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當機立斷壯士斷腕,今日被押去皇陵的隻怕就是他了!心裏正唏噓著,抬眼看到立在宮門外的陳嶽,燕慎目光不由一閃:“陳大人這些時日著實辛苦了,竟然能及時奔赴千裏之外將嫌犯抓來,這一份心計實在讓本王佩服!”


    第345章 麵聖


    陳嶽那一趟差事,竟然真的是為著玄清子的事,燕慎此時想起來,尚覺得一陣後怕,此時看到陳嶽,心中更是起了深深的忌憚。


    幸好從香料鋪子派出去的人沒有按期傳回暗信,就在陳嶽回燕京的當晚,他讓人以“東家有喪”的名頭,緊急將香料鋪的所有人員遣散,隻留了一個空鋪子在那裏。


    等第二天陳嶽從宮中遞了信出來,錦衣衛派人過去的時候,那香料鋪早在半夜裏就人走樓空了;一間空鋪子,也不過幾百兩銀子,便被錦衣衛沒收了去燕慎也不心疼。


    他擔心的是,陳嶽能這麽快找到玄風,他派出去的那幾個人會不會被撞上留了活口;雖說宮中的“釘子”都是格外挑選過的,但是這幾天他也食不安寢不眠。


    幸好最終還是無事;想來派出去的那幾人已經服毒自盡了,宮裏頭那幾人的口供一落拍,他這裏就算安全摘出去了,禁足和罰俸什麽的,根本就不算什麽。


    他隻要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隻是陳嶽此人,辦了這一趟差事,也不知道會不會對他起什麽疑心,等過些日子風平浪靜了,還是要找個機會除掉這條禍根才好!


    見燕慎雖然臉上笑著跟自己打招呼,眼中卻深含忌憚,陳嶽心中暗凜,麵上卻笑著行禮:“忻王殿下過譽了,臣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退開兩步讓燕慎先上了馬車。


    瞧著忻王府的馬車去得遠了,陳嶽這才從魏亭手中接過馬韁,長腿一揚,翻身上了馬。


    魏亭有些不服氣地上馬湊近過來:“大人,難不成就讓忻王這麽——”


    陳嶽回頭嚴厲地看了他一眼,見他訕訕閉了嘴,這才淡淡開了口:“不然又能如何?他派出禹州的那幾個人全都服毒自盡,那間香料鋪子裏的人又跟泥牛入海似的散了個精光。


    就連宮中傳遞消息的那幾個耳目,明麵兒上都是樂王的人。我們手裏無憑無據的,憑什麽來指證一位封王的皇子?這件案子隻能就此結束,以後多提點心吧!”


    瞧著這時辰也差不多要下衙了,陳嶽將馬頭一撥,本想直接往易府去,想到先前燕慎那雙陰鷙的眼,心中一動,還是先往自己府裏駛去了。


    他倒不怕燕慎出什麽妖蛾子,可是易長安那邊卻防不住,易長安就是他的軟肋,今後由不得他不小心幾分!他這會兒再想見易長安,還是先回府了再喬裝出來吧。


    易府。


    易長安前腳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換下官服,後腳墨竹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爺,宮中來人了!”


    易長安已經在刑部報了道,這兩天正在熟悉事務,對宮中的事隱有耳聞,加上陳嶽還囑了雷三娘偷偷給她報了個簡信,易長安估摸著應該是陳嶽那邊有所獲了,心裏正放了下來,沒想到宮裏會來人。


    易長安心裏不由咯噔一下,連忙迎了出來,見來人是燕皇身邊的大太監劉繼,忙笑著行了禮:“劉公公。”


    正喚了人要奉茶,劉繼卻止住了:“可不敢耽擱,皇上召易大人即刻進宮呢。”


    官服還穿在身上,什麽也不用換,易長安從江浪手中接過一個荷包,不著痕跡地塞進劉繼手裏,一邊跟著他往外走,低低問了一聲:“不知道皇上這時候相召所為何事?”


    荷包癟癟的,在手裏捏挲,裏麵微微沙沙作響,應該是幾張銀票。劉繼麵上笑容可親:“易大人不必擔心,想是有些事皇上想要垂詢幾句。”


    頓了頓又繼續補了一句,“前兒陳大人在宮中辦案,曾在皇上麵前直言得了易大人不少點撥,想來皇上也是心頭有些疑惑,這才請易大人過去解惑一二。”


    既然是從陳嶽口中知道的,那對她來說應該不是什麽壞事。易長安立時穩定了心神,認真跟劉繼討教起宮中見聖的禮節來。


    劉繼直接將易長安帶到了禦書房。易長安是文官,見聖要雙膝跪地,心裏再是腹誹,進了禦書房也隻能規規矩矩跪了下去:“臣刑部員外郎易梁,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易梁易長安這個人,燕皇已經聽說過好幾次了,今天卻是第一回 才見到真人;盯著殿中跪著的年輕身形,燕皇緩緩開了口:“抬起頭來。”


    易長安跪直了身子,微微仰起了臉,目光卻隻規矩地注視著那張由整段金絲楠木雕成的書桌。


    相比刑部員外郎這個從四品的官銜,易長安的這張臉有些年輕得過分,臉龐清雋,鼻直唇紅,如果不是那一對斜眉入鬢帶出了一股英氣,這張臉就顯得有些許女氣;不過身形卻甚為敏捷,並不像時下不少文官那副弱質彬彬的模樣。


    “朕聽陳嶽說,雙生子妖道惑亂之軼事,你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那本究竟是什麽書?”


    見燕皇果然是問的這件事,易長安從容不迫地答了話:“回皇上,那是臣幼時在街頭閑逛,見有一人擺了書攤售些舊書,無意中翻到的,隻可惜當時臣囊中羞澀,未能買下此書,後來等臣再去時,那人卻已經不見了。”


    皇家藏書何止萬冊,燕皇自幼翻看過很多,也從來沒看有看到過那樣的書,聽到陳嶽說起,心中就動了動,懷疑可能是什麽奇書;沒想到等召了易長安來問,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如果這書現在還在易長安的手上,自己一問起,易長安身為臣子,自然是忙不迭地會把書覲上來的,倒是可惜了……


    燕皇按下了失望,賜了易長安起身,瞧著她一身從四品的官袍,想到這年輕人年紀輕輕就能有這等官位,就是因為她辦案精幹得利,一時興起,又問了一句:“朕聽說易卿精於破案刑獄之事,這一身本身莫非也是在那本書上學來的?”


    易長安愕然怔了怔,抬眼看向燕皇:“回皇上,臣這一身本身,是跟當年一位老仆學的,光是看書可是不成,非得身體力行才行。”


    她眸光清正澄澈,雖是直視了燕皇,燕皇倒也並不覺得她無禮,且易長安說話見理又實在,倒是合了燕皇這一會兒的口味,輕輕點了點頭: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古人所言誠不虛也。不過朕聽說你於驗屍一途也頗為在行,莫非此事你也力行過?”


    仵作一職在大燕是賤役,易長安是舉業出身,居然會行賤役之事,確實讓人有些驚異。到底是易長安有些年少,燕皇故意問這麽一句,就是想看她怎麽回答,是會否認,還是會羞慚無言?


    第346章 賞賜


    沒想到易長安倒是坦白得很,落落大方地答了話:“臣不敢欺瞞皇上,臣幼時即向往刑偵之事,確實跟那老仆學過,不過所用的屍體俱是在義莊花了銀錢買的,練習之後也重新縫合予以下葬,不敢有半點褻瀆之心。


    前人曾雲:‘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臣既想掌刑獄之事,自己若是不懂,豈不是任由仵作說定?


    大凡命案,初檢最是重要,失之毫厘則謬之千裏,臣自己擔綱才更放心,想著案情不知道關乎多少人命,更絲毫不敢生輕慢之心……”


    旁人做的,哪有自己來做放心?燕皇一時心中觸動,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想到易長安這是第一回 麵聖,卻是頗有膽量地侃侃而談,比不少官員都要行事沉穩有度,心裏不由添了幾分好感:“如今你新去了刑部任職,感覺如何?”


    要是別人,新被擢升後被燕皇這麽一問,少不得要先拜謝一番皇恩,易長安卻並沒有想到這一茬,反而心中一動:“臣這幾日翻看了不少舊案卷宗,正在考慮兩件事,正想上折子請上官斟酌。”


    燕皇沒想到自己隨口問的一句話竟然真的勾出了事,不由一哂,也起了幾分好奇之心:“哦?才上任幾天,就有兩件事想著要上折子了,是什麽事?”


    就怕燕皇不問,問了她才好接下文!聽到燕皇問話,易長安頓時精神一振:“皇上,所謂‘獄情之失,多起於發端之差;定驗之誤,皆原於曆試之淺’。


    臣近日翻看舊年案卷,發現不少紕漏錯處,若長此以往,民不信官,心生不忿,倘被有心人在背後煽動,易生不穩。因此臣想出了一個想法,想將我大燕三十六州城的推官及仵作分批召集進京,來一次輪訓。


    臣願將自己平生所學刑獄勘驗之事盡數傳授,並對受訓者予以考核,如實在不能勝任推官或仵作之職,則通告吏部,另行擇人安排;今後但凡有人出任這一類官吏職位,俱要通過考核才能委任。


    這些州城的推官及仵作學成之後,可以返回各自的州城,再召集縣衙的推官和仵作至州府集訓……”


    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你讓他精準破案,他拿什麽來破呢?大燕的推官俱是從科舉中出來的,要是有心學習,還能懂些皮毛,怕就怕那些一心隻想著往上爬,根本不關心本職業務的,有了命案隻按著仵作說的來,不通的地方將嫌犯上堂庭審一頓板子打通,長此以往,可不是積下民憤民怨?


    政局安穩平和時尚不覺得,一旦遇上災年,這些尋常積下的民憤民怨便是一條條易燃的導火索,隻要迸出一丁點火星子,很快就引燃燎原大火!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燕皇自然是懂的,聽了易長安這麽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且有利於社稷朝廷,心裏不由生了幾分嘉許;麵上卻並不輕易表態,隻開口問道:“那易卿的第二道折子,打算上呈何事呢?”


    易長安看向燕皇,麵色沉靜地複又跪了下來:“臣想懇請皇上,將仵作從賤役中祓除,歸為百工一類。”


    燕皇不由一怔,自前朝以來,仵作就歸為賤役,子輩不得參加科舉,他從來沒想過有什麽不妥,沒想到易長安想上稟的第二件事居然是這個!


    易長安像是根本沒有看到燕皇的錯愕神情一樣,目光微微垂視:“仵作定人死亡緣由,乃衙門裏勘查命案的重要一職,稍一偏差,便易導致案情差池。


    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工匠技人憑手工技藝吃飯,仵作驗屍,不也是如此嗎?匠人可以歸為百工,仵作卻要歸為賤役?後來臣查了史書,才得知前朝因嫌棄仵作與死屍打交道,視之不祥,這才將其歸為賤役。


    實際上,要勘查人的意外死因,一名仵作不僅需要經驗豐富,更要勤於學習,因仵作這賤役的名聲不好聽,工食亦菲薄,絕大多數人非被逼無奈,不會入仵作行。


    甚至很多仵作都是殮屍送葬、鬻棺屠宰之家出身,學識淺薄,隻靠著師傅傳下來的一點半點知識裝門麵,如果遇到開檢重案,臣很擔心他們驗出的屍格是否準確!


    要廣納人才,讓屍檢更為精確,盡量減少冤案發生,臣私下以為將仵作不再視為賤役而歸為百工,更容易調動人的積極性一些。


    臣想著,前朝所行之事,既然不合理,我大燕盡可革除改之,所以想鬥膽上這麽一本折子稟呈此事。”


    燕皇向來禦筆朱批的都是國之大事,沒想到今天聽易長安說起這些細事也頗有幾分意趣和道理,見易長安說完了,神色已經很是和緩了幾分:“劉繼,扶易卿起來,賜座,賜茶。”


    劉繼連忙上前扶了易長安坐到了側首的一張官帽椅上,又親手捧了一盞茶過來:“易大人請用茶。”


    易長安說了這一大通話,已經口幹舌燥了,連忙接過一口氣喝了大半盞。


    就是那些老臣,在禦書房喝茶,誰不是隻品上一品,微呷一口而已,哪個會當著他的麵這麽牛飲?到底還是年輕沒有城府,燕皇瞧著好笑,突然問了一句:“易卿覺得這茶水如何?”


    易長安正覺得大半盞茶還不夠解渴,冷不丁聽到燕皇問這一句,不由“啊?”了一聲,馬上又反應過來,訕訕站了起來:“這個……臣剛才渴了,接過茶就一口喝了,並沒有細品。”


    連自己的兒子都勾結著外人想來騙自己入轂,倒難得還有這麽個實誠的臣子,燕皇頓時開懷大笑;易長安臉上不由一陣發窘。


    還是劉繼提醒了一聲:“皇上,易大人都被您笑得臉紅了。”燕皇這才止住了笑聲,見易長安果然紅窘了臉,不複剛才沉穩的神態,露出了少年人局促的神情,倒也大度地揮了揮手:“傳朕口諭,刑部員外郎易梁,精於破案,多次立功,賞玉如意一柄,沉香木串十串,雪緞十匹,金線錦十匹。”


    自己破案有功,那也得了個從四品的官銜,這會兒怎麽燕皇突然又想起來要賞她財物了?易長安心裏飛快轉著,反應倒是不慢,連忙跪了下來謝恩。


    賞也賞了,燕皇心裏有件事也慢慢落了定,揮手讓易長安跪安。


    易長安卻在跪下後仰頭又問了一句:“皇上,臣打算寫的那兩個折子——”


    燕皇不由好笑:“寫了再呈上來罷!”多少折子等著呈到禦案前都不得,易長安倒好,還沒寫的折子倒先跟他這裏掛上號了。


    易長安這才告了退,算是得了一句肯定話,心裏也落定了;這件事她雖然跟太子燕恒說過,但是這兩者的差距還是太大了,有大燕最大的靠山禦批推行,她想辦的事會容易不少。


    第347章 不知羞,不知年


    日暮進宮,至戌時才得回來,易長安一下了馬車,這才感覺到自己晚飯都沒吃,這會兒都快要餓癟了。


    如今這府裏的主子隻有她一個,易長安也不講那麽多規矩,一下馬車直接就奔進了廚房裏:“有什麽很快得吃的,趕緊給我端一碗上來。”


    墨竹記著自家爺是沒吃晡食進宮的,一直讓廚房留著灶頭,這會兒廚娘連忙捅開了爐子,就著一直煨在爐子上的雞湯下了一碗雞湯麵。


    易長安稀裏呼嚕地吃了個八分飽,吃得額頭冒汗才摸了摸肚子,讓廚房往淨房裏抬了幾大桶熱水,洗完臉刷完牙,美滋滋地往大浴桶裏一泡。


    剛吃完東西不易泡澡,最好也要消消食再說,隻是她再是個能抗壓的人,在燕皇麵前能夠侃侃而談,但是心裏畢竟還是有些緊張的。


    在這個時空麵對皇帝,麵對一個能隨時掌控你生殺大權的人,不介意是根本不可能的;有什麽比舒舒服服泡一個熱水澡更讓人愜意和放鬆的呢?


    直到水是好事,但是精力足到這麽個絲毫不擔心精盡人亡的境地,也著實讓人受不了。


    易長安磨了磨牙,氣乎乎地一口咬在陳嶽的臂膀上,又嫌棄地鬆了口:“好累,我要洗浴。”聲音不自覺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軟軟糯糯仿佛女人對男人的求饒。


    陳嶽立刻就心軟了,起身去大廚房打了幾桶熱水回來,抱了易長安進去,親手給她收拾幹淨,這才緊緊將人圈在自己胸前,一起擁被歇下。


    本來還想跟易長安說上幾句話,沒想到她在自己胸前蹭了蹭,竟是很快就睡著了,陳嶽輕輕吻了吻她的嘴角,低昵了一聲:“不中用的女人……”


    仔細拉過被子蓋緊了易長安的肩頭,輕舒了一口氣,闔眼也安穩睡了過去;這些時日的心心念念,至此方得著落處,隻願歲歲如今朝,惟與君相燕好,不知羞,不知年……


    易長安生物鍾很準時,一覺醒來天色已經麻麻亮。陳嶽聽到床帳裏的動靜,將油燈撚得大亮,把易長安的衣服遞到了手邊,看到她那件新的官服,手下不由一怔:“你到刑部任職了?”


    他之前急著辦差,隻來得及匆匆跟周介甫那裏粗粗搭了一句話,本想著這一趟回來了好好幫她跑好這件事的,沒想到易長安已經如願了。


    燕恒跟周介甫有半份師徒之誼,易長安能這麽快去刑部,背後是誰在幫忙自然不言而喻,陳嶽心裏不免有些吃味。


    易長安暗自發笑,坐在床沿邊伸臂圈住了陳嶽勁瘦的腰:“我肩背好酸,你再幫我按按。”


    陳嶽連忙拋下心思,大手撫上易長安肩背幾處穴位,不輕不重地按了起來。偏偏易長安卻不老實,將頭伏在他懷裏東咬西啃地作亂。


    男人早上本就最不經撩的,陳嶽心頭著火,氣息一下子粗了起來:“身上還酸嗎?”


    易長安這才抬起頭來,狡黠睨了他一眼:“你呢?”


    陳嶽微怔,片刻後不由失笑;他的長安,是用這種方式安撫他心中的醋意,實在是讓他……熨帖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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