上下兩片嘴皮子一張一合就能定的嗎?”


    要是和離了,胡大杏帶來的那些嫁妝怎麽辦?陳家和王家賠給胡大杏的一半家產怎麽辦?那些可都是申家的東西!


    胡二杏盯著申李氏那副氣急的模樣,哪裏會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嗤”的一聲冷笑起來:“我姐現在這個樣子,到你家你會好好照顧她?”


    申李氏叉著腰棱楞起眼:“我怎麽不會好好照顧她了?胡大杏已經是我家兒媳婦了,是我申家的人——”


    “好!有親家嬸子這句話就好!”胡二杏一口打斷了申李氏的話,露出了一抹放鬆的神色,轉頭喚了一聲,“顧大夫,請你進來吧,這診金該申家給你。”


    一名年過半百的大夫帶著一名挎著藥箱的藥童施然走了進來,先給易長安行了禮,這才轉向申李氏:“這位大姐,承惠了,這一次的診金是二兩銀子,藥費是十兩。三日過後老朽再來施針,到時診脈之後再另開藥……”


    話沒說完,申李氏就差點沒跳起來:“你說什麽?十二兩?!”


    胡二杏在旁邊涼涼補了一句話:“親家嬸子,你沒聽錯,十二兩,是這一次的,三日之後,診金和藥費另外再算。”


    “你這是搶錢吧你!”申李氏的唾沫星子差點就噴到顧大夫臉上,“老娘活了這麽久了,就沒見過哪家大夫跟你一樣黑的——”


    顧大夫退開了幾步,怫然不樂地板了臉:“你這村婦說的是什麽話!老朽在太平縣從醫三十餘載,我平樂堂向來是妙手仁心,什麽時候黑過一人?


    病患傷及頭顱,頭顱乃全身宗要所在,極其複雜,施針服藥一樣不能少,不能停,且要多用養氣育神之類的名貴藥材才行。


    這診斷你再去請別的大夫,要是有一人不是這麽說的,老朽把我平樂堂的招牌給摘下來!今天要不是老朽正好過來施診被這位小姑娘趕上了,才拖了老朽過來,你以為老朽就是你赤河村的草醫麽?”


    左右看了看,顧大夫伸手指了指吳見友:“不信的話,你問問這位吳公爺,老朽剛才說的可有半句虛言?”


    吳見友立即配合地向顧大夫行了一禮:“年頭的時候,要不是顧大夫巧施妙手,家母的病也好不了那麽快。”轉頭鄙夷地看了申李氏一眼,“顧大夫向來為人正直公道,且他的醫術要是在太平縣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你這村婦不要誣賴好人!”


    申李氏見顧大夫還找了人撐腰,不敢再指著顧大夫的鼻子罵他黑心爛肺了,眼珠轉了轉,立即換了語氣:“顧大夫,你看,我們這是窮人家,哪有那麽多銀錢去治——”


    “沒銀錢給我姐治病,倒有銀錢去贖陳玉蘭的罪?”胡二杏冷笑出聲,“申家嬸子,這就是你說的會會照顧我姐?你不是打著把我姐接回去後,就斷了醫藥,讓她聽天由命的主意吧?”


    申李氏不防被胡二杏說出心思,支吾了一句,立即理直氣壯起來:“二、二杏你胡說什麽,大杏既然是我家媳婦,自然是要治的……”


    “那好!”胡二杏抬眼看向易長安,“易大人,求易大人幫幫忙,把我姐那隻妝奩盒子的東西拿去折了價,所得的銀錢都給顧大夫,讓他幫我姐好好診治下去……不管花多少銀錢,隻要我姐能活著就行!”


    申李氏臉色大變:“胡二杏你瘋了!那是我申家的錢!”


    “是我姐帶到你申家的嫁妝,我姐都是你申家的人了,要治病你不出錢,難道她還用不得自己帶的嫁妝嗎?”胡二杏譏諷地嗆了一句,轉頭認真地看向顧大夫,端正跪了下去。


    “顧大夫,我自小跟我姐姐相依為命,我姐姐為了我,拖成了老姑娘才肯嫁人。如今我姐姐遭了這樣的難,我絕對不能棄她於不顧,申家沒了錢,還有我胡家,哪怕兩家都傾家蕩產,我也要把我姐治好!”


    胡二杏說完,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才在顧大夫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見申氏母子臉色難看地發白,易長安心中鄙夷,麵上卻不動聲色地開口發了話:“胡姑娘這話說得極是;胡大杏遭此厄難,本就是因為申令行品行不端,與陳玉蘭生了奸情才引得事起,且胡大杏又是申家婦,此事申家不得脫責!”


    第64章 這些男人


    將自己剛才揣起來的胡大杏的那隻小木盒子拿出來,易長安直接打開遞到了顧大夫手邊:“十二兩銀錢的醫藥費用,還請顧大夫拿這些首飾先抵扣,裏麵還有一張五畝良田的田契,本官就做主以市價相抵,回頭就叫中人過來尋了買主交割。


    加上陳家和王家的賠銀,後續的醫藥費用如果不夠,申家的一眾田產亦可拿來賣抵,胡姑娘你且記著,本官把話給摞這兒,要是以後申家敢不拿銀錢出來給你姐請醫買藥,你就到衙門裏來找本官,本官定為你做這個主!”


    申李氏和申令行麵麵相覷,頓時傻了眼。


    陳家那個破家哪有什麽家產,王貨郎一個賣貨的,也就是掙了個糊口錢,又賠得出多少來?這一趟醫藥費就要十二兩銀子,還留著胡大杏在家裏,他們這不是留了個剩口氣兒的活人,這是留了口銷金銷銀的大窟窿啊!


    申令行立即一臉哀戚地向易長安磕起頭來:“大人,胡氏雖然是草民的妻子,可是草民不能為了胡氏一人而讓草民的母親今後半輩子都生活無繼啊!這是大不孝啊,求大人明鑒!”


    七尺男兒,此刻伏在地上聲聲哀求,竟是涕淚漣漣。


    易長安蹙了蹙眉,卻微點了下頭,似乎覺得申令行說的也有道理。


    申令行見狀,心裏剛踏實了幾分,易長安卻突然又換了臉色:“不過,先前你母親才說胡大杏生是你申家的人,死是你申家的鬼,她如今落入這種境遇,又是因你失德才造成,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申家不管她,那跟親手送她去死有何區別?”


    說來說去,這話怎麽又繞回來了?申令行大急,忙忙開了口:“大人,不是我申家不想管她,實在是有這心沒這力啊——”


    胡二杏卻突然打斷了申令行的話:“大人,申家要是不管民女的姐姐,民女來管!隻求大人判我姐姐與申令行和離就是!”


    “申家有這心沒這力,胡二杏,你小小年紀就有這力不成?”易長安看了胡二杏一眼,語帶深意。


    胡二杏毫不猶豫地一口答了:“有,民女可以再去飛鹿崖尋崖香!民女不怕苦也不怕累,隻要能治好姐姐的傷!”


    在飛鹿崖那種峭壁懸崖上尋找崖香,一靠命,二靠運,不是說找到過一回還能找到第二回 的,也不是說找到第二回,還能有命拿回來的!


    易長安歎了一聲,往椅背上靠了靠:“一個霸著人卻沒錢治,一個想治卻要要回人;你們兩家這樣,讓本官很是為難啊——”


    一個“啊”字的音剛拖了拖,申令行跟申李氏對視了一眼,就伏地叫了出來:“大人,草民願意和離!”


    和離了,大不了申家就跟原來成親前一樣的境地,可是如果不和離,申家得被胡大杏這病秧子給拖死!當然得和離!


    見申令行自己喊了出來,易長安挑了挑眉,讓他當場寫了和離書,自己做了證人,叫了胡二杏過來,將胡大杏的一盡衣物財物都交割了幹淨,讓她先回去照顧胡大杏了。


    鬧了這麽一場,跪在一旁的陳玉蘭早就搖搖欲墜了,慘白著一張臉眼巴巴地看著申令行。


    申令行心裏老大不忍,又跪下給陳玉蘭求情:“大人,陳氏身懷有孕,求大人開恩——”


    “你要我如何開恩?”胡二杏一走,易長安卻沒先前那個耐性了,“還是說,你打算交贖金給陳玉蘭抵刑?”


    剛才聽顧大夫的口氣,胡大杏還是有救的,保辜期應該是沒有問題;那陳玉蘭就不會被判成絞刑,隻會是流刑了。


    大燕律有規定,流刑不可全抵,再拿銀錢出來,流放還是要流放的,不過近一些罷了,另外一種就是流放個幾年後,再使了銀錢讓人回原籍。


    流放三千裏……想也想得到,要拿銀錢出來,必然不是一筆小數目。


    胡大杏才和離出去,嫁妝都帶走了,申家哪裏有銀錢來幫陳玉蘭抵刑?申令行人窮誌短,訕訕地閉了嘴。


    易長安卻輕輕敲了敲額頭:“被你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我。先前我想著胡大杏那邊還要你照顧,這才免了你的懲罰,如今既然你已經和她和離,那邊的一應事與你無關了——”


    申令行的心驀地提了起來,卻見易長安衝自己笑得頗有深意:“這邊的事,卻是該好好論一論了。你與陳玉蘭通奸事發,大傷風化,為正民風,按律,和奸者,該杖三十!來人啊,就在此地行刑!”


    立在易長安下首的吳見友和張東當即應了一聲,一人上前按住了申令行,一人則借了裏長家的扁擔,拿在手裏高高揚了起來。


    申李氏登時又要哭叫,被易長安一個眼色,裏長忙叫了自己家婆媳兩個把她硬拉下去了,聽著扁擔一記記揍在申令行屁股上的響聲,隻覺得牙花子都嘬著疼。


    須臾三十杖打完,吳見友拖著申令行扔了出去,易長安令張東把早被驚呆在一旁的陳玉蘭押上,連著先前押下去的王貨郎兩人一起帶了出來。


    申李氏還摟著屁股開花的申令行心肝肉兒地叫著疼,見陳玉蘭被押了出來,一口濃痰就劈麵啐了過去:“殺千刀的狐媚子,我兒好好的人,就是被你給勾壞了,要不是你這不要臉的,我家大郎怎麽會遭這樣的罪!”


    陳玉蘭這會兒半聲都不敢吭了,垂著頭臉色死灰,倒是她娘還蹭上前來哀求,拿著帕子把申李氏啐到女兒身上的痰漬揩淨了,隻是嚶嚶哭著:“都是娘造的孽啊……”


    赤河村的人圍在外麵,也是對著陳玉蘭指指點點,多是鄙夷她傷風敗俗、不要臉勾男人的;易長安立在後麵頓了頓足,心裏一時說不清是什麽感受。


    王貨郎先前罵陳玉蘭,申李氏現在也罵陳玉蘭,這件事中陳玉蘭確實心腸狠毒,但是整件事就全然都是她的錯嗎?這些男人一個兩個就那麽無辜嗎?


    是誰逼著陳玉蘭以肉債償酒錢?


    是誰明知道女孩兒名聲重要,卻始亂終棄的?


    家徒四壁,卻倚著妻子的幾分嫁妝,想著再納一妾……這些男人——


    易長安目光冷冷掃過倚在申李氏懷中的申令行,隻覺得胸口一陣悶氣,扭頭謝絕了裏長的客套挽留:“天色已經不早了,本官回衙門後還要記錄此案案卷,就不再耽擱了,裏長不必客氣。告辭!”


    赤河村出了這樣的事,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裏長也沒好意思多話,隻叫村裏套了輛牛車出來,把陳玉蘭和王貨郎給摞在牛車上跟過去;總不能讓兩個人犯擠著易長安的馬車罷。


    第65章 強扭的瓜不甜


    易長安領了這份好意,彎腰登上了馬車,到天色擦黑的時候,一行人回到了縣衙。


    李泰聽說案情既破,連麵都懶得露,隻讓皮師爺出來用了印,把兩名人犯給扔大牢裏去了,其餘事項等過完年了再說。


    本以為這幾天都趕不回來了的,沒想到易長安效率如此之高,吳見友和張東兩個還了馬車,高高興興地跟她作了別,穿著那件厚繭綢棉襖,各回各家了。


    易長安一個人慢慢從衙門往家裏走著,見沿街住戶都掛出了紅燈籠,將街麵裝點得分外喜氣,想到現在還昏迷未醒的胡大杏,想到木然被拖進女牢裏的陳玉蘭,易長安心裏卻一片冷清。


    其實哪怕是在現代,動輒把錯歸到女人頭上的事依然不少,自己丈夫出了軌,全是因為小三勾引的,自己的運道不好,是因為娶了個敗家媳婦兒,生男生女明明是男性的染色體決定,卻偏要說女人肚子不爭氣,有的甚至是男的不能生,婆家卻罵媳婦是不生蛋的母雞……


    如果不是申令行勾搭騙奸陳玉蘭在前,為了媳婦的嫁妝又昧著良心娶了胡大杏在後,甚至還打著拿了胡大杏的錢納了陳玉蘭為妾的如意算盤,又怎麽會鬧出這個案子呢?


    陳玉蘭一是害怕自己未婚有孕的事被爆出來,二是不甘心自己清白身子給了申令行,卻隻能當個小婦,再加上陳父竟然做出了那個荒唐的決定,這才一不做二不休……


    “長安,你怎麽了?”聽到門房遞話,高高興興出來迎接易長安的何雲娘見易長安隻顧著愣愣往裏走,連忙喚住了她。


    易長安猛然醒神,見何雲娘正擔心地看著自己,揉了揉臉,衝她笑了笑:“雲娘,我餓了,我晡食還沒有吃的。”


    何雲娘立即要去廚房:“我去廚房裏給你下碗肉臊子麵來!”


    “奶奶,還是奴婢去吧。”錦兒連忙攔住了她,怕易長安怪罪何雲娘,一臉為難地看了易長安一眼,“少爺,少奶奶這兩天聞著油味兒就惡心……”


    “孕吐了?”易長安愣了愣,拉住了何雲娘,揮手讓錦兒去了,“雲娘你離廚房遠著點兒,你想不想吃醃梅子?或者什麽醃酸菜?想吃什麽我明天去給你買回來。”


    女人懷孕很辛苦的,易長安就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立時反省自己這一段時間是不是對何雲娘關心不夠了。


    何雲娘心裏跟蜜一樣甜,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易長安,小聲說道:“我想吃大前門的醃金桔,還有上次那個醬菜疙瘩。”


    見易長安毫不猶豫地點了頭說了明天去買,何雲娘有些害羞地笑了起來,隻覺得跟丈夫更加親近了,不自然就問了出來:“長安你剛才怎麽了?是不是今天的差事不太順利?”


    原本都帶話說今天晚上可能不回來了,沒想到又趕回來了,不過瞧著易長安這樣子,倒像是不太開心。


    何雲娘一時沒想多,張口就問了出來,話剛說完,又想到才成親那時候自己曾經無意中問過丈夫一句公事上的事,被丈夫沉著臉斥了一頓,讓她好好呆在後宅,不要理男人外麵的事……


    隻是剛才的氣氛太放鬆,何雲娘話已經說出去也收不回來了,不由有些心情緊張地看向易長安。


    易長安隻以為她是在為自己擔心,拍拍她的手安慰:“沒有,今天的差事很順利,我過去就把案子破了,就是心裏有點不大痛快……”慢慢扶著何雲娘往裏麵走著,把今天的案情跟她說了起來。


    兩人相扶著一路往西院子過去了,並沒有發現東院拐角處還立著兩個人。


    宛嬤嬤扶著沐氏站在拐角的陰影裏,聽著易長安給何雲娘說著今天的案情,有些忐忑地看了沐氏一眼:要是梁少爺,哪裏會跟何雲娘說這些,一回來肯定都是來找太太說話的……


    沐氏抿了抿唇,搭在宛嬤嬤手上的手緊了緊:“小倆口好得蜜裏調油呢,我這老太婆就別去打擾人了!回吧!”


    剛回到院裏,沐氏就看到唐一念等在了那裏,見她過來連忙行禮:“太太,大人說他今天回來有些累著了,明天一早再過來給你請安。”


    小孩子不會遮掩什麽心思,剛才聽著易長安說破案的事,心裏正發癢呢,這會兒把話遞到了,就想著趕緊回去再纏著易長安細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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