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杯酒下來果然不出所料,她聽見陳教授喚了一聲侄子,詢問他一雙兒女是否回國,陳金低頭稱是,說送幼兒園了。


    梁瓷不小心聽到,她可沒有聽人牆根的習慣。老師之間敬酒沒有那麽瘋狂,基本需要有人先起頭,講兩句敬酒詞大家跟著一同幹杯,放下酒杯吃幾口菜,談一談家國時政,科研上麵的新政策新方針,如果有老師近期得意的事,拿出來跟大家相互分享。


    然後順時針或者逆時針讓下一位講敬酒詞,再一同幹杯,李容曼參加了一輪優秀教師評選,在學院網站上需要投票,看在場有研究生也有老師,是個絕佳的機會,厚著臉皮自薦了一番,把鏈接發到課題組的群組裏,拜托大家轉發到朋友圈呼籲投票。


    梁瓷喝完酒耳根微紅,白酒跟啤酒不同,後勁兒比較大,也可能是酒入愁腸,酒不醉人人自醉。


    總之她不勝酒力,飯局過半悄悄溜了出來,外麵晚風拂麵,讓她不禁打了個機靈,剛才尿遁的時候太匆忙,忘記拿外套出來,又不想回去,隻好抱著手臂在外麵遛彎,酒店附近竟然有家輔導機構,這個時間透過大門還看見忙碌工作的人影。


    這邊比較偏僻,古香古色的鏤空建築,兩邊樹枝繁茂夏天大概都很難照射進來,冬天有多陰涼不用多說。


    剛走兩步,腳踩到幹枯樹枝發出聲響,前麵暗處探出來人影,定睛一瞧是陳傑青。


    他在這邊抽煙,看見梁瓷頗有印象,抬手打招呼:“出來醒酒?”


    “嗨。”


    他看了看手裏的煙蒂,順手熄滅,笑說:“國內的女老師都是女中豪傑,酒量很好。”


    梁瓷低頭笑了下,“酒量好就不會出來醒酒了。”


    他卻說:“是你謙虛,我酒量不好,在美國這樣的場合不多,我大學畢業就申請去那邊了。你不要聽我伯伯胡說,他講話太官方,其實我回來,主要是看重如今國內的企業合作,企業給了我很誘人的條件。”


    梁瓷抿嘴又笑,點頭說:“總覺得你們搞科研的比我們搞語言的厲害,你們才稱得上科學家,大國工匠。”


    “科學家跟大國工匠我不敢承擔,我隻是研究催化劑的,不過眼下國內這塊發展不景氣,我歸國的時候,老板勸過我很多次。”


    “催化劑?真是隔行如隔山,理工科的那些東西,我早就拋到九霄雲外。”


    “理解理解,不過化工你應該不陌生,廚房裏的食用鹽和醋,或者施肥用得肥料,你身上衣服所含聚酯纖維以及衣服的顏色,都是我們行業製造的。至於我,你可以理解為,我是造洗衣液洗潔精的,表麵活性劑那類東西。”


    梁瓷沒料到他這麽健談,大概剛從國外回來見到國人熱情好客?她不知道說什麽,含笑點頭,想到家裏的蒜苗枯黃,忍不住道:“那我是不是問你借點化肥也可以?”


    “自然。”


    “還真有?”


    “二胺沒有,尿素倒是有好幾箱。如果你下次缺玻璃水,也可以給你調配幾瓶。”


    “……”


    酒喝多了話變得多,一來二去發覺這位陳傑青不僅沒有架子,而且比較活絡和氣,言辭之間帶點幽默,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有人發覺他倆出來,安排了個研究生出來尋找,該喝的酒躲不掉,梁瓷隻好又回去。


    有個研究生會活躍場子,把幾個教授逗得開懷大笑,多喝了幾杯,梁瓷又跟著舉杯。


    作者有話要說:  二非:有二更但是比較晚,先發個短小章節吧,明天可以來看


    第88章


    不過這次梁瓷跟李容曼看走了眼, 陳傑青今年才將將35歲,本科畢業就讀於中科院北京過程所, 全名中國科學院過程工程研究所, 一讀研就奔著出國留學的名額去的,而後順利出國, 國內的老師是化工行業泰鬥,中科院張某某院士,也是研究催化劑負載金的。


    陳傑青在那邊定居幾年, 不打算回來前娶了個洋妞,生了一雙高顏值的混血兒女,但因為不是從小就在國外長大,跟外籍老婆存在生活觀念以及認知上的詫異,前年協議離婚。


    陳傑青歸國的時候還有另外一個選擇, 中科院蘭州物化所, 不過他看中了本市是全國有名的工業基地, 不次於京津唐跟位於渤海北灣環和黃海西北岸的遼中南,尤其是化工行業傑出領先。


    梁瓷不由暗暗咋舌片刻,還是一位挺有頭腦跟戰略眼光的人。


    飯局過後杯盤狼藉, 送完各位課題組的長輩梁瓷還沒消散酒意,扶著車門腿部發軟, 李容曼接了一通電話回來神清氣爽, 不用多講她就知道大概和好了。


    李容曼說:“周省之向我誠摯道歉了,忽然有些心疼他,不然我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你喜歡他就給他機會, 你怎麽選擇我都支持。”女人遇到感情總是眼中為他留著淚,心中為他打著傘,梁瓷自個就是如此。


    李容曼又說周省之要過來接她,大概今晚不回去,讓她不用留門,梁瓷叫了代駕還沒來,她先一步被接走。


    車庫光線渾濁不清,三米外看不清楚人影,她在軟件上叫的代駕,距離這邊還有兩公裏路程,有的等。


    幸好來往車輛不斷,有人跡她就不害怕,酒勁兒這會兒比剛才濃烈,眼前出現疊影。


    這時負一層的電梯打開,低沉的說話聲傳來,皮鞋踩在水泥地上沉重有力,“錢總真會說笑,以後我還靠您指點,會所也看了,咱們煙酒也吃了,不知道您是怎麽個意向?這麽問是有點不合時宜,隻求錢總給我個定心丸吃。”


    他說話擲地有聲,夜晚穿透力強,被他稱錢總的那位回頭說了一句什麽,這人旋即高聲笑道:“有安排,天色早著呢,自然還有別得安排,吳經理你去安排一下,就說我們馬上過去,好久好煙準備著……”講到這裏聲音微低,“再安排幾個有姿色的點歌員,辦事低調點。”


    他講完衝錢總咧嘴笑笑,拉開車門請人進去,車門一合,彎著腰趴在車玻璃上點頭哈腰:“錢總,司機先開車帶您過去,我隨後。”


    打發走錢總不由得鬆口氣,搖頭笑笑,拎著車鑰匙就要走,一回身看見身旁站了個身形單薄的姑娘,頭發低挽,兩手規矩地拿著包,看見他眼神閃躲猶疑不安。


    梁瓷不曉得要用如何方式跟他說話,抿了抿嘴,隻能沉默。


    他勾唇笑了下,“你怎麽在這?”


    “吃飯。”


    他已經走到眼前,從她身上嗅到酒味,臉色立馬變換兩次,沒事人一樣詢問:“喝酒了?”


    “……”


    梁瓷不想說話,探出手機看了一眼,代駕仍舊在兩公裏以外,她懷疑這個軟件的真實性,垂眼想著,待會兒一定要給個差評。


    王鳴盛舔唇笑了笑,左右看看四下無人,結實有力的手臂上去就勾住她的腰身,半笑不笑地說:“怎麽了?誰惹你了?”


    梁瓷抬眼在他臉上打量,對這個回答有些失望,手攥成拳頭推搡他:“放手。”


    “為什麽?”


    梁瓷胸口有些起伏,偏開頭不看他,脖子上的圍巾散開,他垂眼皮子看看,不輕不重輕薄她。


    梁瓷閉了閉眼睛,頭迅速又偏向另一邊躲避,他低聲笑了笑,手臂收緊加重力道。


    “……你別這樣行不行,能尊重我一下嗎?見了麵動手動腳,我是你什麽?滿足你不是我的義務。”


    他動作一頓,“生氣了?”


    梁瓷嗓子發幹,用力推開他往後退了兩步,低著眼眸不講話。


    心裏忍不住想,生氣了?瞧,他這語氣好像很驚訝,大家都是聰明人不是嗎?還是他把自己當傻子……


    他看了看,“喝酒了不能開車,在等代駕?”


    “……”


    “我沒喝酒,我送你回去,你把車鑰匙給我,明天我讓吳大偉來提車給你送過去。”


    “不用送了,又不是我的車。”


    他帶著鼻音笑了笑,從她手裏拿過去鑰匙,完全不理她的小情緒,半強迫半蠻橫地把人拉到他停車的地方,上車見她不動作,低頭又幫她扣上安全帶。


    “收收你這小脾氣。”


    “就是沒有脾氣,才容易被人拿捏。”


    “誰敢拿捏你,我第一個捏死他。”


    “你先捏死自己吧。”


    王鳴盛挑眉:“這兩天跟李容曼在一起長本事了,抬杠的時候伶牙俐齒的,以後距離她遠點,都把你帶壞了,我怎麽看她怎麽不像個好人。”


    梁瓷側頭看了看他,又側過去頭看外麵的風景,走出很遠才想到代駕這事,趕緊拿出手機取消了預約,不過取消的有些晚,代駕司機已經到了地方,按照規定需要支付幾塊錢的賠償。


    一路上氣氛有些不對,跟他在一起後前所未有的低沉。


    他的手搭方向盤上,另一手到前麵按鈕調了一首廣播站播放的歌曲,男人低沉有力的嗓音回蕩在車廂內,他聽了兩秒不太感興趣,頻道換到廣播市內實時路況的頻道,晚高峰南京路擁堵嚴重,提醒廣大群眾繞行,他們正好就在南京路上。


    他時不時垂頭看時間,梁瓷忽視了幾次,忍不住說:“把我放路邊吧。”


    “說的什麽話。”


    “不想讓我下車就不要一直看時間。”


    “待會兒有個場子,得趕過去。”


    “叫了幾個有姿色點歌員的那個場子嗎?”梁瓷用力咽了咽嗓子,看也不看他,“我特別好奇你們一般會怎麽樣,說是動手動腳逢場作戲,萬一忍不住了是不是就帶出去?你要不要講講科普科普,我是土包子,沒見識過那種場麵。”


    王鳴盛聞言有些尷尬,舔了舔唇角咬著後牙槽不講話,梁瓷的情緒有些豐富,閉上眼穩定了會兒,再睜開眼眼角就有些發紅。


    她覺得很多事情在重複,兜兜轉轉也沒出來高永房涉足的那個髒亂圈子。圈子外麵的人都忍不住進去,更何況圈子裏麵的人……指望他潔身自好,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


    王鳴盛剝開她眼前遮擋的碎發,垂頭看了一眼,“最近很忙,超級忙,沒顧上你……不過你別胡思亂想,那幾個點歌員自然是給客人準備的,現在談生意十個得有九個半這樣,不隨大流叫不會做事,假正經不合群。”


    她想笑沒笑出,淡淡地說:“男人總把忙當借口,殊不知這是最敷衍最不負責任的借口,所有出軌的男人,回家都會對妻子說忙……忙什麽,拯救世界拯救全人類?還是不在地球上沒有信號?所以連抽出時間打電話打短信的時間都沒有。如果是這樣我無話可說,我還得送你一麵錦旗,為你歌功頌德書寫史詩篇章。”


    王鳴盛低笑出聲,拿眼睛瞧著她,“怎麽還變成深閨怨婦了?小嘴巴跟機關槍一樣突突突,我都不知道怎麽招你惹你了。”


    梁瓷無奈笑笑,仰頭看了會兒頭頂,視線盯著車頂沉默,沉默看了會兒冷靜下來,眨著眼咽下情緒,“我覺得咱們倆應該分開一段時間,各自想想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不然這麽僵持著對誰都不好……你沒聽過一句話,如果你花錢買完票發現自己上錯車,一定要趕緊下車,不要因為花過錢不舍得而猶豫,否則會錯過更多站。”


    王鳴盛眯著眼看她,“哦,你所謂的錯過很多站,是不是就說你去美國進修的事,現在說服我趕緊下車?”


    “原先我覺得自己身體不好,怕你會嫌棄我,我一直在等你表態,沒想到今天見你是這樣的場景……我覺得咱們不合適,就算你不介意,以後身邊圍繞著鶯鶯燕燕情場誘/惑,我卻年老色衰紅顏枯骨,拿什麽鬥得過那些一批又一批的年輕小姑娘?”


    她默了會兒,“更何況你介意。”


    王鳴盛皺著眉宇,“誰告訴你我介意?我立馬去宰了他。”


    她低頭想了想,仍舊說:“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一段時間是多久?”


    她不講話。


    他看了梁瓷一眼,“你說我們不合適,確實也是,你活得多他媽光鮮,你父母不用你養,獨生女沒有姐姐需要接濟,自給自足的白富美博士……我他媽不願意跟你講這事,你是天鵝,我是癩/蛤/蟆,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真他媽不自量力。”


    講這話時歎了口氣,有些無力感,“……你之前說給我介紹工作,一月四五千,都不夠給我爸一人打牙祭。有些事我不想騙你,我不可能為了你跟錢過不去。”


    梁瓷忍不住連續眨眼睛,眼眶微微濕潤,“你真現實……不過也是,我們這個年紀確實得現實一些,你實話實說總好過敷衍我……感情一開始憑借頭暈腦熱什麽都不在意,把對方當成神一樣完美,時間久了總要落到實處,考慮一些現實問題。”


    她忍了忍眼淚,不想表現的自己多被他牽動,雲淡風輕地眨了眨眼皮子,輕聲問:“我就特別想知道,你這幾天冷著我,是不是介意我的身體情況想要我主動提分手?如果是的話講明白就好,我傻,沒有你心眼多手段多,不想再胡思亂想折騰自己……我們不如果斷點,坦誠點,別再玩那些虛的。”


    他突然踩刹車,也不管什麽交通規則直接調頭往路邊花壇邊停靠,停下車安靜想了會兒,使勁抹了把臉後才說:“為什麽非要問介意不介意,這種事,你覺得我介意不介意?有幾個男人可以拍著胸脯保證完全不介意,我介意又如何,不介意又如何?我疼你不就行了?你還是在我心尖兒上,沒人撼動你的地位。”


    “你方才問誰說的你介意,你要去宰了他,這會兒你又讓我不要問介意不介意……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是不是,你講話前後矛盾自己都沒意識到,讓我怎麽相信你的甜言蜜語?”


    王鳴盛用力咬了咬後牙槽,捏著太陽穴閉上眼,額頭抵向方向盤,她挪開眼,不禁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刺眼,大概覺得她固執,追根究底讓人厭煩。


    第89章


    梁瓷想, 男人這個物種怎麽都這樣,之前明明把她捧的跟仙女一樣, 忽然就從肋骨變成雞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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