覷著吳春林和畢明走了,寧玉堂悄悄跟易長安遞了個話:“長安,晚間我給你接接風洗個塵,兄弟幾個也聚一聚,你放心,知道你現在還在孝期又要休養身體,絕對不喝酒,就是略點幾個小菜而已。”


    家裏辦喪事的時候,沒少承寧玉堂的情,既然自己回來了,也不好拒了他的麵子,易長安也就應下了。


    寧玉堂倒也知趣,隻叫上了曠揚名、方未、許觀和章正霖幾人,特意選了一家位置偏僻些的館子。


    一行人剛上了二樓,靠裏處一間雅間的門一開,從裏麵走出一名戴著帷帽的女子,卻是徑直攔到了易長安麵前:“易大人可否稍移貴步,我有幾句話想問問易大人。”


    旁人看不清帷帽麵紗下那女子的容貌,易長安聽到聲音卻是立即認了出來:怎麽是歐氏?


    想到太子燕恒那番取笑的話,易長安不由皺了皺眉頭,也想著如果歐惠敏說出什麽話,正好借這個機會早早回絕了;因此歉意地衝寧玉堂幾人一點頭:“寧兄你們幾人先進去坐坐,我稍候就過來。”


    易府的情況寧玉堂幾個是知道的,上麵死了老娘,下麵死了妻兒,易長安現在就是一個鰥夫,年紀輕輕又是正四品的黃金單身漢,這會兒有女子過來攔他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


    遞了一個“兄弟我愛莫能助”的眼神,寧玉堂忍笑帶著曠揚名幾人先進了自己訂的雅間。


    見歐惠敏轉身往靠裏的那間雅間走,易長安也慢慢跟了上去。臨到門口,歐惠敏回身看了一眼緊緊跟在易長安身後的江浪和江濤兩人,麵色微赧:“易大人,能否讓你的長隨在門外稍候……”


    雅間的門一直開著,從外看進去一覽無餘,裏麵除了桌椅並沒有別人,江浪警惕地掃了一遍,又看了易長安一眼,見她微微點頭,這才默不出聲地和江濤各守在門口一邊。


    歐惠敏請了易長安先進了門,自己隨後進去將門掩上了。她說話聲音頗低,江浪雖然側耳凝神,也隻聽到裏麵悉悉蘇蘇的,間或傳來易長安有些清越的嗓音,隻是兩人說些什麽卻是聽不清楚。


    片刻之後,易長安的嗓音微揚,江浪卻是隱約能聽清了:“歐娘子,易某無德無能,不敢——”


    清越的聲音嘎然而止,卻傳來了輕微的“咚”的一聲響。江浪臉色遽變,推門飛身搶進,雅間窗戶大敞,房間裏除了歐惠敏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易長安卻不見了蹤影……


    第464章 宮變


    周府外書房。


    首輔周介甫正輕輕摩挲著那塊福祿壽三星帶彩的翡翠玉佩,一時陷入了深思。


    早上嫡孫周景昊擅自跑回來固然令他氣惱,但是孫兒帶回來的易長安的話卻讓他很是慎重。


    身為內閣首輔,周介甫在某些事情上麵的嗅覺一向靈敏,當時就喚了管家過來查禮單,結果發現這塊玉佩竟然是自己的得意門生康茂生送的。


    易長安說,就在他今年壽辰的前兩天,這塊玉佩被人碰瓷詐搶走了,為什麽會那麽快就出現在康茂生的禮單裏呢?是巧合?


    康茂生向來是個穩重的人,這種來曆不明的禮品,當時他怎麽會想著放進給自己的壽禮中?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嘈雜聲,周介甫心中一跳,霍然起身,剛打開房門,就看到老管家一反往日的持重,飛奔著跑了過來:“老爺,剛剛宮中傳出消息,皇上吐血暈過去了!”


    周介甫一驚,手中那枚玉佩“噗”的一聲掉在地上摔裂開來……


    寧玉堂一腦門子汗水地趕到周府,抓著門房的手顧不得喘口氣就急聲道:“我是燕京府尹寧玉堂,有急事求見周閣老,快!快去通稟!”


    易長安突然被人劫走,江浪和江濤追出去後卻被發現重傷倒地昏迷。許觀緊急弄醒了昏倒在那間雅間裏的歐惠敏,才得知她今天是意外得知易長安會過來這邊用飯,才趕過來堵人的。


    歐惠敏想問的不過是兒女私情,可是寧玉堂在這邊請客的事並沒有宣揚,是誰把這事那麽快傳到了歐惠敏耳朵裏?


    陳嶽雖然外出辦公差,卻是留了幾名好手在城外莊子上守著易長安。隻是白骨案一出,易長安被奪情,回城進衙門辦差時卻不方便帶太多的人手。


    除了江浪、江濤兩個長隨外,另外幾名好手隻能在後麵跟著易長安,寧玉堂請吃飯時,那幾人就守在了樓下大堂裏。


    江浪和江濤雖然跟著上來了,但是歐惠敏想問私情,又隻是在隔壁的雅間裏說幾句話,江氏兄弟不好跟近,就守在了門口。


    誰能想到隻是這麽短短半盞茶的工夫,就中了對手的調離之計?等兩人追出去時已經晚了……


    這一環一環的,竟是扣得極為精妙,利用歐惠敏算準了易長安會出現的這一點點空當;寧玉堂幾人深感不妙,立即兵分兩路。


    曠揚名幾人帶著歐惠敏回去查找那個今天把易長安會到這邊來吃飯的信息透給她的小管事,寧玉堂把手下的衙役、捕快都派去找人後,也知道這些人作用不大,緊急趕到周閣老這邊求救。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周府門房就一臉的為難:“可是剛剛宮有急詔,我家老爺已經進宮了!”


    這個時候了,宮中怎麽有急詔?!寧玉堂呆了一呆,心底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感覺……


    養心殿裏,幾位內閣閣老誰也坐不下去,麵色凝重地盯著內間寢殿。


    寢殿的帷簾並沒有放下,可以看到幾位太醫正圍著燕皇施針,額頭上的汗珠涔涔沁出,卻誰也顧不得抬手去揩一把。


    被兒子燕恒扶坐在一邊的皇後崔氏,一隻手死死握住了兒子的手,指甲幾乎要掐進燕恒的皮肉裏。


    她正跟皇上說著明天宮宴的事項,誰能想到,燕皇應了幾句好,喝了一口茶之後會突然吐血昏迷呢?


    燕恒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拍了拍自己母後的手,目光落在昏迷的燕皇身上,一直沒有移開。


    有些事他並沒有跟自己的母後說過,但是卻是心裏清楚;他曾私下拿著燕皇自己煉出後服用的丹藥問過自己的心腹太醫,太醫說丹藥中確實有毒性,不過人長期服用後才會看出害處。


    這一點當初易長安也曾經說過;加上燕皇雖然沉迷丹道,但是服用丹藥的量並不算大,是以燕恒一直以為,父皇怎麽也能撐過新年這一段時間的……


    如今看來,自己那幾位弟弟暗中的異動果然不是空穴來風,隻怕是早有預謀了!


    隻是燕恒並沒有想到他們居然心狠手毒到了弑君父的程度……而且動手的時機也掐得極好,正好是父皇在他母後宮中的時候——


    院判薛之煥拔起了最後一枚銀針,這才飛快地扯著袖子抹了一把汗水,回身在崔皇後和燕恒麵前跪下:“娘娘,太子殿下,皇上的病情暫時穩住了,稍候臣等會再合計一個方子出來——”


    燕恒微一點頭:“父皇什麽時候能夠醒?先前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薛之煥才抹掉的汗水一下子又冒了出來:“回太子殿下,先前……先前或許是因為皇上平日服用的丹丸中與今日所食有相克之物……至於皇上何時能夠醒來,還要看今天晚上的情況,如果……或有幾分幸理……”


    一般食物相克,就容易中毒……燕皇今天的晚膳都是在崔皇後宮中一起用的,要是說是中毒,崔皇後難辭其綹,薛之煥哪裏敢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可是不說,燕皇現在的情形又很是嚴重,救不救得回來還是兩說……


    燕恒剛皺了皺眉頭,外麵就突然傳來了一陣人馬嘶喊聲,聽起來似乎很遠,不過陣仗卻是不小;殿內的眾人頓時齊齊變了臉色。


    慶吉的徒弟張淮屁股著了火似的飛跑進來:“娘娘,太子殿下!宮門外被一群兵士圍了!他們還喊著——”


    張淮的聲音突然打了個頓,生生把剩下的半截話咽了回去。


    宮變!周介甫眉頭一跳,急轉頭看向燕恒。


    燕恒低聲安慰了崔皇後一句,目光在幾位閣老身上一掃:“走,還請幾位大人與孤同去,看看是誰在那裏趁機興風作浪!”


    他進養心殿之前就已經嚴令下去,讓人守好宮禁,各宮各殿關閉宮門,不許擅自出來走動,如有違者,立殺無赦!


    非常時期,燕恒顧不得受人非議,不得不用了非常手段,也是避免了到時宮中有內應作亂。


    此時隻是內城外麵有喊殺聲,宮內卻頗為安靜,燕恒心中已經放下了一半;隻是不知道這幾位閣老中有幾人的心思到底如何,因此才拉著這些人跟自己一起走。


    周介甫轉瞬就明白了如今的形勢,當即表了態跟著燕恒要往外走:“走吧,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到底是誰在作亂!”


    剩下幾位閣老互相看了幾眼,不管情願不情願,也都跟著走了出去。


    皇宮內城雖然沒有外城牆那麽堅固,但也算牆高門厚,隻要不起內亂,內城禁衛軍拚死血戰,守個一兩天應該沒有問題。燕恒在董渭的護衛上當先走上了內城城牆,扶著城垛往下看去。


    圍城兵士人手一隻火把,將城牆下照成了一片火海,氣勢懾人,見城牆上陸續站上來一排人,瞧著應該是些有頭臉的人物,底下的兵士們立時爆出了一陣呐喊:“燕恒弑父,天理難容!”


    第465章 沒想到


    燕皇吐血昏迷的消息本就是封鎖的,這會兒卻傳得人盡皆知;與其說是從什麽渠道傳出去的,燕恒直覺更相信是有人早就料定了此事,選在此時發難!


    從一眾鐵甲兵士身後尋到了忻王燕慎和魯王燕淳的身影,燕恒不由冷笑出來:“老五,老七,如今何必還作躲藏之態,不如大方站出來吧!”


    魯王燕淳見被燕恒看到,沉不住氣地先叫嚷了出來:“燕恒,你目無君父,狼子野心,夥同毒後崔氏對父皇下毒,意圖篡位,天道早已示警,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最近幾天,伴隨白骨案流傳京城的那些流言早已傳得紛紛揚揚,被魯王燕淳這麽一嚷出來,城下的兵士叫喊得更加響亮:“燕恒弑父,天理難容!天道示警,清除奸佞!”


    先前院判薛之煥那番說辭,幾位閣老也聽在耳裏,這時被魯王這麽一喊出來,有兩人頓時猶疑起來:燕皇在皇後宮中中毒,太子進宮後就下了宮禁,他們這幾位閣老此時在內宮中,難道說不是人質?


    忻王燕慎此時也揚聲開了口:“燕恒,要不是我和七弟得到消息趕來,此時你早已皇袍加身了吧!你這無君無父的奸孽,早就心懷不臣之心……”


    燕慎說得言之鑿鑿,城牆上的幾名禁衛軍也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董渭耳目聰清,下意識地更靠近了燕恒幾分,警惕地往身邊那幾個禁衛軍處掃了一眼。


    “燕慎,燕淳,你們隻管顛倒黑白!”燕恒臉上一片怒色,“不說父皇病重的消息你們從何得知,但凡你們有半點尊孝之心,又怎麽會不進宮探病,反而帶兵圍宮?!分明是你們早有預謀,暗下毒手,不然哪來這麽快的兵力!”


    對啊,這幾個不都是皇上的兒子嗎?聽到自己的父親病了,不是過來探望,怎麽還帶著兵把內城給圍了?而且這點兵遣將可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好的事——


    禁衛軍們注目看著城牆下明晃晃一片森嚴的鎧甲反光,立時醒回了神,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外麵喊殺聲叫天,不知道什麽地方失火,將那一片夜空燒得紅彤彤地亮了半邊天。


    易長安的目光透過結了蛛網的小窗遙遙落向皇城的方向,心裏忍不住一陣苦笑:這一段時間,她倒是跟地窖牢房結緣了似的,才從地窖裏死裏逃生出來,這會兒又被人塞進了這間臨時牢房。


    隻可恨自己的那些擒敵術在那些人眼裏跟小孩兒過家家似的,根本抵不上一招就被擒了過去;也不知道江浪和江濤兩個情況如何了,白天的時候她遠遠聽到兩人在身後的慘呼聲,隻怕是遭了毒手……


    易長安緊緊咬了咬牙,閉上了眼睛。


    要是自己能跟陳嶽一樣功夫高超該多好,就不會這麽一回二回地被人擒去了!上一回她僥幸活了下來,而這一回,隻怕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


    這些人一把她抓回來,雖然沒有剝掉她的衣服,卻是將她喉間粘的假喉結直接弄掉了;看來目標很是明確,竟是知曉了她是女子的身份,特意來確認的!


    這些是什麽人?抓她過來又是有什麽意圖?!以她這女子的身份,是打算要挾陳嶽嗎?難道陳嶽快要回來了?


    一想到陳嶽,易長安心中不由一陣絞痛:陳嶽,不知道她以後還能不能再看到他……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然後是“哢嚓”一聲響,有人打開了門上的鐵鎖。


    易長安睜開眼,飛快地轉回頭,借著燈籠的亮光,看清了來人的那張臉,眼中閃過愕然。


    來人將易長安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裏,倒是表情平和地開了口:“長安這是沒想到吧?我也沒想到,辦案如此精幹的刑部正四品郎中易大人竟然是個女子。”


    易長安淡淡笑了笑,眉梢微挑:“好歹跟狀元公稱兄道弟一場,狀元公能否告知小女子是在何處露出馬腳嗎?”


    “不如還是請長安先答我一個問題再說如何?”康茂生並不回答,反而另問了一句。


    就怕沒人跟她說話,話說得越多,能透露出來的信息就越多,她才能更清楚現在的情況!易長安麵帶無奈地笑了笑:“兄為刀俎,我為魚肉,康大人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就是。”


    “跟長安同年一場,我對長安還是相當客氣的了,長安切莫如此說話。”康茂生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反縛了易長安雙手的麻繩,“知道長安是女子,我可是讓他們都收斂著呢。”


    易長安隻是被反縛了雙臂,插在靴筒的那把匕首也被搜走了,不過並沒有被搜身,確實也算是收斂了。


    見易長安低垂了眉眼不再說話,康茂生這才不緊不慢地問了出來:“不知道長安跟太子殿下關係如何?”


    易長安詫異抬起頭來,心思瞬間百轉:康茂生怎麽會這麽問?


    康茂生已經先開了口:“臨近過年,太子殿下也親自跑出城給長安你送血燕補養身體,長安可不要告訴我,你跟太子殿下交往一般啊。”


    他們這邊的人雖然在東宮插不進什麽重要的位置,但是在邊角處還是有幾個暗子的;結合易長安是女子這一件事,平常瞧著並不起眼和有用的信息一綜合起來,康茂生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見易長安眸光輕閃似想回避,康茂生索性直接點了出來:“而且我瞧著不僅不一般,隻怕太子殿下甚為心悅長安你吧!”


    易長安轉眼間已經定了心思,直直看向康茂生:“康大人抓了我又有什麽用?我並非什麽絕世佳人,隻不過是幸好有這麽一項辦案才能,僥幸得太子殿下看中,稍稍掛些心而已,跟宏圖江山相比,我一個小女子這一點重量,在殿下麵前又算得了什麽?”


    康茂生綜合從東宮所得的零碎信息,心中已經確認易長安在太子燕恒心裏的地位絕對重過太子妃武氏,即使私心裏也認同易長安說的最後那一句話,麵上卻並不顯出來。


    易長安太會破案了,當時他們製定計劃的時候,就想著要把易長安這個不穩定的因素先除掉,隻是易長安一直在莊子裏不出來,那莊子裏又有不少好手。


    加上旁邊的幾戶農莊俱是朝中幾位顯要的地產,裏麵都頗有幾個護院家丁;所以這才一直按下不動,尋找機會。幸好轉眼間徐玉正就給康茂生送了這個機會過來!


    康茂生本來是想勸說易長安進城吊唁徐玉正,再尋機下手的,沒想到易長安隻遣了管家過去送奠儀,自己卻並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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