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康看著這個眸色淡然用要挾的話逼迫他同謀的男人。杜若康太陽穴的青筋緊緊鼓著,孔武有力的腕子緊緊揪住朱今白的衣領,臉紅的發熱,像滾燙而蓬勃的岩漿:“你聽好了,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權勢不能買,金錢不能買。太子對我而言有知遇之恩,我本就是個市場裏□□拳的,朝不保夕,若不是太子,莫說這錦衣衛的統領,便是能活命都成個問題。襄陽王你聰明一世,樣樣事事都算計著,將本就不屬於你的東西強了來,你不害怕嗎?你不怕這些東西都匍匐在你腳下生了其他的心思,隻待你有日弱了、病了、殘了便囫圇將你吞進肚子裏去。你不怕這些東西都背叛你麽?”


    朱今白仿佛並不受他威脅,拿出扇子輕輕在他腕間點了下。杜若康的手腕仿佛被電了一下,吃痛泄了力:“我何須怕,既然我有收複他們的本領,也自然能治得住他們,杜大人,看來我們是談崩了,很遺憾,我一向很欣賞你的功夫,可惜、”


    說罷,他歎了口氣,打開扇子輕輕扇風悠悠而去:“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希望下次見麵時你還有底氣同我說這些個。”


    欲要出門,經過江鳴鶴時,朱今白朝他淡淡瞥眼,卻未說話。


    他知道,有些時候,獵人隻需將餌放在陷阱裏,隻要等著獵物來吃便罷了。


    江鳴鶴的心思仿佛被他看破,立著他背上的汗積了一層。他臉色很差,生怕被杜若康發現蹊蹺,連跟過去拍打杜若康的脊背,讓他將心中那口氣順過來。


    襄陽王說的沒錯,道不同不相為謀。跟著太子有何前途?如今朝堂中的水越來越渾,加之太子沉迷美色難以自拔,早就傷透了大臣們的心。


    若真的還想再爬,跟著太子必不是一條良道。


    江鳴鶴思罷,悄悄下了決心。


    第44章 牡丹殤


    如今因為任老太爺的敲打,石榴和任霽月二人不敢同進同出,雖是一道回府,可一個前腳進門,後一個過了晌的功夫才回來。


    石榴心裏暗搓搓的想著,她本就和小叔叔沒什麽瓜葛,如今如這般心虛避讓就算說沒有什麽旁人也不願信的。


    任府這一大家子許久未聚在一起,一來大理寺近段時間忙的腳不沾地,二來崔貞纏綿病床上也不願同他們一道吃飯,今日倒是湊了個巧,一張桌子坐的可是齊整。


    因為都是小輩,石榴和任霽月都緊挨著,任老太爺看的眼睛皮子直跳,生生讓崔貞隔開了他們。可石榴卻覺得任老太爺小題大做,他再不濟是她的小叔叔呢,她哪裏會有那麽大的膽子去引誘他?可人啊是越壓迫反心就越大,石榴偏偏做出一副哀怨纏綿的樣子。誰叫任老太爺打她來著,她還記著仇呢。


    任施章給崔貞夾了塊粉藕團子,筷子間剛轉,看見碗裏的肉糜便哀歎了口氣。


    任老太爺每頓飯離不開酒,剛端著杯子飲了一口便問道:“好好吃飯著,歎什麽氣?”


    任施章放下筷子道:“沒有什麽,隻是心生感歎罷了,如今順天府裏倒是衣食不愁,可近日來不斷有折子上上來,說是青黃不接,府裏的糧倉米糧又不夠。”


    任老太爺冷笑一聲:“各州群的米糧何時填滿過,不朝上麵的人哭窮哪裏來的了這些?再說了,冬日天氣幹燥,那麽多的糧倉著了火,又能留下多少存糧?”


    說起糧倉起火,任施章奇怪感慨道:“若說冬日也便罷了,可蜀州城和襄陽一帶的糧倉在春日裏竟起了火,加之這兩個地方都是襄陽王的管轄,當真是奇怪至極。”


    任老太爺撚了顆酥油花生吃到嘴裏:“有什麽奇怪的,怕是他自個兒惹了人,就該想明了會有這個結果。”


    聽到這話,石榴倒是垂下頭了。也是,老太爺這麽聰明,有什麽事能瞞過她的眼皮子?


    石榴發呆似得戳著碗裏的米飯,這一切落在任霽月眼裏,他心念一動,像那次被老太爺打的叛逆了,故意用公筷夾了雞汁茄絲到石榴碗裏。


    石榴一愣,死死盯著碗裏的菜,根本不敢抬頭,像是任霽月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一樣,腦袋僵硬的垂著,都不敢看任老太爺投過來如箭一樣的目光。


    任施章看的倒是覺得蹊蹺,那除夕的時候看見他們兩個人不住鬧別扭,如今倒是又合好了。不過他們叔侄之間關係好也是件好事,若是以後還能有個人照應。回想到自己的以前的思量,隻覺得是多慮了,兩個人都是孩子,能有多大解不開的仇?


    任老太爺直直盯他們盯了好一會兒,才看著崔貞和任施章道:“昨日杜若康杜統領來找過我了。”


    杜若康在任家兩口子的心裏可是乘龍快婿的不二人選,若是石榴能嫁給他,得了他的憐愛,一生平安順遂倒是不難。


    捕捉到杜若康,任霽月的耳朵恨不得立起來聽個完全。他捏著筷子的手都有些抖,又瞥見石榴漲紅了的臉,幹脆將筷子放下,認真的思索對策罷了。


    任老太爺冷哼一聲,埋怨道:“看你們兩個教育的好女兒,不論什麽哪一行都拿不出手,杜大人若是能看上她,可當真是我們任家祖墳冒青煙了。”


    自己的崽再不是,都要同旁人理論一番護犢,更何況是任施章這種女兒奴。聽到自己的爹這樣說愛女,他梗著脖子道:“看不上又如何?也不瞧瞧他杜若康到底是個什麽身份,若不是太子垂憐他,如今想必還是一個□□拳的。我們任家難道就偏上了他麽?”


    任老爺子簡直想抽他的腦袋,也難怪自己不願將石榴和任霽月的種種告知他,若是他知曉了,還不知得鬧出什麽幺蛾子呢。


    他被任施章氣的沒話說,更沒心思吃飯,直接將筷子一甩,痛罵道:“就你高貴,你家祖上沒個卑賤的身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聽過沒,如今杜若康乃是錦衣衛的統領,監視官員有先斬後奏的權利,而你呢在大理寺這麽多年了,還不如你弟弟剛進去幾個月份。”


    任施章被他這麽一罵,臉氣的漲紅,後槽牙齒緊緊咬合著,也不說話了。


    崔貞一急便覺得心口一熱,拿了帕子咽下喉間的咳嗽,才說道:“公公莫要吵施章了,如今府裏的事、大理寺的事哪一件不壓在他頭上,再說,雖然杜若康為錦衣衛統領,可您不覺得他的權利太大了?如今整個順天府情形嚴峻,他一枝獨秀,倒容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從另一個角度來講,石榴不嫁給他也是好事。”


    見他們團結一心,任老太爺也懶得再說下去。他杵著拐杖,凶神惡煞的瞧了石榴一眼。有警告、也有□□。


    石榴才不理呢。她故意伸出腳在桌子下輕輕蹬了他小叔叔一下。


    任霽月一愣,朝下一看,隻見石榴鞋上的明珠晃晃的點了他的小腿一下。他隻覺得渾身酥麻,飯菜也食之無味了。


    見他臉色不變又沒反應,石榴更變本加厲,腳尖輕輕碾了碾他的腳背,皺皺鼻子無聲道:“都是你幹的好事”。


    是他做的便是他做的吧,她那樣好,任霽月怎麽會忍住不同她靠近。腰上的傷還沒好個完全,隻要一用力仿佛就在提醒著煞凶棒就懸在他們頭頂上。


    可懸在上麵又有什麽用,倫理昭昭,他又在大理寺學習了一段時日難道還不懂他和石榴的這些麽?可惜,若是能忍住,這便不是動了心了。


    他麵上風輕雲淡,對石榴的挑釁極為包容,可腳下的功夫絲毫沒有耽誤。石榴不是調皮麽,他是她小叔叔,是長輩,自然得包容、見諒、寬恕才行。


    於是他兩條長腿飛快合攏,石榴的小腳被被他的腳夾得牢牢不可動彈。


    石榴驚愕,看著他,這是那個溫柔又內斂的小叔叔麽?


    怎麽焉壞、焉壞的?


    哦,她差點忘了,她小叔叔本來不就是這樣壞蛋料子麽?


    **


    宋仕廉本就是半隱世的狀態,不大與人交往,除開每日朝任霽月授學和教石榴醫術,他幾乎每日都站在任家的祠堂裏。那裏麵暗得緊,空氣又不好,隻有悠悠的燭火不分晝夜的燃著。可他立在裏麵像是能看出花似得,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必不會出來。


    這日早晨,石榴才剛梳妝完,便有丫鬟說宋大儒讓她收拾好了一並到東宮去。過了這些時日,夢南喉間的舊疾約莫好的差不多了,正好趁這次機會也讓宋仕廉去瞧瞧許錦繡,自那日石榴從東宮出來後,太子妃便病倒了,朱延文封鎖東宮連個蚊子都飛不進去,更別說他們。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起來,東宮中的花卻謝了差不多了,頹成濕棕的泥窩在地上。宋仕廉是男子,隻能站在一旁看著不能直接接觸到夢南。石榴將手捂在夢南的喉嚨上,她輕輕發聲,聲音如夜鶯一般好聽,看樣子的確是好的差不多了。


    石榴覺得奇怪,情人淚果真有這麽神奇麽?若是真的可以,那她什麽時候存一點去救個急如何?


    夢南依舊如往日那般怯怯的,即使嗓子好了可還是低垂著腦袋。石榴將藥箱收好,朝她問道:“太子替你流淚了?”


    夢南楞了一下,身子有些僵硬,答非所問道:“太子待我極好。”


    這.....


    石榴有些不懂了。不過這種上位者心思複雜些也是人之常情。宋仕廉將自己的衣缽教的差不多了,石榴雖然天資不怎麽聰明,可是看看小病小災已是可以獨立完成了。


    正收好藥箱出了門,卻見太子背身站在回廊裏。


    才短短幾日的功夫,他的氣色便差的不行,胡子拉碴,眼底也盡是一片青黑色。按理說,他應該高興,自己的愛妾嗓子好了可不是人間喜事一樁麽?


    可他回神,目光鎖在宋仕廉臉上:“你上回騙了我。”


    宋仕廉不答話,隻淡淡笑了笑,“不是我騙太子,而是太子騙了自己。”


    朱延文逼近:“什麽情人淚根本是假的是不是?”


    宋仕廉卻答:“我從來沒有說過情人淚可以醫治頑疾,再說了情人淚有作用也隻能是兩個相思人,若不相思,又有何用?”


    朱延文的唇緊緊抿著,臉色如紙一樣白。過了好久,他才將目光轉到石榴身上:“上回你來,太子妃念你念得緊,她病了這些時日我怕外人將外邊的濁氣染給她,故而封了東宮的門,這次你來又會醫術,便去瞧瞧她到底是害了什麽病。”


    說完,生怕別人多想,畫蛇添足的添了句:“要是她死了,許家對我登基之事必有怠慢,我可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多生枝節。”


    好巧不巧,許錦繡今日知道石榴要來,故而起身來迎她,還沒進那邊的屋子隻站在回廊便聽到了這話。這段時日將她的身子幾欲拖垮,此時聽了朱延文的話臉上竟有些絲解脫的快感。


    她緩緩扶著丫鬟的手走近道:“殿下不必多心,若我死了,許家也不會因為我而斬斷與東宮的聯係。我本家還有不少姊妹,以後再送一些過來罷了。”


    朱延文沒想著她會聽到,霎時脊背僵硬的像隻龜板,恨不得將腦袋縮進去。可男人越是尷尬越是掉了麵子,就越喜歡說些逞強的話,他別開臉狠聲說道:“你既然知道就好,別做什麽有的沒的事。”


    許錦繡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臣妾知道了。”


    簡直讓他連錯都挑不出。朱延文頗有些狼狽的摟過夢南,緊緊的掐著她的腰關上了房門。


    石榴在一旁隻覺得看的心累。太子明明口是心非,對太子妃有真情實意卻又拉不下麵子,太子妃倒是一顆心不在他身上,不論怎麽也不會覺得很傷心。


    許錦繡慢慢走過來,拉著石榴的手,手心的涼汗冷的她隻打一個激靈。


    她道:“你終於帶著你師傅過來了,自那次你們走後他便封了東宮的門。其他的太醫都是庸醫,都不敢給我治病,如今你們來了,我便覺得自己好像有希望。”


    第45章 忍冬葬


    太子妃的宮室在東院,在整個東宮無論采光、通風都是極好的。可能是她身子太弱,屋閣的四角竟然放了炭盆子。


    進了屋,裏麵有幾個丫鬟和嬤嬤恭順的立著。石榴上次回去便將她的病情告知宋仕廉,宋仕廉聽罷皺了皺眉頭,隻說到時候要細看。


    幾人安座後,許錦繡又覺得心頭猛跳,忙的拽著命根兒似得咳嗽,一旁的丫鬟婆子趕緊替她順氣,又捧了參茶替她潤了喉。


    宋仕廉看了她有一會兒,才說道:“你的病似是越來越重了。”


    許錦繡淺淺笑了笑,道:“是,如今我總覺得自己好像油燈要耗盡般似的,可太醫都說我身子骨好的很,沒有這回事。”


    石榴聽了忙問:“可還請過其他的大夫?”


    她搖搖頭,神色有些低落:“我曾經將自己的病情告訴過我娘,讓許家替我請些個好大夫來,可惜我爹說我隻是心病便推脫了。可我自己的身子怎麽不曉得,總覺得他們有什麽事瞞著我,不願讓我知道。”


    宋仕廉聽後,問石榴:“你上次說太子妃無端喜歡生些夢境?”


    石榴點點頭。


    許錦繡也道:“是,總覺得那像夢境又不像,仿佛我親身經曆過似得,可真要認真回想又是想不起來的。”


    石榴問:“如今心口還疼麽?”


    她點點頭:“越來越厲害了,每次心口一疼便想咳嗽,有此還咳出血,太子怕我是肺癆,辱沒了東宮的門楣,便封了東宮的門。”


    石榴聽後,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說。難道在朱延文的心裏,東宮的名聲比太子妃的命好要緊麽?


    宋仕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太子妃脖子後是否有顆紅痣?”


    許錦繡和一旁的嬤嬤訝異:“你怎生知道?”


    宋仕廉:“娘娘這痣若不是天生,草民大概便知道娘娘這病是如何的了。”


    許錦繡垂下眼簾:“的確不是天生的,我也不知它何時生在那了。”


    宋仕廉長歎一聲,喚石榴道:“你將門窗好生關著,去看看外麵有什麽閑人沒有。”


    石榴忙的應了。他又讓許錦繡清除屋裏的丫鬟婆子。待屋室空空,隻有他們三人後,宋仕廉才啟口道:“南疆有蟲,名為忘憂,是一種蠱蟲,吸食在人身上後,能讓人忘卻近日來最刻骨銘心的記憶。但這蟲喜食宿主心肺,不過五年便讓宿主油燈枯竭、心力衰竭而死。”


    許錦繡霎時臉色全白,整個人坐在那都有些恍惚。


    雖說宋仕廉的內心比鋼鐵還硬,可見她這樣不由覺得可憐,問道:“你可是得罪了什麽人?”


    許錦繡苦笑一聲,眼眶裏怔怔落了淚:“我一向平和待人,可曾有得罪過什麽人的地方。我大概知道是誰替我下了這蠱蟲。”


    她說著,便哭了。


    石榴走過去,掏出帕子遞給她,輕輕攬過她的肩膀:“娘娘,你不如將那人告訴給太子,如今你們是夫妻,行一條船,他必然替你尋了這道理。”


    許錦繡轉過身抱著她的腰:“他不會幫我的,沒有人能幫我,石榴,你可知道是誰替我下的麽?大概是我爹娘。我回家省親的時候,我家二妹問我從前不是寧死不嫁麽?為何又改了心思?我那個時候隻以為她記岔了,哪知真正記岔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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