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趕緊哄瑩兒:“乖女兒,紅燒肉不好吃的,你看祖父都沒有吃。”


    瑩兒抬眼看看賈赦的案子沒有紅燒肉,也就專心吃自己的雞蛋羹了。


    黛玉看瑩兒自己抱著小銀碗,一匙羹雞蛋羹穩穩地進了嘴,禁不住誇獎瑩兒,“瑩兒能自己吃飯啦,是大姑娘啦。”


    賈瑩的大眼睛就笑成彎彎的月牙兒。


    再端上來的是紅棗蘿卜排骨湯盅,黛玉喝了口湯,甜滋滋的,蘿卜切成指頭粗細長短的條,湯裏的排骨已經煲的脫離了骨頭。


    最後一道是蟲草燉雞,整隻雞在一個甜白瓷的湯煲裏,丫鬟拆解了雞肉,每人一碗送上來。黛玉仔細地品著雞湯,又吃了幾口雞肉,配著碧粳米飯,合著換了的進餐氣氛,黛玉覺得自己吃多了。


    最後的甜品是馬蹄湯,鳳姐說:“這個消食最好。”黛玉隻喝了一點兒,就放下了。消食的也喝不進去了。


    吃了飯,丫鬟送上漱口茶水。賈赦說:“都走回去再歇晌吧。”


    黛玉笑,和迎春一起給賈赦、璉二、鳳姐行禮,先走了出去。出院門的時候,黛玉回頭看了一眼,見璉二小心翼翼地扶著鳳姐,慢慢地走著。


    多少年後,黛玉仍然記得這頓家宴,記得這一家人深深淺淺的藍色衣飾,記得賈璉扶鳳姐慢慢走著的樣子,記得鳳姐那樣愛紅色的人都換了藍色的衣裙。


    多少年後,黛玉記得那每一道菜的滋味,那些菜真的很平常、很平常,但在自己的記憶力,卻是離開父母之後,吃的最開心的一頓飯。


    盡管以後她從鳳姐哪裏聽說了家常菜的,也聽鳳姐說,誰家過日子,天天大魚大肉地吃啊,還不就是最淡的菜吃個鮮滋味。


    盡管鳳姐的很多話,黛玉都不怎麽理解,但她知道鳳姐是為了自己好,為自己打算,也就聽鳳姐的,按鳳姐說的去做。


    第79章 紅樓79


    79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就過完了正月。


    黛玉到了榮國侯府,每天和迎春同進同出的, 適應良好。開始的時候, 迎春上午處理家事, 黛玉還不肯陪著, 鳳姐直接把黛玉找了過去,語重心長地說:“林表妹,姑母活著時候的事情, 你還有印象吧?”


    黛玉點頭, 小臉就顯出一絲哀切。


    “你母親每天是不是要處理家事?是不是要掌管府裏和外麵的人情往來?每月和鋪子裏的掌櫃對賬,每年春則要關注莊子播種,夏要關注莊家的長勢, 秋要算計莊子的收成,臘月還要和莊子裏核對總帳?”


    黛玉想到母親是和鳳姐說的那樣忙碌, 而且時不時的還參加官宦家眷之間的宴飲。


    “女子在娘家琴棋書畫詩酒花, 以後就得擔起當家主母的責任,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都得斟酌得清楚明白。家裏有女孩子的, 母親在女孩子十一、二歲, 就帶在身邊教導這些事情。在江南, 女子十五歲就可以出嫁, 京中閨女留的久一點, 也多不過兩年的。隻有一種人, 是不需要會這些的, 表妹可想知道?”


    黛玉點頭,她是從心裏往外,不喜歡料理哪些俗物的。


    “做妾的女人——哪些沒有人身自由的姬妾和打著良妾旗號的妾侍。前者是沒機會經過這些管家理事的教導,後者是當家主母不會給妾侍插手的機會。在當家主母的眼裏,能哄男人開心、陪男人風花雪月的妾,不論是良家還買來的,都是要分她自己孩子父愛和家產的狐狸精,也都是玩意兒。得男人歡心的時候,主母就讓讓;待男人熱度過了,或者年老色衰了,聽話的,像二房的周姨娘,如隱形人一般,就留著,充個賢惠的臉麵。就是你母親當年,也有幾個庶出的姐妹,她們的生母呢?表妹可聽說過?紈大嫂子說我善妒,表妹總該記得的。可珠大哥哥過世,她也是把房裏人打發的一幹二淨。這做妾,等沒了男人撐腰,就是由著主母拿捏的玩意兒。遠的不說,就說大老爺那一院子的鶯鶯燕燕,搬到這侯府裏前,大老爺不想要了,不也都給大太太發賣出去了。對女孩子來說,不想做管家的主母,就隻能做不管家的妾侍,妹妹選哪個?”


    黛玉白了臉,“嫂子,不可以交給管家嗎?”


    鳳姐揚聲喊平兒,“把賴家的那個賬本子拿來。”


    平兒就捧來三個厚厚的賬本子。


    “表妹看看,這是從賴家查抄來的東西,不算送回那邊府裏的,落到嫂子手的,就有小二十萬兩,還有這宅子,鋪子,莊子。在京城,五口之家,一年百兩銀子就可以過的衣食無憂,賴家五十年,一家子當奴才的,能聚集了這麽一筆財富,不算他們家日常像賈府一樣仆婢環繞的花費。這錢怎麽得的?賴家是管家啊。凡事都能經手的管家。”


    黛玉翻看著帳本,越看越吃驚,她是多少知道些賈府內裏有些不湊手的,也聽丫鬟們嘀咕過月銀發的越來越晚,她不關心那些的,聽到了也當聽不到。


    “嫂子,像那邊府裏的開銷,一年要多少銀子?”


    鳳姐感到心慰,自己的話沒白說。“一年大約萬兩左右。”


    黛玉就抬起頭,盯著鳳姐問:“鳳姐姐,我父親留的東西值多少銀子?”


    “少說二百萬吧。”


    黛玉笑,“這麽多?怎麽二太太還說銀子不湊手,丫鬟也有嘀咕月銀發的越來越晚呢?”


    “表妹,你父親留給你的東西多是不能變現的。那些珍品二太太舍不得賣的。那府裏最大的開銷是宮裏。二太太送了元春做宮女,一步步爬上去,都是銀子堆的。那些太監吃慣了榮國府的錢好拿了,隔三差五的就去借錢,張口就是幾百兩。二老爺隻是工部的五品主事,沒權沒勢的,那些冰敬炭敬等灰色收入很少,他一年的俸祿,還不夠他請那些清客喝幾頓酒的。府裏就指著莊子鋪子的收成過日子,那些多是交給管家指派人打理,喏,就管出賴家這富翁。”


    “嫂子,我真不喜歡啊。”


    鳳姐心說:我也不喜歡啊。我喜歡自己原來的日子,想幹啥就幹啥的。嘴裏還得說:“就是聖人也做不到不喜歡的事情就不幹哪。”


    黛玉臉色黯然。


    “表妹想,要是以後婆家指著不能管家理事這一條給趕回來或者指著這一條降妻為妾的,表妹接受嗎?”


    黛玉搖頭。


    鳳姐接著說:“即使夫家不趕人,但自己不會當家理財,就要受奴才的欺負。就像你瑛大姐姐以前,為什麽她的奶娘敢偷她的東西?廚房的婆子也敢怠慢她?為什麽探春的奶娘就一點兒聲都沒有?不會管事,說穿了就是不會管人。不會管人,夫家就不會放權利給一個新媳婦,在夫家就沒有地位,然後那些號稱服伺了幾輩子的刁奴,就欺辱上來了。你想讓奴才欺負嗎?像你瑛大姐姐奶娘那樣,姑娘的首飾都給她偷的差不多了。”


    黛玉搖頭,賈家那些刁奴的刻薄話,她也是聽到了一點兒了。


    “那大姐姐在那府也沒學啊?”


    鳳姐把人都打發下去,“林姑娘,你大了,有些事,還是告訴你的好。從榮國公老太爺去世,那府守孝三年,等再出了孝,大老爺受老千歲牽連,隻得了個降等襲爵的一等將軍,呆在家裏,不敢出去招眼。二老爺恩蔭出仕是從五品工部員外郎。當然,恩蔭了從五品,起點也是高的了,可惜二老爺不是能鑽研上去的性子。老太太看這一家子男人都指望不上,又看甄家因甄貴妃飛黃騰達,就動了元春進宮的心思。元春進宮多年,終於得封貴妃,可年歲畢竟大了,再想要生得一兒半女的就難了。迎春這幅懦弱的脾性,是最適合進宮替元春生育的。”


    黛玉就驚駭地捂住嘴。


    鳳姐摟著黛玉的肩膀,拍了拍,說:“這一家要過的好,不僅僅是男人在外麵要努力的。有時候,女人的犧牲也要的。要是隻靠女人,就不成了。老太太的打算也不能說錯,她也是想榮國府能渡過這一段艱難。珠大哥哥活著的時候,是日夜苦讀,盼著能重振家聲。可惜了。”


    二人沉默一會兒。


    “那二姐姐現在不用進宮了吧?”黛玉小心翼翼問,語氣流露出對迎春的關心。


    鳳姐對黛玉的問題無法直接回答,卻是很欣慰黛玉對迎春的關心。明白別人對自己的好,也知道關心對自己好的人,賈赦的打算,自己和賈璉的付出就不會空。


    “天家隔幾年就選秀,隨天家心情了。七品以下的包括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進宮——就隻能參加小選,像寶釵,參加的就是小選。選上了,從宮女做起。七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孩子,一般都是參加選秀女,有權勢的人家,一般情況下可以找關係,報免選。嫂子當初就報了免選的。”


    “那元大姐姐怎麽是當宮女呢?”


    “元春那會兒,是因為她十二歲那年,天家有選秀了,她年齡不夠。等她十五歲那年就沒選,十六歲也沒選,聽說就是到她十七歲那年,天家也沒有選秀打算的。最後怕超齡了,還是托了人,走小選的路子進的宮。”


    鳳姐喝口水,接著說:“過年前就有傳聞,今年要選秀。如果老爺敢提前把你瑛大姐姐嫁了,就不僅不能保住你瑛大姐姐,還要賠上這一大家子的。五品以上的官宦人家,年前都停了娶親,誰家也不想被今上記一筆。如果能免選,老爺一定會做的。”


    鳳姐把黛玉拉近自己,“今上是個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兒,你記住了。別和人說。”


    黛玉捂著嘴點頭。


    “鳳姐姐,那大姐姐現在學管家晚不晚?”


    “晚了,晚太多了。你瑛大姐姐馬上就十六整歲了,有些人家這麽大的女孩子都做娘了。你六歲到賈府的時候,我已經在管家了。”


    “那,那我現在學,來的及嗎?”


    “來的及,你下月生日才十二歲,正好。你先跟你瑛大姐姐學,待嫂子利索了,再給你一樣樣講。”


    “謝謝嫂子教導我。”黛玉恭恭敬敬行禮,鳳姐坦然受了黛玉的禮。


    鳳姐既費了這一番口舌,說動了黛玉,就趕緊招呼豐兒,“送表姑娘去大姑娘哪兒,表姑娘願意學了,和大姑娘說好好教。”


    豐兒應聲帶二個小丫頭送黛玉回迎春那管事的花廳。


    鳳姐長長出了一口氣。原來想著迎春三月初就得進宮選秀,有張家二位表嫂在,也有人幫手。現在要搬家,幸好說通了黛玉去學,希望那麽聰明的人上手能更快些。


    第80章 紅樓80


    80


    與黛玉去了榮國侯府的適應良好比照,忙得人仰馬翻的榮國府的老太君, 卻是不那麽順心如意。


    賈母在林黛玉走後, 在人前免不了落淚, 訴說一些最疼的女兒再不得見,如今養了這許多年的外孫女也離了自己的苦痛,但去看寶玉時候是絕口不提這些的。


    寶玉時而清醒明白,時而糊塗,清醒的時候就拽著賈母的手哀求,及至看到賈母麵露難受, 也就住口不提接林妹妹回來的話。那糊塗的時候就是, 你們走吧, 都走了,我也走了等等糊塗話。賈母和王夫人隻當他是小孩子, 舍不得玩伴而已, 不見黛玉沒來的時候,湘雲每次走,他也是這樣地鬧騰麽,鬧騰幾日就好了。唯一擔心的娘娘省親在即而已。


    鴛鴦在人後就勸阻賈母, “老太太也切莫傷心,誰家的外孫女兒, 能在外家住這麽久啊。林姑娘早晚是要出嫁的,林姑娘她得了在您老人家身邊教養的這些年, 走出去誰能說出個不字來。就是對林姑老爺, 您也是盡到心了。您就當林家人接她回去了吧。”


    賈母得鴛鴦勸慰, 心下熨貼,拍著鴛鴦的手說:“我老婆子得了你這個貼心的,總還好過些。那賴家的,”賴嬤嬤是自己的一個知心人,也是能說說話的。賈母說著就止了話,賴家,賴家嗬,自己對他們,在這府裏是頂頂厚的第一份。現在就是念舊情想保出來都不成,禦賜的東西都敢偷,禦史還在那裏盯著呢。唉!


    不對啊,那賴家既偷了禦品,那自己私庫裏的東西呢?


    “鴛鴦啊,等娘娘省親忙完了,你帶人把我庫裏的東西,好好點點。”


    鴛鴦心驚,老太太的庫房,自己管了幾年了,從自己的手也出去過東西,幸好有琥珀接了鑰匙,又沒來得及大清點,鴛鴦為自己慶幸。


    “老太太,怎麽想起盤庫了?那可不是我一個人一天半天能清點好的。”


    “鴛鴦啊,你不知道,這人到老了,說不準就怎麽樣了。雖分家說東西都留給你二老爺,但我想想還是留給寶玉好。原想著迎春出嫁添些嫁妝,我那玉兒也添些,現在都留給我的寶玉好了。你說我那天就說不出話了,可怎辦?!”


    “老太太,你那天就是一時著急的。這人啊,上了年紀就不能急的。”


    “好鴛鴦,那天得虧有你。以後啊,你就跟著寶玉吧,我跟你二太太說過了。”


    鴛鴦就跪下來,“老太太這是就不要我了?”


    “看你這丫頭,你先跟這我,以後就跟著寶玉吧。寶玉還小,屋裏得有能撐得起事情的。除了你,我再都不放心的。”


    老太太伸手,鴛鴦順著老太太的手站起來。


    “我記得有個青玉的如意,你找出來,給寶玉送去壓枕,那個是有年頭的老玩意兒了,當初還是高僧開光,最是辟邪不過。”


    鴛鴦應了,找了倆小丫頭進來陪賈母,自己去庫房找青玉如意。


    鴛鴦在庫房轉了一圈,拿了青玉如意和二個空盒子出來。


    “老太太,是這個如意吧?”


    賈母接過,看了看,點頭。


    “老太太,這二個空盒子放在外麵,可是最近賞誰什麽出去了?”


    賈母也想不起來。最後鴛鴦說:“還是老太太顧慮的全乎,過幾日就好好盤盤庫了。”鴛鴦心裏托底了,然後帶了一個小丫頭給寶玉去送如意。


    鴛鴦去時,寶玉恰好清醒著,這鬧著要吃麝月嘴上的胭脂,見了鴛鴦來來,就要吃鴛鴦的胭脂,鴛鴦趕緊說:“寶玉,莫鬧。老太太讓我送青玉如意,給你壓枕的,小心碰著了。”


    襲人接過去,把青玉如意放到寶玉枕邊,吩咐小丫頭給鴛鴦倒茶,自己親手捧了過去,“鴛鴦姐姐,這幾日忙亂,這茶是妹妹謝你的。”


    晴雯就說:“襲人,你要捧茶,給的不是鴛鴦,是寶二奶奶。”眼睛就朝外瞟。


    鴛鴦和襲人順著晴雯的眼光看過去,就見寶釵扶著鶯兒,披著半舊的猞猁皮大鬥篷進來了。


    襲人就放下茶,迎了過去行禮。“寶姑娘來了,這大冷天的,快進來坐吧。” 接了寶釵解下的鬥篷,鴛鴦也過去,嘴裏說:“寶姑娘來了。”人卻不由自主行了禮下去。


    寶釵趕緊扶住鴛鴦,“可當不得鴛鴦姑娘的禮。”


    鴛鴦就說:“鴛鴦就是奴婢,寶姑娘當得起的。” 鴦鴛平日裏,哪裏會給寶釵行禮,不過是因為老太太那話,要她以後跟了寶玉的。


    寶玉見了寶釵進來,就從床上下來,襲人和麝月趕忙過去給寶玉穿厚衣裳,“我的祖宗,這當節要是著了涼,奴才們都不用活了。”


    寶釵就端坐著喝茶,看襲人把寶玉收拾利索,晴雯又帶小丫頭端水來,襲人給寶玉重新淨麵,洗去和麝月胡鬧留下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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