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霽月想了會兒,說:“真真是男默女淚。”


    說罷,拍拍屁股在石榴的怒火中不帶一片雲彩的走了。


    可這廂石榴卻醍醐灌頂。


    她想起來了。


    李霽月當時說:“若這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呢.......”


    第9章 煙雨搖


    石榴這段時間怎麽也想不通,若是人禍,人又不是動物該怎麽才能將疫情擴散出去。邊思邊想總得算是將手裏的東西抄寫完了,拿去給任霽月瞧,他隻肖用兩隻鼻孔瞄了瞄,哼了聲:“這字兒還不抵我。”


    石榴難得同他說,站在他身邊低著眉順著眼攪著自己腰間的穗子,待他將手裏的紙張翻遍了,站起來淡淡說道:“去收拾些東西吧。”


    “啊?”


    任霽月側臉,了然的看著她:“爹嫌你既不通詩書又不熟禮教,叫我將你一起帶到鳳凰嶺上旁聽大儒宋仕廉的瘦削。”


    晴天炸了個霹靂,石榴才不想去呢,鳳凰嶺雖然離順天府不遠,可要住在山上每天除了些雀子便真真無趣了。再說在山上有沒有父親母親護著,唯這個腹黑心歹的小叔叔,她,她的日子就難熬了。


    石榴站著不動,一張小臉白了個頭頂,正著思著該怎麽讓老太爺打消念頭,或是讓母親去說說吧,任霽月卻說:“別指望著搬什麽救兵了,嫂嫂已經點了頭,說你性子太野是得去磨煉磨煉。”他眼簾一垂,視線飄到她白皙細膩的脖子上,想起那上麵曾經滯留過的淤痕,眼神黯了黯:“至於你,也是得好好學習一下規矩,免得到時候將任府的名聲卻都丟盡了。”


    石榴有苦不能言,聽著他說的這難以入耳的話,眼淚都快委屈的落出來了,可終究還是忍著沒哭鼻子,隻咬緊了下唇低著頭就要從他身邊走。


    任霽月倒覺得自己並沒有說錯什麽,石榴年紀是小可是並沒有小到什麽都不知道的地步,如今年輕輕輕被人誘騙了做了些錯事混正還可以拗出來,若是就這麽將她放任下去再出什麽亂子,可不得沉了塘?


    因為要從府裏出去好段時日,崔貞實在是不舍,奈何老太爺發話了她又不能不聽。在廂房裏替石榴收了幾件薄襖、狐裘,把石榴送到馬車上揩著袖子說:“還好一個月還能下山回來一次,你老太爺說了就是送你去學學規矩要不得多久,可憐你長得這麽大了還是第一次離開我。”


    石榴本就不舍得,聽娘這麽說又要垂淚了。任施章送女兒走後再過幾日也得去蜀州赴任,聽到夫人這麽說心裏更是一酸,將她拉到懷裏輕拍著背:“好啦,都這麽大的人還哭個什麽?女兒本來就沒什麽主心骨被你這麽一哭不更傷心?還好這一路上霽月跟著,是她叔叔也有個照應,你便放心吧。”


    任崔氏這才止了淚,卻又拉著石榴身邊的丹桂說:“小姐這出去在山上要是差個什麽便寫信同我說,受了什麽欺負也莫要瞞著我。這次大儒宋仕廉不僅僅隻是替咋們家的孩子授學,這順天府裏有些名望的人家都送了自家子弟去了,人多事雜必不能像在府中那樣逍遙自在了,還是得看著小姐收斂些脾性,莫惹了是非。”


    丹桂連忙應著了。任霽月騎在棗紅大馬上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任施章一側臉看見他這便宜弟弟,隻見他身下的馬被馴的服服帖帖的,便暗暗驚覺任霽月是個能人。剛來時除了能認幾個大字,四書五經便是什麽也不通了,更不要說騎馬這種高難度的事。而如今呢,字在爹的教導下能認個七七八八,手裏寫的字雖然不怎麽好看但勝在工整,連騎射都不在話下。這麽一比較便是把任施章襯的什麽都不是。


    他暗自歎了口氣,在晌午之前終究送走了他們。


    石榴和丹桂坐在車內,一上車便兩人抱著昏昏欲睡了,忽的咯噔一聲,馬車滯了一下停著不動了。


    丹桂先醒神,掀開簾子問了句:“怎麽回事?”


    馬夫說道:“姑娘先下來吧,這幾日山裏下了雨濕了泥巴,車轅子陷在淤泥裏跩不動了。”


    丹桂皺了皺眉,直盯著眼前的山路,前麵都是稀或或的泥巴哪裏能有個落腳的地兒,當下便急了:“這如何是好?”


    石榴也醒了,跟在她身後皺起了眉。隻聽棗馬打了個響鼻,任霽月從前麵返過來問道:“怎麽回事。”


    馬車將首尾明了他,任霽月看看天色道:“如今怕是也不大早了,再這麽耽擱下去怕是要誤了時辰,惹了大儒不快。”


    石榴乖巧的站在馬車上難得沒有嗆聲。


    任霽月忽道:“這樣吧,丹桂同馬夫在後麵跟來,我同你家小姐一同走。”


    走,怎麽走?


    正想著,石榴被驚呼一聲,在天旋地轉中被任霽月拎到懷裏。石榴嚇得半趴著狠狠揪住馬鬃,馬匹吃痛灑脫著蹄子跑的飛快。


    “快鬆開。”任霽月簡直是拿她沒辦法,將她揪到自己懷裏,安撫了馬匹好一會兒,才將速度慢下來。


    石榴這輩子都未曾這麽驚心動魄過,她背上汗止了一層又濕了一層,等著馬匹安靜下來才晃過來神。


    人啊一放鬆就喜歡貼著東西靠著,石榴也不例外。此刻,她早就忘了這身後的這位可是曾將她丟進池塘的角色,她現在卻像個沒骨頭的一樣癱在他懷裏。


    及笄的小姑娘身上並沒有脂粉的味道,相反貼的近了隻能聞到淡淡的發香,這是任霽月在往日的年歲裏所感受不到的。


    懷裏柔軟嬌嫩的身子白的像瓷一樣,而任霽月的往從卻是黑暗不堪的,像是落滿了虱子的麻布口袋,終其一生也難以對大理寺少卿家的掌上明珠望其項背。可如今呢?小嬌客渾然無知的靠在他懷裏,一丁點兒半點都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石榴覺得腰後怪怪的,像是有根棍子抵著她,她猛地回頭差點撞上任霽月的鼻子。


    任霽月躲開,飄開眼睛問:“又怎麽了?”


    石榴皺了皺眉,還是問了:“小叔叔,你不喜歡我就直說,幹嘛總拿著一根棍子抵著我?”


    任霽月大囧,臉紅的像塊豬肝一樣,他窘迫的低下頭隻看見小兄弟無辜的翹著,他支吾了一聲,朝後挪開身子,這才問道:“這樣可好了?”


    石榴點點腦袋。


    她這廂倒是沒有事了,可憐任霽月如坐針毯隻恨不得早點飛到山上去才好。石榴往日上山都是做的馬車、轎子甚少騎馬,今日還是托著任霽月的福才看到周圍這麽美的景色。


    秋日的霜降下來染紅了楓葉,山林間灌木的葉子落盡了,石溝裏歪七扭八的長著野柿子樹,樹梢頭結了不少果也落了不少雀子在那偷食。


    可能是共騎一匹馬,石榴雖然不怎麽喜歡任霽月但是到底還是將他當成家人了。有些事情她既然想不通便想著任霽月年紀比她大會不會知道的多一點兒?


    踟躕了半刻,才試探性的問道:“小叔叔,你看的書多麽?”


    任霽月從鼻腔裏鑽出聲音:“不多,沒哥哥和父親看的書多......但比你。”


    石榴皺了皺鼻子,她還不是直接想把夢裏聽到的事告訴爹,但又怕他說怪力亂神不信,所以想著自己弄清楚了再找人寫了信用信鴿傳遞過去。


    馬匹勻速的行駛在山路上,在這已隱約能看到山尖上的盛景了,石榴又問:“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種病看著是動物傳染的但其實是人?”


    剛說完,石榴便覺得任霽月的眸光似劍一樣射了過來。


    他這麽聰明,怎麽可能沒聽出她話裏的意思。


    石榴低頭,任霽月卻淡淡道:“你是覺得蜀州城的鼠疫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石榴沒吱聲,卻聽見他又問:“你怎會這麽覺得?”


    半晌,石榴沒說話。


    任霽月甩了一鞭子,馬兒吃痛行的比先前快了:“也不是沒有這種事情,前些日子我看了史書,說起某朝某年,有一個村子的人都得了瘟疫,當時朝廷也準備放火焚城,將城門四合了隻準進不準出。還是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請命讓他在城內多待一晚,查清病源,若是第二天黎明他找不出來,便一並隨著城民燒在在裏麵。”


    “後來呢?”石榴著急的問。


    任霽月淡淡道:“後來他進去才發現,城內有一半的人得了病,有一半的人沒得病。查根溯源發現得病的城民是喝的河水,而沒得病的城民喝的是井水,井水和河水各不相同。他便懷疑是有人在河水裏下了毒,且這種毒對魚蝦無礙。他一路朝著河水源頭找去,終於找到了病源再替城民解了毒。”


    石榴大鬆一口氣。


    卻任霽月接著說道:“即使這樣,這座城還是被一個將軍焚燒了。”


    石榴炸的頭發都快豎起來了:“為什麽,不都解了毒麽?”


    任霽月忽的笑了,眼神卻依舊的冷,隻聽他說道:“劇毒易解,心毒難開。在朝野裏誰會計較這瘟疫是天災還是人禍?瘟疫便是瘟疫,若不焚掉一座城,整個國家便人心惶惶,因此為了江山社稷,即便是濫殺無辜也得焚。”


    石榴忽的覺得心涼涼的,從內到外,都腦袋上的一圈也是冷的厲害。


    馬匹停下,任霽月翻身下來,握著石榴的手將她抱下來。見她還是愣愣的,笑道:“怎麽,嚇著了?”


    有點......石榴以前都不知道這些,她隻是大理寺少卿家的獨女,隻肖每天想著如何玩得逍遙痛快便好了。


    任霽月走在前麵,聲音有些輕:“我此番說了你也不必惶恐,隻要梅林任家還在,父兄和我都在,必不會讓府裏的女人們暴露在朝堂的險惡裏。”


    他回頭,站在山階之上,石榴抬頭逆著光看著他,卻看得不太清。


    任霽月招招手,像喚小狗一樣:“趕緊上來,和我去拜見大儒。”


    第10章 醉太平


    鳳凰嶺山上古柏蒼翠,附著在上麵的藤蔓葉子雖然已凋敝殆盡卻依然能看去些野趣出來。山中白石居多,又沿著青石小道行了百步路,便聽見人生嘈雜,門坊前站了好多鮮衣怒馬的少年,石獅子處停了幾位女客,大概是相熟,都拉著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石榴隻聽到一道有些莽的聲音從那傳來,定睛一看,原是謝婉之。


    她一路歡快的跑來,拉起石榴的手,朝後瞄了臉任霽月,臉色一紅:“石榴你也來了。”


    什麽叫也?


    果然說話沒個好聽的,謝婉之接著說道:“我娘說了,這次來的啊都是些沒啥教養的姑娘,她跟我說你必得來,我還不信。”


    石榴簡直像用拳頭頂頂她的腦袋:“你知不知道這樣把自己也一塊罵了進去。”


    卻見她含羞的側了側身子,嬌滴滴的說道:“後麵這位便是你的小叔叔了吧。”若是換一個女兒家,這番作態也卻是小女兒作態,可她爹是工部侍郎,本來長得就人高馬大,生下的孩子也個個像他,謝婉之生的極莽,如今這般任霽月覺得心口窒了窒,還是向她打了個招呼。


    謝婉之更來勁了,她這次來不僅僅是為了學下禮教,更重要的是相一相各家的公子,等明兒挑了個合適的也不至於結了婚做個睜眼瞎。


    恰好這任石榴的小叔叔生的頗好,再說了任家家風可是在整個順天府出了名的好,若是能嫁過去指不定得多好呢。


    可惜任霽月沒這個心思,他抱了拳托故便行到前方去。謝婉之瞬時沒了精神,有一句沒一句的同石榴搭著話,又過了片刻,隻見一位青衣女子從門坊裏走出來:“諸位久候了,請跟著我進去吧。”


    適才嘰嘰喳喳的人群安靜下來,宋仕廉乃是有名的大儒,因為寄情於山水已隱居頗久,這次出山乃是任老太爺三顧鳳凰嶺才答應了的,可宋仕廉在順天府欠的人情頗多,別的官邸人家得了信也求著讓自己的孩子入學。宋仕廉這次是被任老太爺坑著了,可也沒辦法隻能一一接納。


    剛踏入院子,便看見天井中生著殘荷枯葉,旁邊小溪潺潺,順著往前走了大約十好幾日,眼前便豁然開朗,在山石之中,懸崖邊上坐落著琉璃寶塔,每層四角飛簷上掛著水晶風鈴。而在琉璃寶塔門口背對眾人站著一位身形頎長的男子,著絳紅色程子衣,估摸著眾人差不多到齊了,他回過頭,石榴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宋仕廉,大儒?


    這.....這不是長了頭發的十方麽?


    隻見他縛手而立,一張無需贅言的臉隻微微皺了眉便讓人攥緊了心,謝婉之拉著是石榴的手小聲說道:“我這次沒有來錯,天啊,整個順天府長得好的男兒都來了這嗎?”


    石榴穩住心神,隻覺得自己當日看著他的結疤還有聖潔的白便覺得眼瞎。


    宋仕廉的目光掃過眾人,未做過多的停留便引著眾人進了塔內。石榴跟著任霽月一道進去,原以為塔內會狹隘逼仄,卻沒想到如此開闊,中間大概十丈的地方隻放有案桌,牆壁周圍放著數不清的博古架,上麵都擱的書籍。往上有五層,每層東西各兩間屋子,回廊外也是放的書架,這簡直是一個書的海洋。


    宋仕廉淡淡道:“今日各位既然來了便是我的弟子,既然是我的弟子進了這塔便將往日的身份放一放,以後不論什麽我們隻以學識作高低,半年後便到科舉,你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待到明年十二月便正式出師。”


    石榴一聽,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戳在這,她不求名利學問,難道也要做這個假和尚的弟子麽?


    像是知道她想的一般,宋仕廉轉過身對這邊的女眷說道:“以後上學你們便也跟著聽一聽,雖然我朝女子不能科舉上朝為官,可是多聽聽長些智不論以後拘泥於內室還是放浪於江湖,都有益。”


    說完,便行拜師禮了。


    眾人一一給他敬了茶,便算是認了師傅。


    **


    任施章赴任蜀地一路走得水路。疫情比他想的更嚴重,這一路逆行之中他已經看了不少在水裏泡漲了的屍體,聽身邊的官員道,這些都是害了鼠疫死了的百姓。


    任施章緊緊皺著眉頭,若是再這樣放任下去,疫情必沿著長江往下荼毒下麵的南蜀、夷陵。


    等到了蜀州城,任施章才知什麽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城門已被駐紮的將士牢牢的守著,城內的人出不來,城外的人進不去。四合的城內缺乏糧食和藥品,人群不留散,原本沒有染病的城民也漸漸染上了,再這麽下去便隻有焚城這一條路。


    當天夜裏,船便靠在蜀州地界,來迎的是蜀州城的布政使,他生的肥頭大耳,一路小跑身上的肉直顫,待跑到任施章身邊時已是滿頭大汗。見到任施章他向他做了大揖,諂媚奉著手笑露出腥黃的牙齒:“大人遠道而來必是疲乏至極,下官早就替您準備好了好久好菜來替你接風洗塵。”


    任施章不喜歡阿諛奉承這一套,聞言隻皺了皺眉道:“不用,我在船上已經吃過,如今蜀州城內是什麽情況?”


    布政使是個油滑頭,見他這個樣子便知是個清官,便不再提接風洗塵之事,而是一臉憂心道:“情況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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