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路滑,馬車下山時自然格外謹慎。易長安坐的馬車正在前麵慢慢走著,一邊山體上卻滾落下幾個小石頭泥塊,飛濺下來打在馬車的車壁上,嘭嘭作響,留下了暗黃色的痕跡。


    易長安聽到聲響,急忙撩開車窗簾子往山體看了一眼,臉色遽變:“快跑!山體滑坡了!”


    第202章 求救


    坡上一株大樹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倒下,樹根裹著一片豬血紅泥,受慣性驅使正加速往下麵滑來,因著連日秋雨,泥土鬆軟,大樹的枝丫帶著大量的泥石一起往下墜衝而來。


    幾乎是易長安剛開口的同時,莫離已經一記響鞭,催動馬兒飛快地往前奔去。


    拉車的馬也感覺到了此處的危險,奮力揚蹄向前奔去,卻不料一粒石子飛濺射來,正巧打中馬眼,馬兒一聲痛嘶,一下子發了狂。


    莫離措手不及,竟一下子被拋下了馬背。


    易長安護了何雲娘一把,身子重重撞在馬車壁上,又急忙讓何雲娘抓緊了窗沿固定住,自己飛快地撲了出去。


    騎馬她也是才學不久,如何控製發狂的馬還真是毫無章法,好在易長安還記著陳嶽曾經給她說過,不能強行勒馬,隻能稍微順著引導一下方向。


    隻是現在正是下坡路,馬速太快,竟慢慢帶著馬車不斷加快,隻怕就算馬兒想放慢,馬車也是停不下來了。


    易長安記起再前麵就會有一處急彎,臉色不由變了變:“雲娘,快出來,抱緊我,我們要跳車!”


    何雲娘緊緊咬著唇,努力從顛簸的車廂裏爬了出來,卻沒有抱緊易長安,隻是抓著她的一片衣擺:“長安,我們……”


    來不及了!易長安反手用力抓緊何雲娘的腰帶,盯著前麵愈來愈近的急彎,沉聲喝道:“跟著我一起,準備——跳!”


    馬兒拐了拐彎,想順路跑下,馬車卻帶著衝勢往山路外的斷崖甩去,帶得馬兒一個趔趄,也被勒著墜下了山崖。


    易長安緊緊抱著何雲娘在泥地中滾了幾滾,眼見著堪堪要在山崖邊上停住,沒想到崖邊的泥土剛才被墜落的馬車刮得鬆了,路基邊沿竟一下子塌了下去。


    易長安和何雲娘混著鬆榻的泥土也跟著往下滑落了下去,何雲娘隻覺得自己雖然縮在易長安的懷裏,卻在不停地翻滾,很快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雲娘?雲娘?”


    有誰在耳邊一聲聲不停地喚著,似乎又夾雜著那天在廬加樓裏黃淑珍沉悶的哭聲:“家中已然富貴……讓他……卻反被他……”


    讓他什麽?卻反被他什麽?淑珍姐,你能再說清楚一些嗎?淑珍姐?淑珍姐?


    “雲娘?雲娘?!”


    何雲娘猛然睜開眼,盯著麵前那張臉,下意識地喚了一聲:“長安!”


    易長安長舒了一口氣:“雲娘,你沒事吧?有沒有什麽惡心想吐的感覺?”


    她剛才隻粗略地檢查了一下,似乎何雲娘雖然暈過去了,但是身上沒有什麽大損傷,不過還是再問問才放心。


    何雲娘自己感覺了一下,發現身上隻有些擦傷,連忙撐著坐起了身子:“沒有,我挺好的!長安,我們這是在——”


    “在山崖下麵,掉下來時幸好往旁邊的一處斜坡側滑了,不然我們可能就沒這麽幸運了。”易長安很快地解釋了一句,“外麵已經停雨了,我們先呆在這裏等著吧,應該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何雲娘這才注意到兩人現在是在一處岩洞裏,岩洞很淺,剛剛夠兩個人容身,洞裏原本還有些幹燥的枯枝樹葉,也被兩人一身的雨水和泥濘給糊得濕噠噠的。


    不過既然雨停了,她們為什麽不走出去尋路,而是要等人過來呢?


    何雲娘的目光落到易長安一身泥糊的衣衫上,神色突然一緊:“長安你受傷了?!”


    易長安衣衫的下擺處,有一片還在濕潤的暗紅,那是從褲腿處洇出來的血跡!


    見何雲娘忙不迭地撩開了自己的長衫,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易長安輕聲安慰了幾句:“雲娘,我沒事的,就是掉下來的時候腿上被刮撞了一下,已經包紮好了。”


    易長安的右小腿上確實包了一條從她中衣上撕下來的棉布,隻是那棉布也浸透了鮮血……何雲娘喉頭哽得難受,低低“嗯”了一聲,飛快地轉頭抹了抹眼睛,看向了洞外:“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找人過來!”


    “不用,這一片都是亂草林子,外麵荒得很,墨竹他們那輛馬車離我們遠,應該沒事,他們——”


    何雲娘用力按了按易長安的手,打斷了她的話,起身就要往外走。墜滑下山崖時易長安一直把她緊緊護在懷裏,她身上隻有幾處刮擦傷痕,而易長安的腿卻……易長安受傷了,她要盡快找到人來救長安!


    易長安連忙拉住了她:“雲娘,不用去找人了,你就在附近撿點幹柴過來,我們燃一堆火,放煙求救就行了!”


    何雲娘一邊暗責自己怎麽笨得沒想到這個,一邊接過易長安遞給她的一把匕首,步履蹣跚地走向外麵的雜木荊棘。


    連日陰雨,地上早沒有幹燥的枯枝樹葉,何雲娘顧不得那些受驚後遊走的蜈蚣和蚰蜒蟲蟻之類,小心地從幾處岩縫中扒拉出來了幾捧細小的幹樹枝和樹葉,用裙擺兜著帶了回來。


    雨已過,積雲散去,天邊露出了久違的晚霞,一道淡淡的青煙嫋嫋升起,印入暮靄中多了幾許炊煙人家的生趣。


    一道身著暗青色長衫的身影急忙駐足,往起煙處瞭望片刻,足尖點地,飛快地往那邊飛掠過去……


    岩洞裏,何雲娘暗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偷偷拔掉了剛才不小心刺進手掌的一顆木刺,將幾枝被烘得半幹的樹枝小心搭進了火勢有些微弱的火堆裏,煙氣立時濃了幾分。


    “雲娘,夠了,”易長安瞧著何雲娘緊緊抿著嘴唇,一聲不吭地做著這些,連忙出聲喚住了她,“煙夠濃了,別坐下風口,小心嗆了你。外麵地麵濕得很,你還是坐進洞裏來吧。”


    一直蹲在火堆邊的何雲娘卻沒有動,停了片刻,才悶悶地開了口:“長安,對不起。”


    如果不是她想著給淑珍姐做一場法事,就不會拖累得易長安受傷……


    “想些什麽呢,這是意外又不是你的錯。”易長安有些好笑地安慰了何雲娘一句,“再說了,我是那種會把這個怪罪到你頭上的人嗎?”


    以前易梁就因為一些生活中的小事怪罪過她,易長安今天幾乎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卻——


    長安……她為什麽偏偏是女子呢?何雲娘心裏複雜極了,抬眸看向易長安正要開口,身後的亂草林子裏卻傳來了清脆的枝葉折斷聲。


    “有人來救我們了!”何雲娘心中一喜,急忙轉身看了過去。


    齊人高的灌木和荊棘被人用刀鞘分開,一名暗青色長衫男子將衣擺紮在腰帶上,從亂草林中走了出來,第一眼先看到了何雲娘,然後才看清易長安半躺在她身後的岩洞裏。


    目光在易長安身上飛快掠過,來人語氣有些急切地問了出來:“長安,易太太,你們沒事吧?”


    第203章 可惜你知道的已經太晚了!


    “關大人?!”何雲娘有些驚喜地往前踏了一步,心中對及時趕來的關江感激涕零,“長安她——”


    “雲娘!回來!”易長安卻突然一聲斷喝,打住了何雲娘的話,聲音是何雲娘從未聽到過的凝重和嚴厲。


    何雲娘詫異地轉身看了易長安一眼,見她手中緊緊握著那柄匕首,渾身都散出了一種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心裏不由一慌,下意識地退到了易長安身邊,看向對麵的關江。


    關江的臉色有些陰沉,不出聲地站在那裏跟易長安對視了片刻,突然饒有興趣地笑了一聲:“長安果然是查案高手,隻是不知道為兄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你靴子上沾了豬血紅泥。”易長安緊緊盯著關江的眼睛,慢慢開了口,“那是平福寺附近才特有的泥土,整個滁州府,其他的地方都沒有。那棵滑下來的大樹是你弄的吧,我看到樹根上帶的那一團豬血紅泥了。”


    關大人弄倒的那棵樹?為什麽?關江是想要殺她嗎?何雲娘震驚地看向關江,腦子裏一片紛亂,紛亂中卻有一聲哭聲,仿佛突然得了神了穿透了迷霧似的,極其清晰地傳來。


    何雲娘聲音尖利地叫了起來:“是你殺了淑珍姐!她那天在廬加樓——”


    關江陰毒地盯著何雲娘,往前踏了一步:“那賤人果然跟你說了!”


    何雲娘下意識地往易長安身邊縮了縮,飛快地跟易長安解釋:“長安,我想起來了,那天淑珍姐在廬加樓跟我說了一句話:‘家中已然富貴,讓他收手,卻反被他毒打了一頓!’”


    易長安的脊背一陣繃緊:“原來關大人你才是梁上高手,滁州府這幾年來的珍物失竊案,我堂兄那塊極品翡翠,都是關大人你出的手吧?”


    雖是問句,易長安卻用的是陳述的語氣。在趕過來接何雲娘之前,她翻查文檔後記下的最後一個嫌疑者的名字,就是關江!


    之前隻是按範圍查嫌疑人,不過剛才何雲娘那一句話,電光火石間讓易長安靈光一閃,開口就詐了一句。


    易長安的神情太過篤定,加上她以前的辦案能力自己也曾經親眼目睹過,關江根本沒想到易長安隻是在詐自己,盯著她冷笑了一聲:“你果然已經查到了!”


    竟然真的是關江!易長安心裏好一陣後悔,當時關江也在正對著天客來那包間的萬順酒樓上,這幾年一直在滁州府的武職人員,關江也在範圍,但是想到關江是一州通判,易長安並沒有做什麽大膽假設,而是打算慢慢一步步找證據來查清那幾個嫌疑人。


    要是早知道……隻可惜這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吃!現在她的腿受傷不便,而關江既然承認了自己就是那位珍寶大盜,按她原來收集到的證據,就那說明關江身上的功夫,至少是輕功是非常不錯的。


    有輕功就有內力,就算自己腿腳現在好好的沒事,隻怕也不是關江的對手啊……如今之計,也隻能拖上一陣算一陣了,希望有別人也能看到這道求救的青煙……


    易長安心裏暗自歎息,眉頭卻緊緊皺著看向關江:“隻是我沒想到你居然對你身邊多年的枕邊人也下得了毒手!


    黃淑珍這些年嫁給你,辛勤給你持掌家業,還給你生了兩個兒子——如果你兩個兒子以後知道是他們的父親殺了母親,你覺得自己還有臉去麵對他們嗎?!”


    關江臉上的表情更加猙獰起來:“那個蠢貨賤人!要不是她多事,她怎麽會發現那塊帝王綠?更蠢的是,她自己心裏藏不住事,居然還跟何氏泄密!


    我當時就不應該婦人之仁,在她念著要我收手的時候,就該把她直接弄死而不隻是打一頓!要不是她——”


    “要不是她過來找雲娘喝悶酒,就不會酒後漏出幾句話到雲娘的耳朵裏,而雲娘又是我的妻子,你擔心我會根據那些蛛絲馬跡查出就是你犯的案,是不是?”


    “是!”關江盯著語氣有些咄咄的易長安,小心地又踏近了一步,“可惜你知道的已經太晚了!”


    一想到那天何雲娘和黃淑珍兩個在廬加樓裏喝酒的情形,關江就隱約感覺何雲娘遲早會知道些什麽。特別是自從他知道碧桃跟何雲娘說了那些話以後,關江就覺得有些很是不妙。


    何雲娘把碧桃的話原原本本地轉給了黃韓氏,關江雖然心驚,卻深知黃淑珍兄嫂的德性,藉著仵作根本查不出黃淑珍是被謀殺的事,很快就用財物把黃淑珍的兄嫂給穩住了。


    可何雲娘這邊,事關易長安,關江並不敢冒險,心裏早就暗下了要殺人滅口的決心。隻是殺何雲娘容易,難的是怎麽把易長安也一起滅口,免得橫生出枝節來。


    關江一邊辦著喪事,一邊就在暗自計劃著。沒想到老天都在幫他,剛把黃淑珍下葬,何雲娘就起了要給黃淑珍做法事的心思,而易長安則應了要來接何雲娘。


    關江立即就覺得機會來了,連夜過來謀劃布局,本想著用一次意外的馬車事故將易長安和何雲娘兩個都置於死地,沒想到易長安和莫離太過警覺,反應極快,逃離了那一場泥石流。


    關江雖然在暗中射出石子傷了馬的眼睛引發了驚馬,但是易長安和何雲娘兩個人命大,居然還能及時跳車出來。


    看到這兩人並不是隨著馬車直接墜崖,而是和著泥土順著山崖滑墜下去,關江就擔心兩個人會僥幸不死,急忙也跟著下崖搜尋,很快就看到了那道青煙……


    關江又踏近一步,幾步將那堆煙火踩滅了,見易長安隻是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渾身緊繃地盯著自己,心裏緩緩放下了一截,語氣瞬間輕鬆起來:“看來長安你傷得不輕啊。”


    他知道易長安也有點身手,但是沒跟她較量過,所以並不敢小覷易長安,不過現在……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你為了護著何氏,寧可自己受傷,想來你們夫妻兩個是伉儷情深了。”關江慢慢逼近了過來,手中的刀鞘抬起,“你放心,看在同僚一場,等我送了你上路,不會對何氏做什麽的,會很快讓她也趕過去陪你!”


    “噌”的一聲,橫刀出鞘,關江一個箭步錯上欺近,直奔易長安的頭頂斫去——


    第204章 疏離


    “不要——”


    “我拖住他,你先走!”


    在何雲娘的尖叫聲中,易長安將她猛地往身後一推,自己借勢往前一個翻滾,竟然突進到關江腳邊,匕首橫撩向他小腿削去。


    她的小腿雖然傷了,但是除了外麵的皮肉傷外,骨頭估計隻是骨裂,並沒有到骨折的程度,與性命相比,這點痛,她還是忍得下的!


    關江先前用小動作試探過,一直以為易長安傷得很重,沒想到她還能有這樣的行動力,吃驚之下立即滑步退開,回腕一刀向易長安劈去。


    他手中的橫刀比易長安手裏的匕首要長一大截,而且很是厚重,易長安不敢硬扛,匕首一翻斜斜格開橫刀,沒有受傷的左腿陰狠向關江下盤撩踢。


    金屬相擊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易長安一個懶驢滾地躲開橫刀的攻擊範圍,跛著腳扶著一邊的岩石站了起來,隻是這一番動作,剛才包紮的傷口又迸裂開,疼痛讓她臉色有些發白,受傷的右本站立不住,微微地抖了起來。


    匕首完好無損,橫刀的刀刃上卻崩出了一個缺口。關江目光在那把匕柄黑沉無華的匕首微微一轉,閃過一抹:“想不到長安手裏還有這等好東西!”


    他的橫刀是上好的軍製玄鐵刀,雖然不到吹發即斷的鋒利,卻決不是什麽便宜貨色,沒想到隻一個交鋒,就被易長安那把匕首給崩出了缺口,關江自然可以想見那把匕首實在是一柄寶刃;他從來都是喜愛奇珍異寶的性子,現在見了這樣的好東西,哪有不眼熱的?


    “不過很快它就要跟著我姓關了!”瞥見易長安站立那處地麵上新鮮滴下的一小灘血跡,關江話鋒突地一轉,手中橫刀一掄,借勢猛力向易長安劈下來,殺招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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