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也還是要謝大人肯伸手拉拔。”林海誠懇地說。


    二人客氣了一番,程蔭接著問道:“林大人,可見到恩侯了?”


    “尚未。如海進京該先到吏部報到,隻是家中僅有六歲的幼女,不得不安頓好女兒,才過來。”林海心想,自己進京的先回家的消息,怕是早到了吏部了。


    “程大人,我內兄已經代我表明了跟隨今上的心意,大人不妨稱我的字,如海。”


    “好。我的字繁森。”二人相視一笑,好像是認識多年的好友一般。


    “江南的鹽政關竅,我已經都事無巨細告知給了袤然兄。袤然兄要了跟隨如海多年的幕僚簡曆,可是繁森有什麽安排?”


    “實話不瞞如海,袤然在潛邸也是頂著長吏名頭,能做的就是按時到宗人府領些器物,就是各王府送禮等雜事,都是王府的管家、今上在內宮的宦官去。也是今上怕他一個進士,被其他的王府折辱。”


    程蔭笑笑,“實質是怕他被折辱了,還沒法找回了。那些內廷之人,相互之間盤根錯節的,反倒不會彼此間妄為行事。袤然雖是進士出身,這二十多年,在今上潛邸也耽誤了。要了如海的幕僚,是想派去兩淮鹽政衙門做主簿,協助袤然收好鹽稅。”


    程蔭停停又說道:“如海,若舍不得,繁森看在恩侯的份上,也可以拿其他的交換。”


    林海趕緊說道:“哪裏會舍不得,他們多年舉人不中進士,本是無奈之下,才到如海身邊以幕謀生。能得繁森賞識,借此機緣踏上仕途,去了兩淮鹽政做主簿,怕已經是天降的鴻福了。”


    “那如海身邊的三人,如海認為哪二位合適?”


    “我身邊的三位,首推趙麟趙玉麟,其父就是先父幕僚,爾後又跟隨我為幕十來年,趙麟與我一起長大,為人做事細致、認真。其次是胡明胡宗明,宗明是秋闈同年,赴幾次會試不中,有同年相托,才到兩淮鹽政的禦史府,做事頗有明斷、決斷的。周文周匡文是早年我初初踏上仕途的時候,先父的舊友推薦來的,是斡旋能力、執行力蠻強的一個人。但是以袤然兄在兩淮鹽政需要的助力,如海認為趙玉麟和胡宗明更適合一些。至於用誰,還要繁森定奪。”


    “那就依如海兄的,遣派趙玉麟和胡宗明,去給張袤然做個七品的主簿。那周匡文派去揚州府衙門做七品主簿,有事也好與揚州府衙門斡旋。”


    林海點頭,決定私下還是要提點他三人幾句。


    程蔭繼續說道:“如海才回京,袤然想必已經把最近京中局勢告知了。近來太上要重新聽政,內閣、禮部、翰林院聯手反對,但兵部曆來是勳貴居多,是以兵部支持太上。今上得位偶然,完全沒什麽人手。除了禮部、翰林院,內閣也是為了維持其在朝廷的權利,才反對太上重新聽政。唉,今上也難做。內閣閣臣比今上說的話更有份量啊。”


    林海讚同地點點頭。把一個如隱形人一般、用躲在王府,來回避各自有爭位實力的皇子的人,突然間拉出來繼位,可不是一無人可用,二無閣臣聽從嘛。


    “繁森也不必憂慮,明年有恩科春闈,後年又有春闈,二年春闈,總能給今上選出得用人才。再等個三五年的時間,聖人再不用費心無人可用。”


    “如海說的有道理。難就難在兵部了。”


    “聖人可有在兵部添加臣工?”


    “太難。兵部是積年的勳貴,現在聖人是手裏無兵無將啊。”


    “我內兄恩侯如何?”


    “賈家二房賈政的舅兄王子騰是太上心腹,擔任京城節度使。怕是恩侯對上他,也占不到什麽贏麵。激惱了太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也是。”林海讚同地點頭。“聖人高瞻遠矚,繁森兄思想周密,但這無兵無將的,總是心裏不踏實。恩侯要是能出來做事,今上也多一個助力。勳貴總不會比反感文人去兵部,更反感恩侯進去了。況且恩侯本身就是一等將軍的爵位,隻是無實職罷了,若是能插進去,怎麽也會在勳貴和兵部間撕開一個口子。況且,也未必要內兄恩侯一步到位,替代了京城節度使,慢慢來也成的。要是能重開武舉,聖人有了基層的校尉,或許能從中選出將才,也不愁以後武將無人可用吧?”


    程蔭低頭思索一下,然後說:“如海說的有道理。我定將如海建議轉給聖人。如海,那賈化賈時飛,你可了解那人?”


    “小女蒙師。二榜進士。自稱是卷入上司和同僚的貪腐案子,被一同革職。細情如何我也沒去訪查。因小女日後不進學,他為蒙師,也沒什麽妨礙,前年就到我府裏做東席了。那賈時飛也是胸有韜略,腹有乾坤的人,又筆如刀劍、做事認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認識時日不長,品性不敢肯定。用在禦史等清廉衙門,不知道是否可行?”


    程蔭點頭,“如此,讓他去禦史台吧。如海,去兩淮衙門的趙玉麟和胡宗明可能盡快過去了。”


    林海應到,“好,不誤了秋季巡鹽。趙玉麟隨我一起進京了。但賈時飛和胡宗明二人尚在金陵,陪內兄恩侯的次子賈璉參加院試。”


    “讓趙玉麟一起辦了胡宗明的遣派公文,讓胡宗明從金陵去揚州府吧。”


    林海點頭。


    “賈璉如何?”


    “聰明也肯吃苦,是不才才收的入室弟子。就是去年春天到揚州的時候,四書讀的還不如小女的功夫。也是他四人這一年見縫插針般地給璉兒講學,院試怕還是在五五之間。”


    程蔭點頭,對賈璉有了初步認識。“有你們五人這樣的老師,秀才可不在話下。如海太謙虛了。日後可是要栽培出一個探花?”


    “這個,璉兒荒廢不少時光,沒個十幾年功夫可不成。怕到時候,璉兒稱不得探花郎了。”本朝慣愛選二十左右的容貌昳麗進士為探花,林如海以狀元之才屈居探花,也是這一緣故。


    “可惜了恩侯長子,那真是千般聰明、萬般伶俐的孩子。”程蔭說著以手掩目。


    林海暗自佩服賈赦,居然能與程蔭這樣念舊情的人相交莫逆。


    程蔭略停了停,站起來說 “如海,隨我一起去麵聖吧。”


    程蔭帶了林海出門,門外熱浪撲麵而來,雖是傍晚了,暑熱仍是不見絲毫減退。四麵高牆、鱗萃比櫛,不見辦點風。


    程蔭吩咐長隨把屋子看好,即帶著林海一起往今上的養心殿走。程蔭居然能隨時麵聖,林海不得不再次重新評估程蔭在今上心中地位。


    第154章 林海17(二合一)


    林海跟著小內監走出太上皇的宮門的時候,後背冷汗涔涔, 官服都塌在後背上了。再被傍晚的暑熱包裹著, 冷熱交加, 忍不住激靈靈地打了幾個噴嚏。


    那帶路的小內監同情地看著林海。


    林海拿下遮掩口鼻的手帕, 掏出一個荷包給小內監。那小內監立即不露聲色地收了,帶著林海迅速地出了皇宮,送林海去了吏部門前的茶樓, 並要把他扶上樓。


    跟著林海出來的林謹等人, 遠遠見林海過來,早從樓上下來迎他。林謹對小內監謝了又謝,打賞了一個荷包, 把林海攙扶到包間,吩咐帶來的人, 趕緊回府去取車, 再請了郎中在府裏備著。


    林府的車子很快來了,林謹背著林海下樓,把林海送到車裏, 沒等車輛啟動, 林海就再也撐不住了, 歪在了車座上。


    林謹趕緊坐進車裏, 把林海摟抱起來, 吩咐趕車穩當點, 趕緊回府。


    “老爺, 您還好吧?可莫要睡著了。”


    一路上, 林謹不停地同他講話,林海也隻是嗯哈應對,靠著林謹的支撐才不至於癱倒。


    車子進了林府,直接趕到外書房,林謹在車裏攙扶,林誠和林謙在外麵接著,三人把林海弄到外書房院子裏的臥室。郎中跟著一起進來,先給林海把脈,然後抽出銀針給林海在合穀、內關、膻中等穴位下針,見林海慢慢平複神誌,拔針以後給林海開了劑湯藥。


    “林大人,您這是神誌失守,導致寒邪入體,又被暑熱浸潤。俗話說就是火包著冰。大人本就體虛,五髒不健,又焦慮鬱結在心,怕是要病一陣子了。先喝一劑壓壓驚,睡一覺,看看再說吧。”


    林海點頭,林誠趕緊把藥方遞給林海,林海掃一眼,微微點頭,林誠拿著藥方帶著郎中下去了。


    守在院子裏的小廝進來稟報:“周先生和胡先生來了。”


    林海就說:“請進來吧。”又吩咐林謙留郎中在林府過夜。


    周明和胡文進來,倆人幾步走到跟前,看著萎靡的林海,周明就急急問:“東翁,如何了?”


    胡文也神情焦急、關切地問:“如海,如何了?”


    “算是過關了。”


    倆人都長出一口氣。


    林海撐著精神對二人說:“吏部對你們三人早有打算,怕是要派你們揚州,具體如何我還不知曉。你倆明日去吏部找程侍郎,就能見了分曉。”


    二人對林海一揖到底。


    “東翁如此栽培,匡明五內感念東翁恩德。”


    “大恩不敢言謝,如海對我就是再生父母。”


    倆人都是年輕的時候,舉業順利,但春闈每每铩羽而歸,才絕了仕途念想,從幕謀生。這些年跟著林海也是盆滿缽滿,不想還有直接踏上仕途這一日,心裏都是萬分感激。


    “莫要謝我,今上登基匆忙,缺少人手。你們出仕後,一莫貪財——國庫空虛,怕是以後聖人會出狠手懲治貪腐;二莫存妄念,隻跟著今上,做好本份職責,不然出了事兒,我是無能為力的。你們也曉得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時候。”


    周明和胡文神色一凜,都是跟隨林海多年之人,受林海行事風格影響,凡事謹慎小心,又十分推崇林海對朝局大勢的判斷,當即鄭重應諾了。恰好林誠端了藥碗,林謙也跟進來,二人就告辭離開。


    林海捧著藥碗略吹吹,一仰而盡,接過林謹遞來的茶,略略漱口。對林誠三人說:“你們三人今晚辛苦點,換著留人守夜,我這屋裏必須要留你們中的一個,別人我也信不到的。林謙,你去告訴大姑娘,我中暑了,讓青梅她們把大姑娘看好了。”


    林誠等趕緊應了,林謙和林謹招呼歸荑過來給林海擦身,又幫著換了舒適的內衣,服侍林海躺下,不等歸荑帶著小丫頭忙完,林海就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林誠看著林海開始青腫的膝蓋,忙命人打了熱水,給林海敷腿,拿了林家秘製的跌打藥膏,給林海慢慢揉散淤腫。


    睡到醜正時分,林海就漸漸開始發起燒來。正當值的林謙,趕緊把郎中請來。郎中先是在林海雙手魚際穴下針,然後熱水擦身,再是喂退燒湯藥。忙到寅時末,林海出了身透汗,溫度開始降落,接班的林謹又帶著人幫林海擦身、換內衣、被褥,都忙完了,林海又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林謹很擔心,那郎中安慰他說:“大人內虛已久,肺髒乃五髒最嬌,寒熱最易伐戈,這寅時發熱,內熱散出來,看著雖來勢凶猛嚇人,也不算什麽。等體內寒熱散盡,慢慢調養著,身體會比以前要好。”


    到了如今,林謹隻能聽郎中的了,好在林海沒有繼續發熱,林謹方把心放回肚子裏,讓小廝送了郎中去隔壁院子休息。


    宸初林海緩緩醒來,身體疲憊,但有種說不出來輕鬆,知道是自己這身體累積的沉荷,趁此機會爆發出來。


    招手讓林謹扶著他去解手,然後洗漱後又躺了回去。


    林誠帶著人進來,“老爺,早晨吃點什麽?大姑娘要來看你,被小的以你還在睡覺,哄了回去。”


    “隨便吃點清淡的吧。別讓大姑娘過來,免得過了病氣給她。”


    林海吃了早餐,郎中過來又給把脈,重開了方劑。那郎中安慰幾人道:“大人內息強勁,這藥方先吃二劑,我明日再來診視。”


    林海點頭,命林誠厚厚給了診金,送了郎中出去。林謙來換林謹去休息,林海吩咐林謹:“你上午好好休息,下午把帖子送去禮部陳尚書、翰林院李老大人、還有榮國府這三處。就說我中了暑熱,待身子好些了,就再投帖去拜訪。”


    林謹應了林海的吩咐出去了。


    林誠端了煎好的藥過來,和林謙一起服侍林海喝藥。這對跟隨林海三十多年的二人,已經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事兒。待喝了藥以後,林海對二人說道:“白天,你倆去安排府裏的事務,讓你倆家和林謹家的小子們,過這院子裏侍候就可以。而藥就隻能你三人煎,別經了其他人的手。”


    林誠點頭,府裏雖然整治了幾次,但是曾嫁娶了賈敏陪嫁的人家,還是不能都替換幹淨。去年就發生幾次令人很惱火的事情,無非就是不甘心因賈敏的去世,與賈敏陪嫁聯姻的兒女被換去莊子。這次上京,林海讓林謙清了又清,隻帶林家家生子裏沒與賈家聯姻的人家,哪怕人手不足,再采買補充了。林謙明白林海是為再婚打算,不想再娶的安南縣主,接掌家務的時候為難,可林家家生子數代繁衍,彼此聯絡有親,也說不準會不會有哪個帶上京的家生子奴才想不開,為了外甥等親眷抱不平,做點什麽出格的事情。


    二人讓人把幾家的小子叫了過來,守在院子裏,然後去安置家裏眾多的雜事。


    林海躺在床上,人好像在休息,腦子裏想的卻是昨日覲見當今和太上皇的一幕幕。


    今上得林海投誠很是高興,對林海獻了鹽稅的暗帳銀兩,更是開懷,讓內監給林海設座。今上仔細問了兩淮鹽政的事務,林海覷著聖人心情好,趕緊把鹽政既往的暗帳,原打算都推到太上那裏的,還是咬牙趁早說了實話。


    “聖人,除聖人外,義忠親王、忠敬王爺、忠順王爺還有忠孝王爺,都曾經迫臣。臣無法,隻能在太上的暗帳裏麵,支取銀兩給幾位王爺。”


    “太上知道嗎?”


    “臣不知太上是否知道。”林海再次跪在地磚上,不敢抬頭。


    屋子裏靜默得落針可聞。


    半晌,今上悠悠開口說,“林愛卿,起來吧。朕知道,你不給朕的那幾個兄弟銀子,你也活不到今天。過去種種就過去了,以後你可要想明白了。”


    林海趕緊磕頭,表了一番忠心,才隨著內監攙扶的勁兒爬起來。


    君臣落座,內監給林海也捧上茶,沒吃幾口,就有慈恩宮太上皇派來的內監傳太上口諭,召林海去慈恩宮覲見。


    聖人隻好對林海說:“林愛卿去覲見太上吧。”


    林海拜別今上,和內監去覲見太上皇。程蔭就把林海說的讓賈赦去兵部的建議,稟告給今上。


    這程蔭陪了今上快有三十年了,可以說是今上最信任的人。今上想想林海的提議,若賈赦得力,也確實能在兵部撕開一個口子,故也覺得這提議甚好。


    “繁森,你先回去考慮下,讓恩侯去兵部任何職。朕去慈恩宮,怕太上皇,會為暗帳的事情難為林如海。”


    程蔭點頭,把林海關於兵部的建議說出來,就是想要今上去慈恩宮救林海。


    聖人到慈恩宮的時候,太上皇已經是怒不可遏,林海已經在太上的怒火下,跪在了大殿當中。林海的膝前,是摔碎的茶盞。


    聖人站在宮門外,都能聽見聖人的咆哮,“林海,朕這麽多年拔擢,你,你,你這叛逆。”


    聖人不等內監通傳,趕緊走了進去。太上見了自己傳位裏的兒子,收斂了幾分火氣,還是冷冷地問:“聖人過來做甚?”


    “兒子過來看看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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