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到二樓等我,我去下五樓辦公室。”


    她點了點頭跟著他下來,從實驗室獨有的側門進去,一進門就橫了一張天藍色的大型實驗台,玻璃器皿整齊劃一擺放,兩邊通風櫥嗡嗡工作著。


    幾個研究生模樣的男生身穿白大褂站在那討論什麽,下巴上或者頭頂掛著一次性白色防毒麵具,眼下沒做有毒的溶劑就沒戴,也沒來得及摘。


    看見陳金紛紛打招呼喊老板,揮一揮手上深藍色的橡膠手套。


    陳金走過去指點了兩句,拍拍他們的肩膀做鼓勵。


    梁瓷直接被他帶去二樓辦公室,耳邊剛擺脫那些喧鬧的聲音陳金的手機鈴聲劃破安靜,他低頭看了一眼,笑說:“我女兒。”


    梁瓷沒怎麽在意,尋了個椅子坐下,以為他會躲避出去才接,沒想到他直接就這麽接了,跟女兒講話時低沉溫柔,“好的寶貝兒,你乖乖聽話好嗎?嗯,我晚上準時回家,別哭……”


    梁瓷忍不住轉過去身看他,是個好父親。


    陳金講完電話歎了口氣,拿眼睛打量她,黑色鏡框裏透著精明:“你喜歡小孩嗎?”


    梁瓷不知道他哪來的這麽一問,狐疑了好幾秒才說:“還行,沒想過……什麽叫喜歡什麽叫不喜歡?我沒當過母親不清楚母愛是什麽。”


    陳金沉默了幾秒拉開椅子坐下,手機在指尖捏了捏,“我聽說過你一些傳聞,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覺得你這樣的女老師敢嫁給高教授,大抵是不會在意那些傳統束縛的,盡管結局不太好。從這一點兒上我很欣賞你,我覺得我跟你三觀上很像,我們倆應該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她提了提眉,邊思索邊慢慢點頭:“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啊。”


    陳金後麵其實還有半句話,但是就怕唐突了她,想了想暫時隻說了一半,他推開椅子站起來,往梁瓷身邊走了兩步。


    她感受到壓迫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討論私人問題怎麽想都覺得奇怪,低下脖頸理了理衣服,側頭背對他。


    越想越覺得這陳老師怪異的很。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梁瓷覺得今兒天氣好,出門的時候把高領毛衣脫了,換了一件單薄低領的內搭,剛才這麽一整理,衣服下擺的褶皺被拉開,脖子卻露出更多肌膚,經曆了一個冬日捂得比以往還白。


    白生生的後頸兒,就是發根臥了一枚嫣紅的小梅花。很奪目。


    陳金好巧不巧看見這一幕,都是熟知男女之事的成年人,吻痕這東西十幾年前玩爛的梗,瞅一眼就知道怎麽回事根本不需要問。


    他雖然是離婚男士,在美國見識過那些金發碧眼更開放的女性,但還是被弄得一愣,視線停留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失態。


    心裏對梁瓷好感度倍減,好半天才抬腳往後挪了兩步,手不由自主握緊桌子上的紙張,胡亂搓磨了兩下,“梁瓷,我記著,昨天在酒桌上,你跟我說同單身來著,對嗎?”


    她被問的茅塞頓開,勉強笑了笑,低下頭艱澀道:“……陳老師,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我覺得要不然咱們就改天再吃飯吧?”


    “我也想起來我突然有事,真是巧,那改天就改天吧,我都行。”陳金往她脖頸又看了一眼,如是說。


    第101章


    陳金邊說邊拿上車鑰匙, “回你住的地方嗎?我送你。”


    白皙單薄的眼皮兒往他這看了看,指尖指了指大概的方位:“我去提車, 昨天吃飯的地方車停那兒了。”


    他毫不猶豫說:“那我送你去酒店。”臉上帶著愜意勉強笑了笑。


    梁瓷舔了舔紅唇, 遲疑著點頭:“好啊,那謝謝陳老師。”她說完抬手揉了揉脖頸, 這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前後矛盾,剛才盯著她的脖子看, 看得她頭皮發麻。


    梁瓷放下手機,不好意思說:“能不能在這洗下手?”


    “當然沒可以,”他打開水龍頭又問,“溫水吧?”


    “可以。”


    她的感覺還是挺準的,陳金的確是前後矛盾了, 對梁瓷的好感僅限於幾次接觸和旁人口述的膚淺層麵, 這一刻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搞錯了, 或者人家說同單身隻是因為關係還沒確定隱瞞了實際情況。


    他兩手搭在方向盤上,時不時扭過頭看她,沉吟許久才說:“梁瓷你出國這段時間有什麽需要盡管朝我開口, 不用客氣。”


    梁瓷點點頭,手裏拿著他給的牛皮紙袋, 勾唇衝他微笑。


    陳金看向前方, “去了國外有困難也可以找我,我現在每個月大概飛那邊三次,因為在那邊企業還保留著職位, 暫時丟不開手。”


    “我聽王老師提過這事兒。”


    “是麽。”他單手握著方向盤,鼻息微歎,“我有一兒一女。”


    “我知道。”她笑說。


    “所以很多事考慮的比較周全,畢竟為人父,雖然是年輕的父親……我前妻是美國人,美國那邊你應該了解一些,我前妻是我同事,離過婚我們還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我大概不會跟前任做朋友,別扭。”梁瓷垂頭看了看窗外,“經過上一段感情,有一個想法我覺得很必要,那就是不要找同一個圈子的人……在一起的時候躲不開沸沸揚揚的議論,分開了仍舊躲不開,因為工作啊交際圈啊都是重複的,就算一丁點小事也會激起水花。”


    陳金眯眼思忖:“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再找跟你一樣做老師的?”


    “沒有,近期打算這兩年不考慮感情的事。”


    他笑了笑,上下喉結滾動,最後什麽也沒說。


    小巷子比較難出入,車子在酒店入口停下,梁瓷揮手致謝,目送陳金消失在視線之外才扭身往露天車庫走。剛走兩步,經過昨天吃飯酒樓的後門,眼角餘光看見二樓欄杆處站著一位。


    眼睛迷成一條縫盯著她,看了幾眼低頭去抽煙,動作漫不經心還透著一股子慵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這,更不知道看了多久。


    梁瓷踩著樓梯上去,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這人才低低開口:“昨天送今天又送,我明明聽說這大學搞研究的老師很忙,姓陳的這位是不是隻拿國家的錢不給國家好好做事啊,別是第二個高永房。”


    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手握著皮包的肩帶微微用力,“偷看偷窺本來就不光鮮,怎麽語氣好像自己做了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有沒有廉恥心。”


    王鳴盛心裏本來就吃味,聽了這話胃裏隻覺得一陣冒酸水,酸得倒牙,“才認識幾天啊,就為了他懟我,以前咱倆在一塊你哪次不是惜字如金,現在我就感歎兩句就這麽批評我?”


    梁瓷心跳有些快,被氣的,這次他提高永房梁瓷覺得是在諷刺自己有眼無珠,而且他以前說過,不喜歡提老高,這回他自己倒是上杆子提。


    躲過他要走被攔了一下,他嫌棄地看過來一眼,“真喜歡這個姓陳的了?主動問人家要微信就算了,瞧你昨天那一臉膜拜的表情,跟幾輩子沒見過男人一樣。”


    梁瓷眨眼笑了笑,硬生生被氣笑的,看也不看他,“就是很久沒見過男人了……但我不像你,明明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昨晚又跑到巷子裏糾纏,借著醉酒的幌子做幾輩子沒見過女人的事。”


    他表情僵硬住,梗著脖子瞪眼:“我做什麽了?”


    “別說自己斷片了不記得。”


    “我還就斷片了。”


    “……”


    梁瓷抬起頭瞥他兩眼,“無恥。”說罷加快腳步往前走,王鳴盛沒立馬追上去,探頭盯著她的背影看,搓了把臉,把手上的香煙先掐滅,剛提腳走了兩步錢總的秘書就從另一邊尋出來,笑笑:“王總,裏麵沒了你不熱鬧,趕緊進來吧,都等著敬酒呢。”


    王鳴盛答應了一聲,隻好往秘書這邊走,心想沒勁,真他媽沒勁,天天像小丫頭陪客一樣伺候著別人,以前最喜歡出來吃飯改善生活,現在一聽到晚上有飯局就膽怯。


    又想,昨天她剛來了這邊今天又過來,是又有什麽飯局應酬嗎?但不管怎麽回事,兩人的緣分還是在這的,要不然怎麽出去這會兒的功夫就能碰見。


    幾杯白酒下肚猛烈咳嗽一陣兒,春節前後感冒了一場,從周成區回去當夜就高燒不退,吃了兩天退燒藥,體溫下去了又上來,反反複複折騰了好幾天,最後咳嗽的太厲害就去市醫院掛號看了看,醫生說肺炎還是氣管炎他給忘了,總之不住院不行。消了好幾天的炎退了好幾天的燒才好。


    不過還在咳嗽,咳嗽這個症狀有點頑固,醫生也說沒什麽妙招,隻開了幾瓶止咳糖漿,眼下還喝著,當糖水喝。


    王鳴盛回想一下,自己好幾年沒這麽狼狽了,大老爺們身體一向很好,什麽禽流感啊病毒感染啊從來找不上他。


    沒想到這段時間這麽費勁。


    吳大偉那段時間一直跟著他往醫院跑,見他整天沉著臉,忍不住就說:“盛哥,你好不容易病一場為什麽不打個電話賣賣慘呢,女人都吃這一套。”


    王鳴盛當時發了好大的火,讓他哪涼快哪待著去,他心裏就暗暗發誓:我要是再主動招惹她我就跟她姓,我王字倒過來寫。


    不過昨晚王鳴盛喝醉酒就食言了,為什麽呢?因為情不自禁並且有了危機感,最主要的還是他喝醉前靈光一閃,發現自己的姓很有意思,倒過來還是王。


    不過男人還是要臉麵的,不管混到何時何地,都要個臉麵。像上次追到梁瓷家門口求她下來那事,他這輩子都不想再有第二回 。


    原因很簡單,那感受太不好太不妙,就有點像你把一顆真心掏出來給人家,人家卻不要,大冷天當著你的麵扔地上,扔地上不算又給了兩腳且碾了碾。著實不是什麽好滋味。


    人要臉樹要皮,樹沒了皮會死,人沒了臉想死。


    而且不管是昨晚還是今天這次,她都提點的很明白,明白到一針見血,直接問他為什麽說好了不再聯係卻要去糾纏她,同樣的話她問出來兩次,讓本來就礙於麵子有點兒下不來台的他怎麽回答?


    王鳴盛表麵上避而不答,其實心裏如明鏡一樣清楚,她一這麽問,他就覺得胸腔裏多出來一隻手開始攥他,真雞兒難受。


    說來也巧,王千人給梁瓷打電話說自己昨天帶了兩瓶好酒不知道落在哪兒了,問在沒在梁瓷車上,王老師也挺會講話,說如果在梁瓷車上她自己留下就成了,如果不在他得去找一找。


    上好的酒,價格不菲。


    梁瓷的車子從昨天下來就沒再開過,自然不在,眼下自己正在酒樓,覺得沒必要老頭再跑一趟就答應幫他問一問,到前台一問,還真在,被收拾包廂的服務員發現寄在前台了,等失主來找。


    前台失物招領處需要看證件簽字才可以,梁瓷便把錢包跟手機一並拿出來,找出身份證給對方看了看才取出兩瓶酒。


    王千人鬆了口氣:“那你就留著自己喝吧。”


    梁瓷抿嘴笑了笑,“我平常不喝酒的,況且是白酒,更喝不了,我給您送過去吧,送家裏還是送學校辦公室?”


    “那送家裏吧。”


    梁瓷隻好又去了一趟博學花園,好久沒回來眼中隻有陌生感,當初也不知道怎麽就熬了那麽久才跟高永房離婚,後來被王鳴盛捧習慣了,反而越來越嬌氣。


    如果高永房能有王鳴盛一半低聲下氣,說不定她搬家也不會那麽突然。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梁瓷總覺得自己包裏少了什麽,到家看見李容曼在床邊玩手機才恍然大悟,壞了,好像把手機丟了。


    她一時記不清掉在哪了,趕緊借李容曼的手機打電話,剛響了幾聲就被接了,“喂?”


    梁瓷分辨了會兒,“我的手機怎麽在你那?”


    “你落在前台了,我正好過來買單瞧見,跟他們比較熟,就把手機交我手裏了。”


    “你認識我的手機?”


    “廢話嘛,那麽破,很少有人用那麽破的國產機。”


    梁瓷聽著這話欠欠兒的,不怎麽招人待見,冷哼一聲沒講話。


    那邊聽出來,語氣不善地問:“哼什麽哼,有什麽不滿意直接說,做好人好事還有錯了不成?”


    她歎了口氣,抱著肩膀問:“你在哪,我去找你。”


    此刻正站在外麵風口講電話,雖然這兩日天氣和暖,但正處於乍暖還寒的季節,說到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不用過來了,”王鳴盛低下頭看了看時間,“急用嗎?不急用我晚上給你送過去。”


    “會不會太麻煩你?”


    王鳴盛聽她這麽客氣心頭有些不爽,耷拉著眼皮哼道:“怕麻煩我的話你就自己來拿吧。”


    “……”


    作者有話要說:  王鳴盛:蹬鼻子上臉!


    梁瓷:說誰呢?


    王鳴盛:……說二非。


    二非:說誰呢?


    王鳴盛:……說我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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