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昌國汗出如漿,卻是牙齒咯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沒有想到千謀萬算,燕皇竟然連他昨天晚上說了什麽話都知道,不用說定是錦衣衛的手段!


    兩邊手肘驀然一緊,金殿武士一人一邊拽著楊昌國將他拖了下去,楊昌國張了張嘴想喊些什麽,抬眼間才看到,燕皇龍椅側後,有一人一身鮮亮的大紅紵絲紗羅服,正安靜地站著,雖然被儀仗遮住了半邊身子,那雙鳳目卻黑黑沉沉看著他,如看一個死人,滿含著冷諷。


    陳嶽竟然會立在這裏?他不是應該下了昭獄嗎?!


    楊昌國一下子就閉上了嘴。到了此時才陡然明白,他們一早設下的那一步步計劃,其實早就落入了錦衣衛的眼中,陳嶽一直隱而不發,不過是等著順著那條線牽出他這條大魚來罷了……


    大朝會上風雲劇變,至此牽機案落定,卻讓大燕一眾臣子們驚詫得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昨天還是為人敬仰的閣老,今天就成了陰謀陷害太子的階下囚,而原本從早就被打入獄中不得翻身的刑部員外郎易長安,今天卻金殿得禦口親封,又升了一階成了正四品的郎中——


    且燕皇在殿下不吝嘉獎,稱讚其在此次牽機案中忠心為國,心思靈慧而行事擔當,堪為眾臣楷模,另外還頒下了不少賜品!


    而本以為該呆在昭獄的錦衣衛副指揮使陳嶽,此時也受加封從二品輔國將軍,歲祿八百石!太子燕恒,也得了燕皇當場溫言褒獎了幾句。


    其餘在這次牽機案中各階有功之臣,著吏部論功行賞,金殿上不贅細述。


    直到朝會散了,各懷心思的文武百官從止車門出來,還有些恍恍惚惚的,有些驚魂未定,有些還在懵懂,還有些則喜得覺得太突然……


    隨著各府長隨小廝們迎了各自的老爺回府,朝會上發生的事也很快傳播開來。不過一個時辰,裝扮成遠道而來的商人,剛剛進了燕京城,正坐在一間小茶館等著鄒少明過來的易梁,也聽見了茶客們議論的這事。


    易梁心中不由一緊,招手叫了店夥計給那一桌上了幾份茶點說是記在自己賬上,上前跟剛才說話的那幾位茶客套起了近乎:“幾位兄台剛才所說的可是今天朝會上才發生的事?這麽快就傳開了嗎?”


    看在那幾份平常都不怎麽舍得點的茶點份上,先前說話的茶客一手拈了一塊茶點入口,一邊傲然應道:“那可不是?我姐夫可是跟在太常寺卿歐大人身邊的人,歐大人說這麽年大朝會,就沒見過哪一回金殿武士站得這麽多,果然都是皇上早有安排的,這一忽兒拖一個官員出去,一忽兒拖一個官員出去的……”


    易梁有些不耐,尋著個機會給那人又遞上一塊茶點,借機插話問道:“那前幾天下獄的那個什麽易大人和錦衣衛的陳大人,如今真是原職了?”


    “何止是官複原職,聽說兩人還升官了哩!”茶官一拍大腿,嘴裏的糕點沫子噴了幾粒出來,又被他從桌麵上撿起重新放回了嘴裏,“這位兄台你是不知道……”


    易梁已經沒有心思再聽下去了,皺著眉頭捂著肚子“哎喲”了一聲:“我有些內急,回頭再來聽!”示意身邊的下人跟著,往茶館後院的淨房直奔而去。


    第386章 西南夏依府?


    不過大半個時辰,一隊緹騎匆匆縱馬而來,一名大個子挾著一人直湧入茶館,一見靠外窗第三張桌子上隻餘茶盞,卻並沒有人,當即將茶館內堂團團圍住:“掌櫃,先前坐在這一桌的人呢?”


    又回手一把提了那被反縛了雙臂的人出來:“趕緊認認,是不是坐在別的桌子上了!”


    那人吃痛得緊,一張青腫紫紅幾乎看不出原來麵目的臉上鼻涕眼淚水都流了出來,糊了滿臉也看不清楚前麵,隻管直著脖子衝著裏麵的茶客叫著:“五爺,是我,我是鄒少明,五爺你站出來吧,也別想跑了……”


    他本來得了寶嬋傳出來的信劄就想獨自貪功,這會兒貪不到了,也不甘就自己一個被錦衣衛擒住,逮著能拖一個下水就拖一個下水,所以才挨了幾下,就招供了還有個五爺約了他今天在這小茶館見麵,更是飛快地應了帶錦衣衛過來抓人。


    被他那張臉對著方向的幾位茶客駭得連連退了好幾步,沒有一人敢站出來,見大個子一雙眼睛淩厲掃來,慌得連連擺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根本不認識什麽五爺!”


    還是店夥計抖抖索索的答了:“剛、剛才是有位客人坐、坐在那一桌上,他說內、內急,去了淨、淨——”他一時慌亂地說不完整話,手卻反應極快地往後院指著。


    大個子當即帶了人往後院淨房追去,卻見淨房裏麵根本沒有半個人影,積塵的窗台上隻留下明顯幾枚足印。


    從這窗戶出去隻須一拐,外麵就是可以四通八達的朱雀街,大個子再是有本事,這會兒也知道是追不出人來了,隻得恨恨地一頓足,把茶館裏的茶客又仔細盤查了一番,這才提著鄒少明急急回去了,留下一群茶客驚魂未定,今天又多了一番談資。


    陳府。


    因著輔國將軍這個虛銜是可以封好幾個的,所以這紫檀木鎏金規格的門楣是早就做好的,內務府這會兒靈醒得緊,剛散了朝會,就著人將一塊門楣從庫中取出,仔細揩淨了浮塵,用大紅綢子罩著送到了陳嶽府上。


    陳自明指揮著人將那塊罩著紅綢的將軍府的門楣端正掛好,回頭見陳嶽送了客回來,忙低著頭迎了上去:“老奴恭喜將軍,將軍看可要著人選個吉日好揭紅?另外到時四鄰八舍的過來恭賀,可要擺幾桌席麵?”


    錦衣衛副指揮使是官,從二品的輔國將軍是銜,雖是虛銜,卻算是改換了門庭,確實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


    陳嶽點了點頭:“可以,這些事陳叔你看著辦就好。”略停了停,才繼續開了口,“寶嬋的事……”


    剛說了四個字,陳自明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是老奴有錯!明知道將軍府裏諸多緊要,卻識人不清,險些釀出大禍——”


    抓了寶嬋以後,陳嶽就讓人把陳自明帶到刑房旁邊的密室旁聽。寶嬋根本不經嚇,被擒進來一看到那些刑具就哭得快暈死過去,一問之下,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交待了。


    她原來是一家尼姑庵撫養的孤兒,隻是那尼姑庵根本就是個藏汙納垢的風月之地,主持把她們教養長大,不過是想從她們身上牟利更多罷了。


    眼見著主持為了多摟銀子,選了一個幾乎可以給她當爺爺的大財主要來梳籠她,寶嬋不甘之下連夜出逃,恰好就遇上了出來行商的鄒少明。


    鄒少明本來對她也頗有意思了,誰知道途中突遇山匪將兩人衝散了,鄒少明生死未卜。


    寶嬋又怕又累的時候正好遇上了陳自明,既想抱住這根稻草,又擔心陳自明對她會有非分之想,所以瞅準時機認了他當義父。


    知道義父是進京投靠主家,寶嬋立即起了心思,想憑著姿色混個姨娘當當,以後也吃香喝辣呼奴喚婢的不愁了。


    誰想到陳嶽根本眼角都沒有夾她一下,唯一一個能進陳嶽書房的易長安,也是對她半分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寶嬋心中一直不忿,卻恰巧在出府時遇到鄒少明。


    也是她無知者無畏,根本不知道錦衣衛的厲害,被鄒少明幾句話一哄就暈了頭……


    陳自明就在一邊聽得清清楚楚,才知道自己一番愛護照顧的心思根本都是喂到狗肚子裏,心裏雖然難過,卻也沒有多傷心了。


    寶嬋是他帶進陳府的,還是他的義女,結果卻出了這等背主的奸細之事……這會兒見陳嶽不僅不減對自己的信任,還顧及著自己的心情,陳自明打心裏更覺得對不起他,這一下就是紮紮實實地跪了下去。


    “陳叔你這是做什麽!”陳嶽連忙一手把陳自明托了起來,“你心中磊落,耐不住有人有心設計,實在不關你的事。”


    陳自明被他一托,硬是跪不下去,滿麵愧色地哽咽道:“將軍……”


    陳嶽微笑著拍了拍他的手:“陳叔要是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以後幫我打理好這將軍府就是了。”特別是等這府裏的女主人進來以後——


    隻是原本想等沐氏進京後就著手此事,可如今按著手上得的線索,隻怕又有好一陣要忙了……


    當初陳自明被張力送進京的途中,也曾遇到了山賊,張力在後阻敵,讓陳自明先走,陳自明這才在荒山中遇上了同樣被山賊衝散的寶嬋。


    世上沒有那麽多巧合的事,後來審問鄒少明也得知,所謂的山賊,都是他們弄出來的,為的就是因緣際會,看能不能把寶嬋給弄進陳嶽府上去。


    結果人是弄進去了,一舉一動卻全在陳嶽的掌握中,那天晚上不是陳嶽事先發了話暗中放水,寶嬋根本不可能得手!


    而且那一紮信劄中早就下了毒……


    陳嶽隻是沒想到這一紮信劄最終會進了楊尚書府,而戶部尚書楊昌國卻是並沒有跟哪一位王爺有什麽聯係,一直不偏不倚。


    正因為楊昌國這態度,所以之前燕皇才對他也頗為信任倚重,誰知道他居然會如此居心叵測,不僅在府中收容有黑鱗衛,還跟西南夏依府那邊也隱有聯係。


    據鄒少明交待,之前一直跟他聯係的那位五爺,似乎也跟夏依府那邊有些聯係……夏依府是歸屬大燕的土司府,每年歲貢,土司王雖是世襲,卻也要得到朝廷認可才行。


    且土司兵雖然英勇驍戰,卻隻擅長山地叢林作戰,一出夏依府在平原上對戰大燕的騎兵,絕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結果。


    難不成二十來年的休生養息,竟讓夏依府心生野望,異想天開敢於以卵擊石?


    楊昌國究竟想做什麽,夏依土司府那邊如今又是什麽情形,到底是誰在跟楊昌國在聯絡?


    第387章 月信?


    陳嶽長吐了一口氣,正打算先往易長安府裏走一遭,常大興已經急急收隊回來了,一見到他就翻身跪下:“大人,屬下去遲了,沒能抓到人!”


    看來這個五爺倒是不可小覷,也不知道聽到了什麽風吹草動,竟是這般狡猾……隻是機會既失,這時再懊惱也無益,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陳嶽心胸開闊,當即擺了擺手:“以後總有機會的。”伸手將常大興扶了起來,“你跟雷三娘的事不能再拖了,就近選個吉日,我們就把喜事辦了!”


    常大興正為著沒捉到人犯懊惱不已,聽到陳嶽突然提起了他成親的事,傻傻的“啊”了一聲,臉上一片黑紅,竟然現出了幾分忸怩的神態來:“大人瞧著什麽日子好,就什麽日子幫我們主持罷……”


    陳嶽哈哈一笑:“那好!回頭我給你們當主婚人,讓長安給你們當個媒憑,不過我這邊倒無所謂,你和雷三娘兩個要請長安過來,不好好備一份禮物可不行!”


    常大興連連點頭:“大人放心,我們一定給易大人備一份厚禮,讓他高高興興給我們做這個大媒!”


    到了下半晌的時候,常大興和雷三娘就帶著禮單和禮物去了易府。


    易長安如今又升了一階,當了正四品的郎中,中午的時候少不得請了刑部的同僚去酒樓裏吃了一頓席麵,雖然沒喝酒,卻是熏得一身酒味和菜味,加上又趕上大姨媽來訪,一回來就從頭到腳徹底洗了個熱水澡。


    聽到墨竹過來通稟,說是常大興和雷三娘過來,易長安隨手將半幹的頭發束在腦後,穿著一件寬鬆的道袍出來。


    常大興和雷三娘正在正廳裏用茶,見易長安風神俊朗地翩翩進來,連忙起身行了禮:“恭喜易大人又得擢升了!”


    因為之前也聽陳嶽說過幾回,多少也知道這兩人的事,見這兩人連袂而來,多半就是為著成親的事,易長安目光在兩人身上一轉,含笑回了禮:“常軍爺和三娘過來這一趟可不是為著我擢升的事吧,該是另有喜事吧?”


    雷三娘雖然是江湖兒女出身,此時也忍不住有些紅了臉,伸手捅了捅常大興,示意他開口。


    常大興咧著嘴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大人替我們選了最近的吉日,就在這個月底二十八為我們主婚,我和三娘是特意過來請易大人給我們做個媒憑的!這是我們特意備下的禮物,還請易大人務必收下!”


    在大燕成親的時候,三媒六證的都要齊全,才是一個成功的、被世人認可的婚禮。


    常大興和雷三娘兩邊都沒有親眷,特意上門來請她當媒憑,到時婚禮上也風光好看。


    易長安自然滿口答應,故意又逗了兩人一句:“想來那天定是要好一番熱鬧了,對了,都是在你們陳大人手下共事,綠柳營那邊可請了?”


    綠柳營那邊一向單獨訓練和出任務,跟常大興熟悉的也隻有孫麗娘一個了……


    常大興有些尷尬地看了雷三娘一眼,見她垂著頭不作聲,輕咳了一聲,含混答道:“都是同僚,到時要是不發喜帖也不好……”


    眼瞧著雷三娘臉上的神色有些變,易長安微微一笑:“既然你們請我當這個媒憑,有些話我就托著臉大說上幾句。”


    雷三娘本來以為易長安又要教育自己幾句不要心生嫉妒,沒想到易長安卻正了臉色,開口說了另外一番話出來:


    “常軍爺,有道是‘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夫妻相處之道,彼此間的互相信任固然重要,維係這一份信任更是重中之重。


    成親並不是三娘嫁給你後,兩處並一處吃飯睡覺過日子那麽簡單,若是今後情淡愛弛,兩人哪怕日日湊在一處又有什麽意思?


    婚姻需要經營才能長久和美,我之所以特地對常軍爺說了剛才那話,並不是說不相信常軍爺的品行,而是在有的細節方麵,希望常軍爺不要太過粗心。


    女子在感情方麵天生要比男子細膩一些,有些容易引起懷疑的事,能避免的盡量避免,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誤會;尋常過日子,也要多關心三娘,無關機密的事,夫妻間無可不談,多交流才更交心。


    要知道三娘不是別人,她嫁了你就是你的妻子,是今後要攜手一生相伴的伴侶……”


    這兩人誰不是第一次成親?常大興本來也隻是想著成了親,就是家裏多了一個他喜歡的婆娘一起過日子而已,沒想到裏麵還有這麽多道理,一時不由若有所思。


    雷三娘則大出意外。她還以為自上次孫麗娘的事以後,自己在易長安心裏就是個小心眼兒的形象,這一回又要教誨自己幾句呢。


    她最初就對易長安這種弱雞似的書生看不順眼,覺得這些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肚子裏的彎彎繞繞卻最多。沒想到易長安居然會說出這麽一番道理來,仔細想想,竟是為女子考慮甚多,也為他們夫妻二人的婚後生活指點了一番良言!


    眼神複雜地看了易長安一眼,雷三娘起身鄭重地斂衽一禮:“三娘,謝過易大人指點!以前是三娘不知禮,冒犯之處還望易大人不記三娘之過,三娘給大人陪罪了!”


    易長安忙上前虛扶了她起來。雷三娘鼻翼微翕,有些驚訝地飛快地瞄了她一眼。


    常大興也起身與雷三娘站在一處,向易長安抱拳深深一揖:“大人放心,我常大興以後絕不會負三娘半分,一定會跟她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易長安哈哈一笑還了禮:“你們不嫌我多話就好。以後努力做事,好好過日子,升官發財再三年抱倆!”


    這還沒成親呢……雷三娘不由臊了臉,常大興黑亮的臉上也透出了紅色。


    等出了易府,常大興忍不住慨歎了一聲:“易大人說的這些話事理極明,可見是個會過日子的,隻可惜他偏偏是個男的……”


    如果是個女子,跟大人一起雙宿雙飛該多好,也不用遮遮掩掩地擔那些心了,大人那一片真心,也不會白白費掉以至耽誤青春……


    男的嗎?雷三娘輕輕搖了搖頭;她嗅覺很靈,剛才易長安靠近虛扶她的時候,她又在易長安身上聞到了極淡的一絲血腥氣!


    記得當初大人提調易大人前往定州辦案的時候,她有一回也曾在易長安身上聞到一抹血腥氣,算算時間,這兩次的日子都很接近。


    一個男的,會這麽巧合地在不同月份中的相同時間受傷嗎?何況以大人對易大人的著緊,要是易大人受傷,大人那裏還不得忙前忙外地急死?


    除非是……一個月一次的月信?如果是這樣,那就難怪大人對易大人那麽摞不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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