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妃也摻和到這爭鬥裏。


    二十年的時間,自己的七個皇子,死了三個,還有三個結成了死仇。


    水災後瘟疫,南方旱災、京畿雪災,朝廷入不敷出……幾個皇子爭奪的越來越像明火執仗的強盜,鹽政裏人人都伸進去一隻手。


    再三斟酌,隻能禪位給四皇子,不然那仨結仇的兒子,哪個登基都容不得另兩個兄弟活。


    禪位了。聖人將慈寧宮略略修繕就搬了過去。


    最後這十年過的是那麽地壓抑,聖人常恨自己沒能早死二十年。他癱在床上,看著與自己沒有什麽父子情誼的四皇子,連在自己麵前維持個虛假的孝順,都不肯做到。他心裏滿是悔恨,如果自己早死,或是禪位與太子,自己是不是就不用活到這麽憋屈的境地?


    聖人在自鳴鍾的噹噹的報時聲中醒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在做夢,而不是在慈恩宮裏,癱在龍床上待死。


    禪位與太子?聖人腦子反複盤旋這這句話——直到他看到嫡孫徒亙,他才意識到太子和太子妃不像夢裏那樣如同陌生人,而是夫妻恩愛情誼深篤,連生倆嫡子後,又懷上了第三個。


    一連很多天,聖人都在反複想這個夢,最後他找出現實與夢境的不同處,那就是太子踢爆自己寵幸東宮“內侍”之私隱……


    後麵的發展,與夢裏完全不同了。


    看太子能力卓越,待人仁愛,幾年的時間就積蓄了足夠的糧食,足以應對未來幾年可能出現的旱澇雪災。


    若自己真的還能活二十餘年,太子這樣的能力,事事還要再來問自己,毫無必要。


    那麽禪位與太子了,餘下的時間,好好教導太孫,讓太孫更勝太子……


    第405章 鐵血帝王1


    聖人就這麽禪位啦?


    天上掉了一個大餡餅,啪唧砸到太子的腦門上。太子用盡全身的力氣繃住自己, 等閣臣都離開以後, 他撩衣跪倒在聖人麵前。


    “父皇,您剛剛過了五十壽誕, 正值龍精虎猛之年,可是兒臣哪裏做的不妥當?”


    徒亙看父親跪了, 語含悲戚, 立即跑過去,抱著聖人的雙膝跪下。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清澈的目光凝視著他的皇祖父。


    “明允,你快起來。你看你,你嚇到朕的愛孫了。”聖人雙臂使力,把抱著自己雙膝的孫子拉起來,嗔怪太子。


    “父皇,您為什麽要禪位呢?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聖人的眼裏風起雲湧,內心百感交集, 也就是自己這傻兒子呦,換了曆朝曆代的哪一個太子,得了這樣的機會,不美的要蹦起來了?!


    聖人一手拉著愛孫,一手拽兒子起來。


    “明允,你去把那地球儀搬過來。”


    聖人這樣吩咐, 太子就著聖人的手爬起來, 把地球儀放到了禦案上。


    聖人撫摸著地球儀慢慢地轉動了幾圈, 看著有些迷惑不解的太子,他緩緩地說道:“明允,父皇老了。”


    太子剛想說話,聖人抬手止住。


    “明允,朕說的不是年齡、不是身體,而是說心。朕登基已經四十多載,西征前想的就是將韃靼的勢頭掐滅,使他十年內不敢犯邊。用這十年的時間,換得你能夠掌控得了這天下。朕的心裏求的就是一個平穩的過渡。太後出殯的那晚,朕做了一個怪夢,思來想去的,朕覺得現在禪位最好了。”


    “皇祖父,您做了什麽夢啊?”拉著聖人手的太孫,仰臉問道。


    “嗬嗬,一個不太好的夢。”聖人彎腰抱起愛孫,在他稚嫩的小臉親了一口。“看到朕的小乳豬,朕才從夢裏醒過來。”


    徒亙大了,不喜歡父王母妃叫他小乳豬了。而今隻有聖人擁有稱呼他小乳豬的權利。


    他回親了聖人一口,扭著要下來。


    “皇祖父,孫兒大了,不能再抱了。”


    徒亙扭著身子,在聖人耳邊悄悄地說。


    “哈哈哈,”聖人朗聲長笑,拍拍愛孫的屁股。


    “小乳豬啊,等你再大一些兒,皇祖父抱不動你了,就不抱啦。那時候,沒準皇祖父會老得癱到床上,走不了路了呢。”


    太子含笑站在一邊,看著祖孫倆親昵,看著小乳豬在聖人臉上,啪唧又親了一口。


    “皇祖父,等我向父王那麽高,我可以抱您的。”


    “好,好,皇祖父等著你了。”


    聖人想起四皇子的那幾個兒子,心裏突然覺得冷得發慌。自己何苦生這麽多呢,哪一個論品性、論才幹,都不能與太子、太孫父子媲美啊。


    聖人一手抱著愛孫,一手輕轉地球儀,繼續對太子說道:“明允,朕是想趁著自己沒糊塗,趁著自己的私心還沒有占據了一個帝王的胸懷,早早給自己的帝王生涯,留下完美的終結篇。自古帝王甚少有長壽者,朕要抱著自己可以長生不老、可以永遠霸住這帝王的念頭,百年後的史冊上,不過是再添一個癡心妄想的昏君罷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朕這時候禪位,憑文治武功,在史冊上所留的那一筆,是可以比肩堯舜的。這不好嗎?”


    “是好,可是兒臣怕自己還擔負不起這天下的萬民、祖宗的基業啊。”太子的聲音裏充滿了惶恐不安。


    聖人停止轉動地球儀。他伸手拍拍比自己高了半頭的、肩膀日漸壯碩的兒子,指著桌上的奏折說:


    “明允,朕西征的時候,你把朝政都處理得好好的。朕是禪位了,又不是駕崩。難道在你遇到難題的時候,父皇會袖手旁觀嗎?!這些朝政,你都能處理的很好了,朕不想再看一遍浪費精力了,朕以後要把這功夫挪到去教導太孫的。”


    太子呐呐口不能言,他勉勉強強地說:“父皇,您一定要長命百歲,兒臣的心裏才有依靠,行事才不會亂了規矩、失去分寸的。”


    他的眼裏是欽佩、崇拜、敬仰,但這樣的眼神裏又突然混了淚水,瞬間湧滿他紅了的眼睛。在他的心底裏,泛起了他不能控製的酸楚,他知道這是原身留下的情緒,這情緒攥得他的心生疼,有原身的不甘、還有原身的慚愧……


    好一會兒,原身的情緒慢慢退潮了,太子的表情也恢複了正常。他輕咳一聲,整理一下自己的聲音。


    “父皇,兒臣以後也將效法與您。”


    “哈哈哈,好。徒家的江山,如此便能在我們祖孫三代的手中發揚光大、千秋萬代。”


    聖人點了探花郎就離去了,前百名的排序要結合貢試的成績,當所有新科進士的名次排出來以後,太子還是捧去給聖人過目。


    聖人很忙,他在教孫子執筆描紅。太子仿佛把禪位的事情忘記了,見聖人不理會新科進士的名單,自管自坐去禦案的橫頭,批那一摞摞的奏折。


    明早禮部要按時貼出皇榜,聖人也要在太和殿舉行傳臚大典前,先召見前十名的進士,來個“小傳臚”儀式等。禮部一會兒得不到聖人加印的新科進士的排名,齊尚書自會過來找聖人的。


    那個馬屁精,太子從見齊尚書的第一麵,心裏就是這麽定義他的。他一定會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果不其然,齊尚書過來養心殿找聖人了。


    太子衝齊尚書笑笑叫起後,繼續埋頭幹活。齊尚書人老成精,倆眼一掃殿內的情景,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了,如今得找還在位的聖人用印。


    “聖人,禮部還等得抄皇榜呢。”齊尚書笑眯眯地敦促聖人。


    聖人看著齊尚書那表麵憨厚的笑容,哪裏會不知道這老狐狸的心思。可他就是從心裏往外地高興,高興太子不因自己要禪位的話,就失去了做事的分寸。


    “齊尚書啊,你們也該抓緊明年改元的事兒啊。”


    齊尚書在心裏一翻白眼,嘴裏笑著說:“我的聖人哎,這春祭、新科進士的大事兒,讓老臣三頭六臂去忙,也將將忙過來的。您還是再想想、再想想,不急不急。”


    改元的事情,還得等聖人的三禪三讓表演完,才能考慮的。這時候誰急著去辦那些事兒,是不想繼續幹了。


    萬一聖人又後悔了呢?


    六部九卿這幾個人的想法,除了賈代善,基本與齊尚書都差不多。唯有賈代善憑借對聖人四十多年的了解,看出聖人要禪位的決絕。他搞不清為什麽身強體壯的聖人,正值大好年華會有禪位的念頭,但不妨礙他要抓住這個機會的決心。


    傳臚大典之後的狀元誇街、瓊林宴之後,賈代善離宮之前順手把自己的長子和女婿,都叫到一起,跟自己一道回了榮國府。


    林海一路上還有點兒靦腆呢。


    對榮國府,他並不是十分陌生,小時候跟著父親來過幾次。父親臨終前,曾經對過府探視的榮國公托付後事,也曾叮囑自己遇到危難的時候,可以去求助榮國公的。自己扶靈柩回江南的時候,就得了榮國公的幫助。自己這次回京參加春闈,也曾按禮儀過府拜訪,可他沒想到昨日會有賜婚的聖旨。怪不得自己中舉以後,多少人上門說情,母親都以自己年幼,要全力科舉推脫了的。


    賈代善把長子和女婿帶到自己的書房,打發人把門守緊了,才對這郎舅倆說道:“恩侯,如海,這科春闈是聖人最後一次點狀元。聖人決定了要禪位,估計下次的大朝會就會宣告了的。咱們與清流、宗室不同,不管到時候聽到什麽,都要繃住了,不能說不該說的話。”


    郎舅二人震驚。賈赦還好一點兒,作為太子的伴讀,出入宮廷小二十年了,還能繃得住。而這消息對林海就是晴天霹靂了。


    “嶽父,”林海有些不自然地開口,“聖人為何要禪位呢?”


    今兒的瓊林宴,林海這探花喝了不少,略有薄醉,玉麵染上一層薄紅,更添神人風姿。


    “聖人心裏的想法,誰能知道呢。恩侯得空不妨多去東宮走走,便利的時候把你妹婿推薦給太子。太子早幾年散了東宮的屬臣,明年是沒人可用的時候。”


    賈赦趕緊站起來應了。這事兒對他來說不難,隻消對太子一提,依他對太子所知,太子會願意接納自己妹婿的。不過——


    “父親,這事兒要等等,得等聖人的禪位詔書下了以後的。不然太子急著招徠人手,聖人反複了,就不美了。”


    “恩侯,禪位詔書一下,你不怕太子的東宮門庭若市,你進不去了嗎?”礙著女婿在,不然賈代善想踹兒子一腳了。


    “父親,東宮沒屬臣了,除了兒子誰敢去、誰能進去?誰不怕被貼上趨炎附勢的。”賈赦有點著急,自己的親爹,這幾年看起來不像自己小時候心目中那麽高大上了啊!


    唉,真讓人著急啊。


    賈代善卻不這樣認為,“讓你做,你就去做,休得推諉。如海到翰林院做編修,看著起點是高出同科進士的,可若不在這時候擠到太子跟前去,翰林院裏多少飽學之士,每三年就一批新人進去,你看看那些培訓後,下去做縣令知府的,再回中樞有那麽容易嗎?六部九卿,就算加上小九卿,一共才多少個位置?”


    林海知道嶽父是為自己做長遠打算,可大舅兄為自己挨批就不是什麽好事了。他忙站起來施禮,沒等他開口說話,門外守著的小廝大聲稟報。


    “老爺,太太讓姑娘過來,給您送解酒湯來了。”


    第406章 鐵血帝王2


    賈代善哪裏會不知道自己姑娘心裏的念頭,這是托她母親的名義, 來見見女婿呢。他趕緊揚聲對外麵說:“讓姑娘進來吧。”


    林海薄紅的臉上, 更添了幾分遮掩不去的激動。他很久以前見過賈敏, 知道那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不知道如今是何等模樣了。


    林海攥緊雙拳,垂下眼,不敢往門口進來的人看。環佩輕響, 暗香幽幽, 一雙深粉的繡鞋,隻露出點點的鞋頭上,繡著栩栩如生的臘梅花。再往上是黃色的裙子, 裙擺上仍是開得燦爛的梅花,行動間仿佛有梅花的香氣, 縷縷地沁入他的心脾。


    一管清脆婉轉的女聲, 夾著竭力掩飾的緊張不安,“父親,母親讓女兒來送解酒湯。”


    林海看著那嫩黃的裙幅向下墜了些, 蓋住了腳麵, 他知道這是賈敏在給榮國公行禮。可他的注意力集中到那清脆的聲音上, 那聲音如一把小刷子, 撓得他的心癢癢的。


    “好。讓你母親費心了。恩侯、如海, 你倆也喝點解酒湯。”


    賈赦上前, 對著端著解酒湯給自己福禮的賈敏說:“謝謝妹妹。”


    林海紅著臉, 緩緩抬眼, 就見眼前嫩黃的臘梅花,越往上越稀疏,纖腰上玉帶橫纏,讓林海有種要化身那玉帶伴著佳人的衝動。他飛快地掠一眼粉色交衽的小襖,看到身前纖纖十指端著的蓋碗,抱拳低聲說道:“謝謝。”


    賈敏略略福身,把端著蓋碗的盤子往前送,林海借著去拿解酒湯了蓋碗,掃了一眼賈敏,就飛快地垂下眼,心裏如擂鼓一般,敏兒比小時候更漂亮了!


    賈敏送了解酒湯,就帶著丫鬟出去了。


    賈代善好整以暇地仔細觀察林海,林海剛才的舉止,甚讓他滿意。賈赦看著林海端著蓋盅微微顫抖的手,笑著說:“如海,這解酒湯得趁熱喝的。”


    林海喝罷解酒湯,覺得瓊林宴的酒更釅了,原本不昏的頭腦,現在有些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榮國公父子身上。


    “好啦,父親,您說的兒子照做。送如海回去吧,今天折騰一天了。”


    賈赦看林海那模樣,想起自己前幾年在嶽父的書房,見到小師妹的時候,也是這般忘了一切的。


    賈代善看看兒子,再看看女婿,“好吧。多派幾個妥當人跟車。”


    林海再三給賈代善行禮,方高一腳淺一腳地由賈赦陪著出了榮國公的書房。外麵已經把榮國公的車駕準備妥當了。


    林海一看是榮國公的車駕,趕緊推辭,“舅兄,我坐這車可不成的。”他自家的車,跟著來榮國府了,自己身邊跟隨的小廝、伴當也有幾個的,在這京城裏,回府還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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