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能說太早,萬一有了還得叫你奶奶。”


    他留下這句話跟上推車,拐進病房耳根才算清淨,王琪麻藥沒過, 一場生產消耗掉大部分的力氣, 眼下正掛著氧氣瓶沉睡, 他在床邊站了站,姐夫忙完手續進來便扭身往外走,剛抬腳聽見他輕喚:“鳴盛——”


    王鳴盛偏頭看過去, “什麽事?”


    他跟兩步停住,“出去抽根煙, 聊一聊?”


    王鳴盛嗯了一聲, 醫院有些熱,伸手脫了西裝外套,很自然地搭在自己胳膊上, 抬眼掃見姐夫盯著他看臉上依舊是那一副雲淡風輕。


    兩人肩並肩往外走,姐夫說些跟無關痛癢的話題,或者扯兩句跟今日沒有牽扯的內容,王鳴盛用眼尾觀察他,忽而笑出聲:“有什麽話就直說,別賣關子。”


    姐夫臉上露出一絲不自在,“唔”一聲繼續為難,王鳴盛笑了一下,“看樣是有人請你當說客。”


    他搖頭歎了口氣,從兜裏拿出一根煙請王鳴盛抽,王鳴盛煙癮沒上來,並不想抽煙,看見姐夫親自按打火機遞火不得已放到嘴邊,低頭就著他的手引燃,客氣話也沒多少誠意:“你是我姐夫,給我點煙是折煞我。行了,有什麽事說罷。”


    對方隻好實話實說:“咱媽覺得我倆都是男人,男人更了解男人。讓我勸勸你。”


    王鳴盛把嘴上的香煙拿開,垂下眼嗤笑:“果然跟我猜想的差不多。”


    姐夫見他臉色不善立時表態,“我肯定是不會給你使絆子,畢竟我是外姓,你姐也受過高等教育按理說不應該橫插一杠子,前次那事我已經說過她。不過咱媽那你也得處理好。”


    王鳴盛不知道姐夫這話到底什麽意思,是誠心覺得他管不著還是斷了花銷後不再敢得罪特地跑過來討好,他收了笑說:“那你讓王琪勸勸老太太,要是勸動了我感激不盡。”


    姐夫說:“一家和睦是你我都想看到的,否則大老爺們夾在中間作難。”


    “是是是,”王鳴盛吸口氣搖了搖頭,半晌又說,“不過我也不怕鬧,在外麵見多識廣導致如今心大。仔細回想一下,我對老太太也算孝敬,什麽時候都敢說一句問心無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不流行了,你告訴她,看開點,梁瓷那種性子的人以後肯定是個孝順兒媳,讓她等著當媽就行了,至於我這輩子養老問題,別說沒孩子,就算是有我也不舍得壓榨。”


    他低手把香煙用力掐滅,眼圈微微泛紅,“姐夫,自己朝不保夕還要向家中寄錢表示孝心的日子,你應該也有吧?我雖然文化水平不高,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他說完頭也不回抽身便走。


    對方看著他的瀟灑背影抿了抿唇,都是不富裕家庭出身且家人觀念傳統怎麽不會懂。王鳴盛這幾句話講的很犀利,傳統家庭生兒育女多少存在壓榨,如果不去擔待還會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王鳴盛回到車裏擰開水喝了一口,褲兜裏手機接連振動,他點開軟件細瞧,梁瓷發了兩條消息進來。


    我到酒店安頓下了,跟容曼一間房,我們要去冬泳。


    他挑眉看了許久,點著屏幕回複一句:別亂來,你例假不是還在?


    那邊發過來一張圖片:度假酒店,如何?


    他點開圖片看了看,房間外麵山清水秀,雖然沒有碧海藍天,但屋外即是露天泳池,一時間恨得牙癢癢:你特麽挺會享受。


    梁瓷沒再回複消息,王鳴盛也沒再糾纏她多聊兩句,坐在車裏仰著脖子看了會兒大榕樹,等姐夫打電話讓一家子到醫院附近的餐館簡單吃點東西時才從車上下來。


    梁瓷這兩日在外麵玩得盡興,有李容曼張羅的地方總不會太差,原峰山有名的不是山而是瀑布,一線天,寺院廟宇,她們早晨乘坐觀光火車去百草園遊覽大棚裏的花草,梁瓷聽到“百草園”三個字就覺得有意境。


    她記得當年初中一年級語文第一課便是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那個時候梁瓷院校裏經曆了一個暑假荒草叢生,新生入學,白天跟著老師除草體驗生活,到了晚上在教室裏補語文課,教師外蟲鳴不斷,老師講著講著蛐蛐亂入,引起哄堂大笑。


    語文老師個子不高,捏著粉筆頭講一口不算正宗的普通話,是個固執的老學究,對梁瓷頗為偏愛,每次梁瓷的文章寫出來,不管是作文還是周記,總會被老師單獨拉出來點評賞析。


    不過那也僅限於初一時候的事,等到初二調了班級,換了一位語文老師,不太欣賞梁瓷的描寫手法,有次她用環境襯托憂傷心情,被老師畫出來做病句批評。


    所以梁瓷一直覺得那個講《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語文老師是她的伯樂,事實證明他並沒看錯。


    梁瓷經過櫥窗時看見用幹花做的香囊,忍不住駐足,店員介紹裏麵放了桂花跟薰衣草,梁瓷覺得這次出門王鳴盛頗有微詞,想了想仔細挑選了一枚。


    李容曼在耳旁道:“你買這個做什麽?”


    梁瓷說:“既然來了就買個留作紀念。”


    她笑了:“我媽上次去泰山,去前家人讓帶點紀念品,她回來時就買了一堆不值錢的小葫蘆,雖說不值錢還20塊一個。”


    景點的東西物價偏高。


    上午她們坐船瀏覽,也沒走幾步路,梁瓷下山時背上出了一層汗,中午飯在寺廟吃齋飯,清湯寡水的麵條粗糙難以下咽,下午坐上下山的車就睡了,座位正好挨著進氣口,睡了一路醒來膝蓋著涼,一直覺得骨節皺巴巴隱隱有些不適。


    酒店晚餐不算豐盛也不算寒酸,上了一盅海鮮疙瘩湯,梁瓷嚐了兩口,怎麽嚐都覺得沒有王鳴盛上回給她買的正宗,也不知道這人是在哪個酒店訂的,越想越覺得回味無窮。


    碗裏的飯更加索然無味。


    正想著他,包裏手機唱起,她擱下碗筷去接電話,這邊有些喧鬧,拿著手機往外走兩步,他低聲說:“做什麽呢?”


    “吃晚飯。”


    “我正在原峰區辦事,距離你大概半個小時的車程,收拾一下東西,待會兒過來接你。”


    她有些意外,“怎麽事先也沒聽你說。”


    “怕沒時間過去找你。”


    “現在忙完了?”


    “忙完了。”


    “什麽時候到?”


    “二十分鍾後。”


    梁瓷掛了電話飯沒顧上吃,拿上背包就要回酒店客房,李容曼笑問:“怎麽了?”


    “王鳴盛待會兒要來,”她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汗味,“我去換身衣服。”此時素顏,穿著黑色的跑鞋,一身灰白色的運動服。


    李容曼吃晚飯回去的時候梁瓷還沒走,她有些奇怪,剛才火急火燎這會兒倒是不急了,聽到浴室裏嘩啦嘩啦流水聲,忍不住撇嘴笑了笑,敲了敲房門:“我還帶了香水,你待會兒要不要噴?”


    裏麵的水停了,梁瓷裹著白色浴袍出來,彎下腰擦幹淨腳上水漬,白了她一眼,“我隻是洗個澡,你想多了。”


    “今晚還回來嗎?”


    “回來。”


    “我看未必吧。”


    “……”


    李容曼內急擠進衛生間,洗手時看見台子上今日份的牙刷還有牙膏拆開用了,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梁瓷真是嘴硬,這就有點兒悶騷了。


    她擦幹淨手見梁瓷還沒走,坐在鏡子前吹頭發,打趣了一句:“別把自己整那麽香,太刻意了。”


    她說了一句“什麽呀”,垂下頭時李容曼卻看見她耳朵尖兒羞紅了。


    李容曼拖著下巴看了會兒鏡中人,王鳴盛第二個電話過來時她也已經收拾妥當,長發披散,把充電線從插排拔下,囁嚅了一陣兒:“如果我今晚不回來,你幫我把行李運走……左右明天就返程,少陪你半天我不會生我氣吧?”


    李容曼故意說:“生氣,很生氣。”


    她含笑看過來:“想生氣就生氣吧,我也不能阻攔你。”


    李容曼自然不會跟她計較,也知道這剛和好的情侶,幹柴烈火得燃燒幾天,他們跨著春節鬧矛盾,眼下剛和好梁瓷出國的申請就批下來,實在沒多少時間膩歪。


    送梁瓷到房門口也就沒多送。


    旅遊度假村晚上限製通車,除非有續訂,否則到上來山到酒店必經之路就會被鐵柵欄攬住,梁瓷提著包走了將近兩百米的盤山公路才看見他的車子。


    後尾燈亮著黃色雙閃,在夜色裏穿透力很強,梁瓷走近敲了敲車窗,他落下車窗朝副駕揚下巴,“怎麽還限製通行?”


    “許是為了度假酒店安全。”


    “真不會做生意,有錢都沒地方花。”


    王鳴盛等她坐穩側頭看過來,沒急著開車,眼睛仔細盯著她,“玩得盡興嗎?”


    她沒回答,反倒是從包裏摸出個東西遞過去。


    王鳴盛皺眉問:“什麽玩意?”


    “香囊。”


    她解開口遞過去,他就著她的手探頭嗅了嗅,“送我的?”


    “嗯。”


    第109章 結局(下)


    王鳴盛看著香囊, 雖然不是值錢的東西,外頭到處也都有賣, 但惦記他這份心還算欣慰, 最起碼放心上來敷衍了。


    他搖頭笑了一陣,清嗓子去接, 手指探入捏出個花瓣仔細聞了聞:“也不錯,倒是挺香。”


    梁瓷視線落到他臉上笑說:“我們去哪?”


    他動作瀟灑地收了東西,外麵山巒疊嶂, 黑夜裏看不見一點光讓人壓抑驚懼,她看向深處,覺得陰森可怖毛骨悚眼,視線又趕緊收回來。


    “下山。本來按照行程當天折返,就沒在這邊安頓住處, 你說我們是連夜回去還是找酒店將就一晚?”


    梁瓷說:“這個看你, 我都可以, 你如果覺得累我們就找酒店,想連夜回家也不是不行,我更喜歡回家, 不喜歡酒店。”


    王鳴盛側過頭看她,動了動唇最終也沒說什麽, 開車往下山的路走。今日他沒見什麽要緊客人, 隻是之前有過交集的一個小角色,在市郊開了賽馬場,各方打點發請帖, 馬術上的東西頗為高雅,王鳴盛興趣不怎麽高,到那露露臉吃了一頓飯。賭了三局勝了兩場,看老板臉上笑得勉強贏了錢就沒直接離開,最後隨便買了幾把將贏來的錢全部輸光就撤了。


    不過這一來二去仍舊耽誤時間,到這邊的時候暮色下沉,她已經吃了晚飯。


    她見這人麵色不佳,眉頭輕皺,身上的酒氣雖然輕淡但隱約可以聞見,心中免不了生氣:“你喝酒了?喝酒了開車來找我,山路那麽窄你膽子怎麽這麽肥。”


    他低沉笑兩聲:“中午吃飯喝得酒,現在已經沒事了,本來也沒多喝,抿了兩小口。”


    她隻好說:“那你下車,我來開。”


    王鳴盛沒跟她爭這個,隻是道路狹窄夜晚停車換座存在危險,恰巧這邊有一條旁支小道,通向某個不知名的山村,一公裏外傳來兩三聲雞鳴狗吠,橘黃的燈光穿透力不可小覷,深夜裏眼前影綽。


    他停好車沒直接下來,路那邊是陡峭深淵,烏漆嘛黑,他接開安全帶:“這邊風景不錯。”


    梁瓷低下頭推門要下車,他卻說:“剛過驚蟄沒多久,這個時候竟然有蟲鳴。”


    梁瓷往他指引的地方看去:“我們走吧,路上連個人也沒有。”


    “這個時候應該來個張震講故事。”


    梁瓷深吸了口氣,推車門的手拿回來,低聲提醒他:“咱們走吧……”


    剛說了這句話這人卻哈哈哈笑起來,笑聲在寂靜四軸突兀刺耳,她心口急促跳了兩下,看著他捉弄的神情一時又忘了害怕,王鳴盛沒跟她換過來座位,原峰山倒是也來過兩遭,他親自開車來的,還算熟門熟路不陌生,反手旋著方向盤調頭,沿著小路往上走。


    梁瓷看不穿他想做什麽,但就算不熟悉路也知道他是往上走而不是往下走,“咱們去哪?”


    “找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數星星。”


    “什麽時候你對天文也有起興趣了。”


    “難得出來一趟,你玩了兩天倒是樂不思蜀,還不讓我湊著你餘下的時間欣賞欣賞。”


    他講話時頭腦理智又清晰不像個醉漢,剛才說中午喝得酒,晚上沒喝,看樣也盡數消化吸收,他既然要開車梁瓷還樂個清閑。


    山路蹊蹺,拐了幾個彎才到他說的地方,梁瓷起身往後環視,身後有座望峰塔聳然屹立,隱約看見個大概輪廓。


    烏漆麻黑哪有什麽星星,梁瓷抬頭看了半天也沒見幾個,天色灰蒙,脖子仰的發酸。耳旁呼呼風聲,說冷到刺骨有些誇張,涼颼颼冷氣著實保不住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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