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天正低著頭思忖著,突覺臉上滯了一道灼人的視線,一抬頭,果然是朱今白轉身定定的瞧著他。


    他心裏咯噔一聲,頭沉的越發低了。


    忽聽到朱今白淡淡說道:“雲天,你入烏衣衛有多少年了?”


    沈雲天跟了他這麽多年當然知道他的習慣。他說話越是溫柔,說明他此後定然藏了刀子好讓人跳進陷阱裏。


    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道:“回王爺的話,如今已有十年了。”


    朱今白點點頭,走過去將他扶起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你在我身邊留了這麽多年,也不必如此拘泥。”話罷,又問道:“蜀州城的時準備的如何了?”


    沈雲天恭敬道:“周濟民匯集野匪三千有餘,如今整個蜀州城已亂,禍延夷陵、苗疆。”


    朱今白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錯,告訴周濟民在添一把柴,讓這火燒的更旺一些,也同東廠掌印再說一聲,皇上丹藥的劑量又該加重了。”


    沈雲天領命,正要帶著烏衣衛退下,自己卻被朱今白留下。


    “雲天,你說我待你如何?”


    沈雲天乃是丁管家從死人堆裏刨出來瞧著可憐才留在身邊養著的,相當於他半個養子,沈雲天曾在丁管家麵前發過誓,此生此世誓死效忠王爺,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萬死不辭。


    朱今白像是知道他所想似得,輕輕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去送死,不過是讓你幫我殺個人罷了。”


    沈雲天鬆了口氣,問道:“誰?男人還是女人?”


    沈雲天有規矩,不殺女人和小孩。


    朱今白眼神黯淡下來,歎了口氣,有些惋惜道:“是個女人。原本我喜歡她,以為自己能控製住,以為這不過是段露水情緣。可我如今發現我好像錯了,我竟然生了一種想和她一生一世的念頭當真是荒唐。雲天,恐怕你要破戒了。”


    沈雲天訝異片刻,萬萬沒想到朱今白對自己居然殘忍到這種地步,發現自己喜歡一個女人到不能掌控的地步,便生了要鏟除她的心思。可他很快又反應過來,朱今白以後若是要做皇帝,便是這個世上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可以喜歡一個女人,也可以將世上的珍寶都賜給他,可是他卻不讓把自己的心交給她。帝王的心給了別人可是大忌。


    為君主,乃高處不勝寒,雖萬眾舉目,卻無人敢攀。


    沈雲天應道:“好。”


    朱今白緩了一刻沒說話,有些痛惜的說道:“我忽然對她有些不舍,雲天你不知道她和別的女孩不一樣,即使我說喜歡她,可她還會穩住心神慢慢的梳理清楚那些條條道道來,我以後再也不會遇到這樣的女孩兒了。”


    沈雲天不說話,他知道朱今白此刻不需要說者還隻要一個聽眾,待明日之後他又是那個絕情到完美的襄陽王。


    朱今白疲倦的閉上眼,想到那個調皮的石榴義正言辭的說道:“我不喜歡你。”


    不喜歡便不喜歡吧,混正我也不會讓你去喜歡別人,更恍談看著你去嫁給別人。


    **


    石榴的臉腫的高高的,留下的淚和風糊在一起貼在臉上,更是像針紮似的疼。


    她難過的捂著臉,卻並不記恨爹。


    那樣讓人傷心的話從她口裏說予小叔叔,他一定更傷心吧?


    石榴垂下眸子,一麵又後悔自己不該把話說重,一麵又覺得自己這般正好快刀斬掉小叔叔亂麻似得情絲。


    其實小叔叔他人也不算很壞,他很照顧她,有時候石榴回想著,有個年紀相仿的小叔叔真是一件不錯的事。


    可是他不該喜歡她。


    若是讓人知道,不論他們到底怎樣終難堵住悠悠之口。


    亂/倫的重罪誰敢背負?若是傳了出去,梅林任家不論走到哪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快到元宵,棋盤街上人頭攢攢,石榴的側臉又燙又腫,將披風的帽子兜住腦袋又低著頭走路倒是讓人看不清了。


    時至傍晚,石榴坐在溪水橋畔,河裏有花船駛過,雖然在冬日,可她們卻隻著紗衣,看的石榴後脊發冷。


    好像一股寒氣從背後竄過來一樣。石榴扭頭,身後都是路人和小攤販,並未有什麽特別之處。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華燈初上,綴成一條光亮的明珠環在河畔,天空中又飄起了大片的雪花,像是被扯開的棉花團子。石榴臉腫的很厲害,鼻子也凍得紅彤彤的,她想回家,可又怕父親還氣在頭上,想來想去便決定擼下一個金簪子當了,得了銀錢先在客棧將就一晚。


    不一會兒,白色的雪便鋪了一地,石榴的鞋子早已被雪水淋了個透兒,腳也得幾近麻木,她緊緊擁著自己,訓著雪地上的腳印往街市走。


    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腳下的雪踩得咯吱咯吱的,抬起頭隱約可以看見屋簷下掛的紅紅的燈籠和從窗口躥出來的白氣。


    石榴抬頭,眯起眼,在那高高的屋簷下看到一個黑衣男子,他身形高大,獨站在那處便如修羅一般,左手握著一柄雙刃劍,寒風吹過劍刃,可以聽到細風劃碎的聲音。


    人在害怕和惶恐的時候會怎麽辦?


    石榴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會放聲尖叫,可如今事到臨頭了才知道,她的五感在那一刻被冬風凝固,喉頭提上的一口氣也梗著不敢喘,她呆愣了有那麽幾秒,轉身拔腿便跑。


    地上的雪太厚了,地上的路太滑了,石榴一個弱女子跌跌撞撞的走在雪地上,速度哪會比順風的刀刃快。


    石榴亂躥,慌亂的在街道上逃命,懇求似得跪在門店上請求他們開門。


    無人應答,門窗關的更緊了,風聲嗚咽,順天府的大雪終於停了,從空中俯瞰下去有一串紅的刺眼的紅梅開在地上,蔓延而開,而順天府的梅花已悄然凋謝,新草嫩芽也在土裏慢慢伸展腰肢,好像大地的一切都快蘇醒了。


    可有人卻睡下去,眼底倒映的殘像也隻是冬天最純粹的白。


    **


    時過戊時,任府欲要落梢,可石榴還未歸家。任施章自打了女兒那一巴掌後就十分後悔,如今這般晚了女兒還不回來,他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


    崔貞一向是個沒主意的,早就悄悄哭了好幾回,可今晚老太爺坐在這,她也不敢太過放肆。


    任施章左思右想,招來小廝:“你快去兵書侍郎家去瞧瞧,看石榴在他們家留宿沒?旁的客棧也多看看。”


    石榴在順天府交好的女孩隻有謝婉一個,左不過能去的地方隻有這幾個。


    任老太爺捏著茶盞,眉頭緊緊縱著,一臉曆經滄桑的臉上鮮有肅穆,他杵著龍頭拐杖道:“石榴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今夜這般冷了,就算留宿在外也會捎個信回來!”


    他這樣說,崔貞的心更是慌亂,她膝下唯有這一個女兒當眼睛珠子般嗬著,若是真出了什麽事,她都不敢想。


    任老太爺雖退隱二線,但官場上不論誰都願意給他賣個麵子。當下他一邊派出府裏所有的家丁在順天府各處去尋,一邊帶上些珍寶夜訪錦衣衛統領杜若康。


    如今順天府局勢嚴峻,一丁半點的提防都不可卸下,若是有心之人挾持石榴來威脅任家,怕是不好。


    如今正逢正月,杜若康正和同僚觀戲吃酒,忽聽任老太爺來訪,忙的將他迎進來奉為上賓。任老太爺喝過一盞茶後讓馮管家將禮物送上,才說明來意。


    杜若康剛過而立,還未娶妻,看到任老爺子急出了汗,二話不說便丟了牌子讓屬下卻尋人了。


    夜更深了,錦衣衛去了好幾撥都未回來,任老太爺的心也越來越慌亂,坐在那端著茶碗的手竟也有些發抖,直到月上中天,杜府的賓客都已走盡,他也不好留下,便扶著馮管家顫巍巍的走出去。


    還未踏出門檻,便見一青年侍衛一臉焦急的闖了進來。


    任老太爺心生不詳,淒然恍惚站不穩,可還是直直的盯著杜康若。


    待侍衛說完,杜若康長歎一口氣拱手道:


    “任太爺請節哀,任姑娘怕是快不行了。”


    任老太爺隻覺得荒謬,嘴張合了好幾次都說不出話來。他朝後退了一步,膝蓋卻軟,欲要跌倒在地上,馮管家忙的將他托起:“老爺,您還得保住自己的身子!”


    保住?怎麽保住?


    他連手裏的拐杖也不拿,摸著門爬上馬車便往回趕。


    任府裏麵靜悄悄的,連燭火都不怎麽點。還未進回春堂,便見任霽月跪在地上,雙拳捏的欲碎,眼睛通紅分明是哭過的。


    任老太爺強撐著一口氣,嗬斥他:“你跪在這作甚?”


    任霽月回過神,看著任老太爺喉頭梗塞不敢說什麽。石榴若不是同她慪氣,怎麽會出了這樣的事?他跟著家丁和錦衣衛尋了這個順天府,最終在城郊的亂墳崗才找到了她。


    她那麽嬌弱,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身上隻卷著一張草席不冷麽?


    任霽月不敢想像她胸口的雙刃劍是以怎樣殘忍的方式傷害她的,當他找到她的時候,她還睜著眼怔怔的看著天空,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他抱著她,顫抖又脆弱,隱約感受到她胸腔內微弱的跳動,不要命似得見她送回府,請了大夫來救治。


    回春堂裏一盆一盆的血水不停的端出來,任霽月忽然發現自己即使滿腹經綸,武藝高超又有何用?


    他幫不上什麽忙,隻有跪在大堂裏祈求著上蒼。隻要她能活過來,自己這一輩子便不敢再去奢想旁的什麽。


    隻要她能活過來,就是將他的命換過去也無妨。


    任老太爺比誰都惶恐,這是任家最後的命脈了,若是沒了,梅林任家便真的沒了。他是對石榴嚴厲,可他終歸是她爺爺,希望她活著開心的笑著。


    他強打精神,一把拎起快要崩潰的任霽月:“跪在這作甚麽?我們梅林任家代代子孫都是鐵骨,石榴她必須給我挺過來。”說吧接下自己的信物遞給他:“你去把風嶺山的宋仕廉給我捉過來,他不是說他能起死回神嗎!你去找他,去求他救救我孫女。”


    任霽月接過信物,大步跨出任府,牽來匹馬就飛奔而去。他不敢慢一步,石榴再等著。


    月夜裏,北風呼嘯,他好像聽到那個小丫頭伶牙俐齒道:“我才不會喜歡你,我最討厭你。”


    不喜歡便不喜歡吧,隻要她活著便是上蒼給他最好的禮物。


    鞭子抽響,將淩厲的風斬成兩頭。


    *


    天牢裏,有個男子負手站在月光下,他攤開的手掌有兩顆晶瑩的珍珠墜子,他含笑握緊手將其捏成齏粉。


    他淡淡的輕吐,宛如是說給自己聽的情話。


    “你不喜歡我無妨,以後我也不允許你喜歡別人了。”


    ————————————第一卷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完


    作者有話要說:


    呼~第一卷 完了


    說實話,我覺得襄陽王有丟丟變態(頂鍋蓋逃走)


    第二卷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第31章 鷓鴣天


    時維四月,順天府倒過春寒後終歸是暖和起來了,大片的陽光灑在天井裏,給冷秋秋的綠苔鍍成橙黃色。


    丹桂端著精心熬製的湯藥,還未踏過門檻,便見她家小姐披著薄狐裘坐在桌邊。地上漫地擺的都是草藥,書丟在桌子上也是亂七八糟的,她家小姐坐在那腦袋垂的低低的,一邊翻書,一邊揪著草藥再認。


    那模樣、那氣色看上去再好不過,可丹桂知道這都是些虛幌子,那樣長那樣鋒利的劍刺到小姐胸口,哪怕是宋仕廉再怎麽妙手回春能不留下點兒隱疾麽?看如今天氣溫度漸長,她們這些小丫頭們貪涼快都穿著薄薄的春衫,隻有小姐腳手冰冷裹著薄狐裘曬在太陽下才覺得暖和。


    不想不好,一想丹桂鼻子更是一酸,她抽抽鼻子將碗裏的藥遞給小姐,石榴偏頭回看,端著碗直溜一口就飲盡。


    像是不知道苦似得。


    可小姐明明最怕苦,以前吃藥都是夫人哄著她一口藥一口糖才肯吃。如今小姐出事後,倒是懂事起來,可這種懂事看的丹桂心疼。


    她瞧著小姐又皺著眉頭看書,丹桂生怕太陽晃了她眼睛,趕不跌的坐在她身邊道:“小姐,您看了這麽久的書眼睛不累麽?不若奴婢陪你到處走走去吧,花園裏的杜鵑花開了,正好可以簪在頭上戴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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