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山兄怎麽來了?”易長安不由一笑,“我還以為你是不吃這些民俗小吃的呢。”


    “這家的鮮蝦餛飩是定州一絕,餡多料足,就是那湯,你別瞧著跟清水似的,那可是熬足了的好湯頭。長安都被引了過來,我這半個主人,自然也當好好陪同陪同。”


    陳嶽灑然一笑,擺出主人的架勢,帶著易長安和莫離兩人找了張空桌子坐了,等夥計將三碗餛飩端了上來,一碗直接推給莫離,一碗拉近自己的碗邊舀了一半出來,才輕輕推到了易長安麵前:“趁熱吃最香。”


    見陳嶽還真的從自己碗裏分一半過去,易長安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別撐著鈺山兄了。”


    “這點兒東西算什麽,男人哪個不是——”陳嶽話說到一半,才想到易長安的食量還真是小,就連比易長安小上幾歲的莫離還能吃下那一碗餛飩呢,易長安卻隻能吃半份兒了;連忙改了口,“長安快嚐嚐,看好不好吃?”


    餛飩皮滾得薄,裏麵的餡兒又多,一個個鼓鼓的浮在清如水的大骨頭湯裏,裏麵的蝦餡透著淺淺的粉色,旁邊還漂著幾點翠綠的芫荽和蔥花,一看就引人食指大動。


    易長安一口氣吃完了那半份兒餛飩,連湯頭都喝光了,才長舒了一口氣:“還真是美味啊!”


    她素來吃飯隻吃八成飽,這一回卻是吃得肚兒圓了,想要不喝那湯吧,又實在舍不得,這會兒湯喝幹了,卻是撐得坐都坐不下了。


    陳嶽不由笑了起來:“你在定州還要住上幾天呢,既然喜歡吃,我每天都陪你出來吃就是了,何必一頓就弄得這麽撐?小莫,你趕緊去那邊藥鋪看看,給你安哥買幾個山楂丸子來吃。”


    莫離單純,聽了陳嶽說的話,擔心易長安撐著,立即往前麵的一家藥鋪過去了;見打發走了累贅,陳嶽心情好了幾分,放緩了腳步跟易長安並肩而行。


    從吃早點的那條巷子出來,外麵的早市正是熱鬧的時候,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陳嶽和易長安並肩而行,自然被擠得挨著了肩膀。


    見易長安肩膀被擦著了幾下,陳嶽連忙伸手摟緊了易長安肩膀,把她往自己這邊護了護。


    早市的人實在多,易長安倒也沒顧得上推拒陳嶽的好意。陳嶽先前一心幫易長安擋著人還不覺得,手掌握著她的肩頭久了,卻敏銳地察覺出幾分異樣來:初夏衣衫不多,他手掌一握之下,能清晰得感覺到易長安的肩頭——


    小巧、圓潤,感覺這樣的骨架子,並不太像尋常男子的,不過也有些男子骨架確實長得小……


    “借過借過,讓一讓啊,小心別撞了啊!”


    一人抱著一隻大木桶突然從人縫中吆喝著穿出來,因著眼前視線受阻,竟是直直往易長安這邊撞過來,陳嶽連忙伸手急拉,將她護在自己懷裏,背轉身任那人手上的木桶撞上了自己。


    易長安猝不及防下低低“啊”了一聲,感覺到陳嶽被撞著了背,急忙抬頭看向他:“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陳嶽也剛好低下頭看向懷中的易長安。


    一瞬間兩人鼻息交纏,話也是異口同聲,易長安心裏“咚”地跳了一下,飛快地從陳嶽懷中掙脫出來,臉上已經不爭氣地紅了:“這裏人太多了,我們趕緊出去吧。”當先往前走了。


    陳嶽盯著她很快就被人流掩去的背影,目中露出一抹深思。


    當初他在太平縣第一回 看到易長安的時候,就覺得易長安的走路姿勢有些……看著不大對,可是當時易長安提起了請他喝花酒,他就把那點疑惑拋開了去。


    可是剛才,易長安下意識的表現根本就像是——


    易長安擠出了早市,長籲了一口氣。她又不是沒有凡心的菩薩,被陳嶽這麽個俊朗的男人突然那麽一抱,兩人的臉還湊得那麽近,讓她不心跳也忍不住啊!


    可是,陳嶽向來心細如發,剛才那一下,他不會是產生懷疑了吧?


    易長安緊緊蹙著眉頭,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又很快放開了。


    陳嶽早就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隱在一家攤子後麵瞧著易長安的小動作,心裏仿佛有十七八隻貓爪子在撓似的,既癢又帶著一種賭注未開前的忐忑。


    大燕新建朝才二十餘年,科舉極嚴,但凡進考場的,肯定要搜身防止夾帶,易長安如果真的是女子,再是裹了胸,又怎麽可能搜不出來?


    第134章 鄰人疑斧


    見緩步走出來的陳嶽臉上並沒有異樣,易長安微鬆了一口氣,怕自己顯出尷尬,有些不太自然地挑著話題:“沒想到定州的早市這麽熱鬧。”


    “每年燕京的廟會還要熱鬧些。”陳嶽臉上一絲兒端倪也沒有露出來,隻是順著易長安的話說著,“等以後你去了燕京,我再帶你去逛逛廟會。”


    想到在新聞裏經常看到的廟會那人頭攢動的畫麵,易長安連連搖頭:“以後這些人多的地方,我是不想去了!”


    陳嶽不由莞爾:“被擠怕了?那我帶你去個清靜地方吧。”狀似無意地伸手來拉易長安。


    “還有小莫——”易長安急忙退開了幾步。


    陳嶽瞧著她避之不及的樣子,鳳眸微深,麵上卻笑了笑:“剛才他看到有人在賣異域藥材,已經追過去了,怕是沒個大半天的不會出來了,所以讓我跟你說一聲別等他了。”


    其實他並沒有碰到莫離,不過倒是看到了幾個賣異域藥材的,使了幾兩銀子讓那幾個人大聲吆喝,就不信莫離不會被引過去。


    易長安有些不大想去,剛才還鬧出了些尷尬呢……


    陳嶽覷著她的臉色,一把拉住了她:“這會兒魏亭還沒有帶信兒回來,你就是回去也是無事可做,上回你來定州就是匆匆忙忙的,這回何必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悶著?


    趁著這會兒有閑暇,去四下逛一逛也好,免得魏亭一把人帶回來,你這邊就又沒有空了。”


    悶在房間裏,也確實是沒有什麽事,而且瞧著陳嶽這樣子,看來是並沒有把剛才自己的尷尬看在眼裏,如果自己一味矯情,痕跡太明顯,反而會引起他的懷疑……易長安想了想也就應了:“附近有什麽好風景嗎?”


    “定州風景之盛,莫過於定軍山了。距這裏倒也並不遠,初夏之景,頗可一觀。”陳嶽隻是抬抬手,剛才送易長安和莫離過來的馬車就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了,正正停在兩人身邊。


    見陳嶽伸手相請,易長安也恭敬不如從命了,也不用腳凳,一撩長衫長腿一蹬就上了馬車。


    她裏麵穿著白色的中褲,即使不透,用力之下還是看得出腿形纖長;陳嶽眸色暗了暗,輕輕一躍跳上馬車,躬身進去坐在了易長安旁邊。


    馬車的空間坐易長安和莫離兩個人本是綽綽有餘,但是陳嶽氣場有些壓迫感,再加上大長腿一伸,易長安就更加覺得不太自在起來。


    好在陳嶽並無所覺,大概是男人畢竟粗心點,他一徑撩開了車窗簾子指著外麵的風景地理給易長安解說,易長安也慢慢放下了心結,和陳嶽談起定州的風物來。


    但凡風景,山要奇,水要淨,山青水淨有靈氣,處處都是如畫風景;定軍山恰好把這兩樣都占全了。


    山間緩坡砌了一條青石小路,因為年代久遠,石階豎麵已經長滿了綠苔,間或還有幾根綠茸茸的野草從石板縫裏生長出來,給老舊的石徑更增添了幾分野趣。


    緩坡下不遠處就是一條小溪,清澈的溪水淙淙一路流淌,澗中水聲潺潺,林間鳥語啾啾,沿著緩坡更是有成片成片的野薔薇恣意怒放,或白或粉或紅,引了來蜂蝶,也裝點得整片山坡寧靜美好。


    易長安還有些緊繃的神經不知不覺就緩和了下來。


    陳嶽瞄見她唇角淡淡帶了笑,語氣輕鬆地繼續解說了下去:“都說高山出好水,這條小溪就是發源於近山頂處的一口泉眼。”


    “近山頂處還能有泉眼?”易長安不由好奇起來。


    陳嶽笑看了她一眼:“是啊,從青崖壁中湧出的,據說青石可以讓水質甘甜,這口泉眼的水確實清冽甘美,青崖寺的和尚們拿來煮茶飯,嚐過的人都讚不絕口。”


    兩人正說著話,山中悠悠有鍾聲傳來。陳嶽笑著說道:“這是青崖寺的和尚們做完早課了,撞了鍾,這一天的勞作就要開始了。”


    腳下剛好繞過了一截山路,易長安放眼往山坡上望去,隻見一座高峻的山崖半腰矗立著一間碧瓦青牆的寺廟,上空雲氣蒸騰,旁邊一片林地上紅霞嫣粉,更襯得那寺廟如處仙境。


    及到走近了,易長安才看清那一片是紫薇花中赤薇,其中一株老樹長得頗有些年歲,開花時垂垂累累掛了滿樹,讓人一眼看去,就震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見易長安呆呆仰頭看著那一樹的赤薇,嫣粉的雙唇微微張著,陳嶽喉頭微動,目光落到了易長安脖頸間的喉結上。


    尋常喉結都籠在下頷的陰影裏看不出來,這會兒易長安隻顧著抬頭看花,陳嶽的目光又利,盯了片刻,覺得喉結那處的皮膚跟旁邊似乎是有些差異,可一時又怕自己是鄰人疑斧。


    鳳眸微微眯了眯,陳嶽輕聲開了口:“長安,也別傻站在這裏看了,我們進寺裏去,寺裏還有個好地方,既可以賞花,又可以賞景呢,到時擺上桌子,就著素齋再喝上一點青崖寺特有猴兒釀,那就真是神仙過的日子了。”


    見陳嶽臉上都露出了悠然神往,易長安不由好奇起來:“什麽猴兒釀?”


    陳嶽卻止了話頭不說了,帶了易長安上前叩了山門。見是他過來,青崖寺的方丈苦著臉過來迎接:“鈺山啊鈺山,你怎麽又來了?!”口氣倒很是熟稔。


    陳嶽哈哈一笑:“清心大和尚,我可是有半個月都沒來了!”一邊向清心介紹了易長安


    清心年紀也不過四五旬的樣子,跟易長安見過禮後,卻像個碎嘴婆子似的嘀咕個不停:


    “鈺山你來一趟就跟蝗蟲過境似的,有什麽好東西都被你給刮去了,還半個月沒來,再多半個月不過來,老和尚這裏也養不回元氣啊……”


    一路絮絮叨叨的,卻是在前頭帶著路。陳嶽小聲跟易長安悄笑:“清心大和尚什麽都好,就是吃用著他寺裏一點兒東西,跟割了他的肉似的。”


    易長安不由莞爾,也壓低了聲音回道:“清心大師肯定很會念經,我聽著這一路他嘴裏都沒停歇過呢,要是我,起碼得喝上一缸子茶了。”


    陳嶽失笑,見走在前麵的清心耳朵動了動,知道他聽到了易長安的話,卻並不把清心功夫極好的事告訴易長安;他和清心兩人的交情,並不是從定州開始的,易長安這麽一句玩笑話,清心和尚也隻會一笑置之。


    清心帶著陳嶽和易長安兩人走到了青崖寺後麵的一處高台,台上卻恰巧跟先前那株赤薇樹頂差不多齊平,一邊可以觀花,一邊可以觀山景。


    第135章 易長安是女人!


    請了兩人在高台上的藤椅上坐了,清心這才合什做了個揖:“易施主且在這裏跟鈺山略坐一坐,容老和尚下去先喝一缸子茶,潤潤喉再給兩位上茶水來!”


    易長安聽到原封不動的“一缸子茶”這四個字,知道自己剛才說的小話其實被這大和尚聽在耳裏,臉上不由一紅,尷尬地目送他身形輕飄地下了高台,忍不住低低嗔了陳嶽一句:“鈺山兄怎麽也不提醒提醒我清心大師有功夫呢!”


    陳嶽目光微凝,總覺得易長安是一番小女兒嬌態,心裏卻更加撓得慌了,急忙轉頭向著清心的背影喝了一聲:“老和尚,茶也要,猴兒釀也要!”


    清心的背影頓時一僵,轉回身剛要答話,陳嶽已經揚聲繼續喊了下去:“上回根本沒喝完,我知道你還藏了一壇!你要是不拿來,我就自己過去取!”


    清心轉回臉跺著腳罵了一句:“狗日的陳嶽,你是不是又翻過我房間了!”


    陳嶽朗聲笑了起來:“大和尚,你不積口業,犯戒了!”


    清心剛才也是一時氣得,等罵出了口也知道要糟,一邊念著“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一邊氣乎乎地走了;過得一陣卻是不肯露麵了,派了一個小沙彌過來,不僅送了茶和茶點,另外還有一壺飲品,遠遠聞到就是奇香無比。


    易長安不由好奇地看過去:“這一壺就是猴兒釀?”


    陳嶽笑著指了指她背後的遠處的山崖:“看到那邊沒有?那邊就是青山崖泉眼出口,旁邊住著一窩猴子,夏秋的時候引了山泉水采集百花百果釀酒,經一冬至春時釀成,異香撲鼻。”


    這不是那些武俠裏麵寫的猴兒酒嗎?原來還真的有!易長安大感興趣:“那猴群會讓青崖寺的師父們去取酒?”


    陳嶽長臂一伸,取過一隻小瓷盅倒滿了一杯酒放到了易長安麵前:“和尚們拿吃食跟猴王換的。這山裏的猴子都成精了的,上回清心大和尚還跟我抱怨,說是猴王嫌他上回送的東西少了,還跟他撕擼了一場呢。”


    猴子跟人撕擼一場……易長安忍俊不禁,見小瓷盅中的酒水色如琥珀,隱隱有光澤流轉,小心地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


    沒有白酒的辛辣,杯中的猴兒釀極好入喉,而且口感醇和芳香,帶著花果清新的微甜,有點不像是酒而是像是什麽天然的飲料;易長安不由讚了一聲:“挺好喝的啊。”舉起小瓷盅一口飲淨。


    陳嶽舉起自己的小酒盅跟易長安示敬,也不甘示弱地也一口喝幹了,重新給易長安空了的小酒杯斟滿:“說起來,我到現在都沒有跟長安你一起喝過酒呢,難得今日有閑,正好好好喝一場。”


    “我酒量不行,到時出醜就不好了;就陪鈺山兄喝上兩三杯算是個意思吧。”易長安想著這猴兒釀應該是酒精度不高,自忖喝上幾杯應該是沒有問題,不過也謹慎地隻說喝個兩杯杯。


    陳嶽欣然應了,笑看了易長安一眼,垂眸給自己的酒杯也斟滿了酒;這猴兒釀雖然喝起來沒什麽感覺,但是後勁卻是很足的,不過陳嶽並不打算給易長安提醒……


    易長安很有自律性,喝了三杯後果真就停杯不再喝了,隻慢慢品著茶陪著陳嶽閑話,先前還並沒有覺得怎麽著,小半個時辰後,卻漸漸覺得眼睛迷離起來,忙以手扶額,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正說著話的陳嶽語氣一頓,關心地看了過來:“長安,你怎麽了?”


    易長安努力保持著自己神智的清醒,抬頭衝陳嶽笑笑:“沒、沒事,可能是剛才、剛才喝得有點急了……”


    易長安後麵還說了些什麽,陳嶽已經根本沒注意聽了,此刻他的心神全被她那雙眸子吸引了過去。


    易長安的眼睛比杏眼微長些,平日裏眸子黑亮澄澈,陳嶽平日跟她接觸多是在辦案的時候,隻瞧見了她眼中的專注和嚴肅,而現在……


    這雙黑眸醉眼迷離,裏麵仿佛盛滿了整條銀河的星光,隨著她的眼波流轉,像是會一閃一閃地發光,又像是會一波一漾地將人溺死在那兩汪星波裏。


    陳嶽驟然明白了什麽叫做“媚眼橫波”,他從來沒見過哪個男子在喝醉後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易長安……真的是女子嗎?陳嶽一時間屏住了呼吸,隻覺得自己心跳停了片刻,又突然“咚咚”跳得厲害,仿佛要跳出胸腔似的,讓他口幹舌燥。


    “長安,你……醉了。”陳嶽深呼吸了幾次,才聲音喑啞地說出了話。


    易長安定定看著陳嶽,輕輕“嗯?”了一聲,模樣說不出的乖巧。


    陳嶽遽然起身,帶翻了自己坐的藤椅也不管,一步就走了過來:“我、我帶你先去禪房休息!”


    “好,休、休息。”易長安努力撐著小茶幾站了起來,卻搖搖晃晃地往一邊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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