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西晉末年,天下大亂。


    邊垂不保群雄混戰。司馬王室南遷,北方黃河流域成為少數民族的逐鹿之地,連年混戰不休,政權多重並立,中原尚未統一,先後有五個民族二十個國家爭權奪地,史稱——五胡十六國時期。又名:五胡亂華。


    在這些零星小國裏,一個叫“代國”的地方,聲勢雀起日漸強大(後改名為魏,史稱北魏)。北魏有個名人,喚作崔浩。此人之於魏國,相當於李斯之於大秦。以寫得一筆好字而出頭,被時勢所造就,漸成三朝元老位高權重。


    以上,隻是口口相傳造就譜寫真偽難辨、卻還得依樣背誦以防怞考的曆史……然而事實真相又是怎樣呢?


    “真、真的要這樣做嗎?我是說難道沒有更為科學一點的方法嗎?”


    簡陋清雅的竹舍外,盤根錯節的梅樹下,伴隨用力吞咽口水的聲音,傳來一句凝聚退縮意味的話語。頭戴方巾、儒生裝扮的圓臉少女正瞪著烏溜溜的眸子,硬著頭皮對視手中的竹筒,謹慎戒懼如臨大敵。


    “縱觀人類曆史的興亡,我們現在使用的方法,無疑是最具科學性、推廣性、普及性和公正性的啊!”一旁的年輕道士則以一副可疑的嘴臉,勸誘白色的小羊步向暗黑的迷途,“那就是——怞簽啊!”


    “還是不要吧……”少女冷汗涔涔,一邊窺伺著逃跑的路線,一邊隨口支吾地搪塞,“畢竟你是掌門師兄,俗話說長者為尊,小妹怎敢與師兄爭奪發揚師父遺願的機會呢。”


    “師妹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大亂,正要任人為賢。”道士笑眯眯地把臉湊得更近,用寬大的脊背完全封殺住少女的逃跑路線。在少女恨得牙根癢癢之際,做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師父過世之前,可是親手把師祖撰寫的文宗武卷傳給了師妹你。”


    少女忙不迭抗辯:“既然你這麽羨慕,我立刻把它們再傳給你好了。”


    “那是師祖一生精華所係。為兄資質愚鈍,恐怕無法領會。不像師妹你研讀多年,一定早就融會貫通。你就不要推三阻四了,這也是師父他老人家的遺願。”


    “胡說!”少女為之跳腳,“我這麽貪吃愛玩,怎麽能擔當這種責任啊!”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沒辦法啊。”道士攤手聳肩,以一副很賤的嘴臉表示遺憾,“俗話說死貧道不如死道友。師兄我還肩負著傳繼香火的重責哩。”


    “呸!”少女大怒,“你我都是孤兒,傳續得哪門子香火。”


    “喂喂喂。何必戳我痛處!林飛,我真是瞧錯你了哦。沒想到你竟然逃避責任到連怞簽都不敢的地步!”


    “拜托哦!”少女一聲怪叫,“你天天和師父兩個裝神弄鬼,玩怞簽我會贏過你這個神棍嗎?”


    “反正師父早有遺言,誰放棄怞簽,就代由誰繼位!”道士把頭一晃神氣活現。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少女抱頭哀歎,“難道蒼天就不給我林飛一條活路了嗎?我到底做了哪門子孽啊……”


    “百道孝為先!”道士得意洋洋,“如今你連師父的遺言都不肯聽,自然必遭天譴……”


    “我還沒死呢——”


    竹屋內猛然擲出一件硬物,“砰”地砸在道士腦後,“不要口口聲聲說什麽遺言!兩個混蛋!最後這口氣都不讓老夫好好咽——誰再胡鬧,誰就是下任繼承人!”


    林飛和道士嚇得一抖,同時搶出一支簽。


    “師、師兄……你先看。”


    “師、師妹……你先看。”


    二人麵色蒼白,手指發顫,眼睛半閉半睜,誰也不敢先往手中看。


    “師兄,其實、其實繼承師父的職位也沒什麽不好。”她帶著哭腔呐喊,“你會當大官,變得很有錢。”


    “對啊。師妹,綾羅綢緞,侍女丫環,你可以過你向往中的貴婦人生活。”他頂死也要扛過今天!


    “師兄你才高八鬥不用於精國圖治不是浪費了嗎?”


    “師妹你天生貴氣絕代風姿更該一展鴻鵠之誌啊!”


    “我的願望隻是當一個普通人在有生之年找到爹娘認祖歸宗而已啊!”


    “我的願望也隻想找個漂亮娘子生個可愛的孩子傳遞香火而已啊。”


    “拜托了!師兄!孔融四歲能讓梨,你就讓我發揚一回恭謙主義吧。”


    “拜托了!師妹!香九齡能溫席,你就體諒師兄這一生一次吧!”


    “師兄——”


    “師妹——”


    兩道撕心裂肺的聲音無比淒厲地響徹行雲,隨即,他們一並在寂靜的絕望中各自將眼皮掀開一條縫向手中瞟去……


    一生一世的運氣——在此一舉!


    “——不會這麽衰吧!”


    在一聲稍嫌尖銳的慘叫伴隨另一人“哈——哈——哈——哈”的大笑聲響徹後。


    書生裝扮的女子顫巍巍舉起手中決定命運的竹簽——上麵歪歪斜斜幾個筆畫,寫的正是“崔浩”二字。


    “不可能的、不應該的,我不會這麽衰的!”


    把烏溜溜的眼珠瞪成一雙鬥雞眼,少女手捧竹簽滿麵愴然。


    “願賭服輸!”肩膀被重重一拍,“這代‘崔浩’之位,就由師妹你來繼任了。”道士笑得風流倜儻,擺脫了責任真是好不開懷。


    “我、我……”少女驟然前掠趁其不備折腰擰身,躥上六尺之高的梅花樹,腳下如蜻蜓點水,轉瞬之間掠出丈許,“我才不要當什麽崔浩——”幾乎在悲愴的呐喊向天空擴散的同時,一條係有鐵爪的鎖鏈便自身後的茅屋內疾射而出,搭上少女的肩,如一隻人手的延長,硬生生將她拖了回來。整個動作電光火石一氣嗬成,年輕道士看得目瞪口呆。而摔倒在地的少女則齜牙咧嘴地扭頭咆哮:“拜托!師父!你這麽敏捷哪有半點快死的樣子啊!”


    “唉……”鐵索的那頭傳來一聲哀歎,有人用壯若洪鍾的聲音嗡嗡說道:“老夫已——命不久矣。”


    “你說是就是吧……”知道這次徹底完蛋了,林飛絕望地趴倒在地,以袖遮麵試圖裝死。


    “想老夫身為國家棟梁中流砥柱,以八鬥之才輔政、以滿腔熱血平亂、以忠魂義膽豪情劍氣行走於朝廷江湖,為百姓居安、天下大業、嘔心瀝血披肝瀝膽夙夜匪懈。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天命之命雖不可違……”


    “那就不要違嘛。”林飛勸道,“你老人家就痛痛快快白日飛升吧。逆天行道不是咱修真世家所為。”


    “唉。老夫也想清清靜靜駕鶴歸天。奈何輔政大業未成心中委實牽念……”


    “每逢大亂,必出英雄!如今天下大亂!英雄諸多!死了您一個,還有後來人!”少女振臂狂呼,“根本不必我們徒承父業冒名頂替。江山不會因為多出一個崔浩就改變!”


    “不行,為師曾答應師父的師父,他日若離開魏國,一定要尋到可囑托大業之人。”


    林飛含淚血泣捶胸頓足,“你們要玩托孤遊戲,自己玩不就好了?幹嗎找我當替死鬼。嗚嗚。”她既不想名垂青史,又不愛好經濟政治。隻想找個犄角旮旯過平凡溫暖的小日子,幹嗎讓她這十七歲花樣美少女頂替將死老頭的“官位”踏入陰險詭譎的仕途啊。


    “唉,徒兒啊。”屋內的人開始動之以情,“什麽樣的恩能大過師恩,什麽樣的情能大過養育之情。如果不是我從戰場邊上把你抱來撫養,你早就死於馬蹄之下了。現在為師行將就木,你就聽為師這最後一言吧……”


    被恩情壓得抬不起頭,林飛恨不得彎腰吐血,卻隻能拎著耳朵繼續聆聽。


    “想你師祖當年不過一個小小文書……因寫得一手好字,而被大王的先父賞識。”自稱行將就木的人,在木屋內講得口沫橫飛,“你師祖少好文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關綜。又兼性情沉穩,相當——受先王賞識。”


    “我六歲就會背這段師門發家史……”林飛拿了根小木棍,百無聊賴地在地上畫圈。扭頭看看已逃過大劫的師兄,正瀟灑地背手在牆角數枝梅。


    “但是沒想到啊——你師祖才思敏捷得天嫉,輔政辛苦體弱衰,竟早早染上無醫之病。為不讓千秋大業毀於人手,你師祖才想到讓他的徒弟——同樣耳聰目明,更兼溫婉良善的我——麵罩青紗冒名頂替,繼續輔佐大王縱橫於各國之間,以求一統亂世。”


    “是啊。二代崔浩,優良門風。”林飛聳肩攤手,瞄著虛掩的柴門,不死心地抗辯:“但是師父,當年你冒名頂替時,正逢先王已死。繼位的太子對你沒什麽概念。可現在你們君臣多年,他對你言行舉止了如指掌,你再想讓我玩這冒名頂替,以圓滿你三朝元老之夢,是不是有點過於誇張?”


    “徒兒不必擔心。師父多年上朝,都用青紗罩麵,平常脾氣倔傲,朝中多處樹敵。沒有半個故交知己。因此也不會有誰能看穿你。”


    林飛臉色更白,一旁的道士則更加慶幸自己怞簽失敗。


    “故以——我在此宣布!第三代崔浩,由林飛繼任!”


    “啪啪啪。”道士連忙鼓掌,“恭喜師妹!賀喜師妹!”


    “恭喜你個頭啊……”林飛喃喃自語以眼殺人,又聽到屋內傳來師父臨終的安慰:“飛兒啊。不要緊。要是哪天這崔浩你當得累了,就隨便去戰場邊上,偷個半死不活的小孩。隻要把這孩子拉扯成人,讓他繼位,你就可以逍逍遙遙駕鶴雲遊嘍。”“哦。原來如此。”林飛咬緊牙根,“那這小孩要是不聽我的怎麽辦?”


    “怎麽可能呢。”師父豪爽大笑,“什麽樣的恩能大過師恩,什麽樣的情能抵過養育之情。什麽樣的狼崽子能頂得過重於泰山的恩情!”


    “我們這倆狼崽子能!”林飛與師兄對望一眼,敢情他們是師父偷來的?還敢天天說他倆是棄嬰,當下氣急敗壞一腳踹開門,準備暴打老頭最後一拳。


    圍繞在紗帳中的床鋪悄無聲息,握著鐵索的手已無力地垂下,道士悄悄走近撥簾一窺,突然間放聲大哭:“師妹!師父真的歸西啦。”


    “哎?不、不會吧。”林飛立在當場,手足無措。


    “是真的!”道士掩麵痛哭,“飛兒啊。不……崔浩,從今天起……你就是魏國謀臣崔浩!師父的心願就、就交給你了。”他哭得怞怞搭搭地把手往林飛肩上一拍,“任重道遠,一路走好。”


    “搞、搞什麽啊?”林飛慌忙去推師父的肩,“師、師父!你再醒醒!我還有好多問題沒問啊!好歹你告訴我,我到底是你從哪偷出來的再死啊!我不要一輩子做無父無母的孤兒啊。喂喂!”手指碰到師父罩麵的青紗,微一用力,青紗飄落,露出老者麵如金紙,雙目緊閉。


    林飛怔了怔,見到師父的臉,想起他竟然真的死了,眼淚不禁湧上眼圈,正在眼眶打轉將落未落之際,梅林外突然響起一片訓練有素的腳步聲,探頭一瞧,遠遠來了一批身披重甲的兵士,其中一人翻身下馬,拱手為揖,“大王迎請先生回宮,有軍情要事相商!”


    “你、你娘的……”林飛一陣火湧腦門,正待發作,師兄已悲切切地將掩麵的紗巾遞過,替她罩上,把她推出門的一秒,咽氣吞聲地說道:“——三代崔浩,走馬上任吧。”


    於是,傳說中,精研義理,時人莫及,纖妍美麗,有如婦人,慮事精深,向有遠見,才藝博通,幾疑神人的——三朝元老崔浩,就這麽趕鴨子上架地——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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