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都明白了,聖人這是要收回宗族的哪些權利了。


    “大景的所有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所有死亡的百姓,必須要有村長、裏正、郎中、或者仵作驗看畫押後才可掩埋。具體怎麽施為,內閣拿個意見出來。不過若是郎中、仵作夥同掩蓋事實,日後被舉報了,查清後按夥同論罪。”


    這事兒達成一致了,聖人開始說第二件案子了。


    “楊尚書、王侍郎、張侍郎,這第二件妻毆夫致死案。朕仍是不同意勾決。”


    “聖人,”楊尚書急急說道:“妻毆夫致死,按大景律是要處死的。”


    “那夫毆妻致死呢?”聖人涼涼地問,不等楊尚書回答,他就自己說下去。


    “你們別和朕說什麽夫毆妻致死流放十年、說那些男尊女卑的話。現在東洋在打仗,遼東不安穩,安南也是蠢蠢欲動,李準將軍在南洋的壓力也很大。那有本事在家裏毆打妻兒的,出去上戰場啊!他這樣的普通男子與朝廷起的作用,朕看還不如一普通村婦。這婦人生育了三女一子,是與朝廷有功的。僅這三個女兒,二十年以後又將為國增添多少人?朕為十五歲以下孩子貼補米糧,為的是什麽?且那男人好酒,每醉之後必要毆打妻子女兒,鄉鄰們在衙門詢問的評說,都有記錄在案卷裏。這婦人在丈夫酒醉虐打女兒的時候,失手打殺了丈夫,不是蓄意謀殺。這與國有功的婦人,罪不當死。”


    王侍郎說道:“聖人,律法曆來如此啊。”


    “律法曆來如此就是對的嗎?那婦人不在丈夫虐打女兒的時候護著,難道看著她丈夫打死女兒嗎?”


    太上和聖人都重視人口的繁衍。這幾年女嬰從出生,就與男嬰享受一樣的婦產院的補給,去年又增加了米糧的補貼。因此很多人家都不再生了兒子就高興,生了女兒就遺棄了,單那補貼足夠把女孩子養到五歲了。而後上學了,中午還管一頓午飯。可以說去年出生的女嬰,單靠朝廷的補貼,就能夠混個半飽活命了。


    聖人如此貼補女嬰,為的什麽?聖人不容忍女孩子被虐打,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文淵閣裏的朝臣都閉緊了嘴巴,霎那間用死一般的沉寂,來回應聖人漸漸高起來的語調,甚少失去溫潤氣度、露出怒容的聖人,不僅讓重臣覺得很陌生,也覺得有點兒滲的慌。


    第420章 鐵血帝王16


    聖人一字一頓,咬著牙繼續說道:“大景的百姓, 都是朕的子民。每一個孩子都是朕的希望, 都是大景的未來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是大景不容忽視的組成部分。即便是孩子的父母, 在孩子犯錯的時候,也應該先語言教導。不聽教導的孩子可以打,但也不能打傷了。這死者酒醉後多次虐打女兒, 是誰給了他權利, 可以虐待朕的子民的?”


    刑部楊尚書想說聖人你這樣是要鬧哪樣啊?!你才限製了宗族的宗法權利啊。


    禮部齊尚書說道:“聖人,做父母的打罰孩子不能算犯罪的。在三綱五常裏夫為妻綱,父為子綱, 父叫兒死兒不能不死,否則就是不孝。”


    “楊尚書, 你現在投繯吧!”


    楊尚書一愣, “聖人,臣做錯何事了,聖人要賜臣死?”


    “君為臣綱, 君叫臣死臣不能不去死, 否則即為不忠。”聖人冷冷地懟楊尚書。


    賈代善把楊尚書按回座位, “老楊啊, 你想想齊尚書才說的話, 父為子綱, 父叫兒死兒不能不死, 否則就是不孝。那我問你, 兒子可不可以問問父親,為何叫他死?”


    楊尚書立馬明白過來,慚愧地漲紅了臉,對著聖人就是一禮。


    “聖人,老臣著相了。”


    聖人擺手,示意他坐好。


    “齊尚書,若朕無故罰你三年俸祿你可認?榮國公你認不認呢?”


    賈代善立即叫到,“聖人,老臣還了欠銀後,如今拮據的很。您可不能無故罰臣。”


    “那麽做父親的可以無故虐打兒女嗎?齊尚書?”


    齊尚書紅著臉,好一會兒呐呐應道:“聖人,老臣明了,是老臣食古不化,想左了。老臣建議在明年的初小課堂加一些內容,讓孩子們知道父母無故責打、虐打兒女是不可以的。不過,聖人,是不是要修改律法啊?”


    齊尚書不是笨人,能做到一部堂官,他在想明白以後,趕緊動腦筋要在聖人麵前將功折罪。


    楊尚書為難,修改律法之事不是一天一個月一年能完成的。


    他看聖人的意思是鐵了心,要護著所有的孩子,不想讓父母再有虐打孩子的可能了。


    “聖人,這教育孩子和虐打,可不好區分啊。”


    楊尚書說這話,他是從心裏往外想解決教育孩子的責打和虐打的區別。


    “刑部和大理寺聯合議定此事,朕等你們商議的結果。”


    楊尚書應聖人的要求,他接著問聖人,“聖人,那這個妻毆夫致死的案子?”


    這案子明明白白的過程,按著律法就是得秋後問斬的。


    聖人冷著臉,瞪著楊尚書。把楊尚書看得直發毛。


    賈代善開口和泥,“聖人或許可以特赦了這婦人?她的小兒子隻有幾個月大。若是處決了這婦人,那四個孩子就無父無母了。”


    聖人心道果然還得是老臣更靠譜一點兒。


    可張瓚作為刑部侍郎,卻認真地和聖人頂起來,“不妥,妻毆夫致死,按大景律是要處死的。即便是大赦,該婦人也不在大赦範圍內,聖人不能罔顧律法行事。”


    張瓚說一個字,老太傅的嘴角就抽一下,等他說完了,老太傅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幾步,然後說道:“聖人,老臣請聖人考慮犯婦是為護女而失手致死丈夫,非是謀殺丈夫。且此婦人生育三女一子,與社稷有功。請聖人特赦該婦人。”


    張瓚還要繼續說話,那想到他親爹張老太傅又往前邁了一步,然後人就開始往下堆萎。嚇得張瓚忙竄過去,勉勉強強拉著了老太傅的一隻胳膊。還是後麵的劉都禦史給力,伸手迅速,另外賈代善衝的也快,倆人幫著撐住了老太傅的身體,才沒讓他摔到了。


    聖人趕緊吩咐,“旺財,去叫太醫。”


    旺財應了一聲往外跑,那速度不愧是叫旺財的。


    上來好幾個年紀相對小一點兒的,連記錄起居注的史官都衝了過來,七手八腳一起把老太傅擎著、抱著放去隔壁暖閣的榻上。


    賈代善剛要撒開托著的張太傅手臂,就覺得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賈代善一愣,再看老太傅半闔著眼的模樣,電閃雷鳴的瞬間,他就明白了。


    “郭尚書,你帶著人回去繼續議事,朝政耽擱不得。老賈我來守著親家了。”


    郭尚書看著張太傅的長子張瓚還在邊上站著呢,想想賈代善說的也對,就帶人回去文淵閣繼續議政了。


    沒一會兒,周院判跟著旺財就過來。


    張瓚守在親爹跟前,賈代善迎上去,拉著周院判的手說:“老周,你來看看,太傅是不是中風了?”


    賈代善嘴裏說話,手上的小動作可沒少。


    周院判仔細把脈,然後抽出幾根銀針,半柱香的功夫,老太傅半開半闔的眼皮無力地睜開了。張瓚握著老太傅的手,哽咽不能語。


    “親家,你如何了?老周,太傅這不是中風吧?”


    周院判心裏知道是怎麽回事,嘴裏卻還是說道:“太傅年紀大了,要多加保養身體。此次尚勉強,再來幾次就不好說了。”


    然後給張太傅開了方子,卻都是一些舒筋活血通肝理氣的藥物。


    “矩臣啊,你這幾日就好好照顧太傅吧。先把刑部的事情放放,等恩侯忙過這陣子,我讓他帶你妹妹回去看看。”


    張瓚隻好點頭應了。賈代善陪著這父子倆,等太醫院送來煎好的湯藥,張瓚服侍著父親喝完。


    老太傅才開口說道:“榮國公,謝謝你了。你回去議事,矩臣守著老朽就好。”


    賈代善看自己留著也沒啥用,吩咐張瓚小心些,有事打發人叫自己,才回去文淵閣的議事殿。


    賈代善悄悄地溜進去,衝聖人一抱拳,坐回自己的位置了。就聽聖人正在讓翰林學士擬旨:


    “……邵氏婦人生育數女與朝廷有功,免死罪,流放去呂宋十年。其三女一子,可隨邵氏同去呂宋。”


    記錄起居注的史官奮筆疾書,聖人這是要男女平等啦?!不對啊,聖人是要把女人抬到男人頭頂了。聽聽,邵氏婦人生育數女與朝廷有功,哎呀呀可不能再往下想了……難道她丈夫沒在邵氏生育孩子的時候起作用嗎?


    聖人待翰林學士寫完了詔書,仔細看過無錯以後,自己在詔書上“咣”的一聲,重重地扣了玉璽。


    很多年以後,文淵閣的朝臣也都在心裏記著聖人蓋印的聲音,還有那殺氣騰騰的表情。


    賈代善帶著榮國公的護衛跟著,張瓚和賈赦還有從翰林院趕過來的張鈺,郎舅仨人用擔架抬著老太傅,把老太傅送上聖人特備的馬車。


    賈赦還和張瓚解釋呢,“大哥,聖人這車軲轆和一般的不同,您看外麵墊了那一層東西吧,那個是橡膠,能減輕馬車的震蕩。”


    老太傅立著出的府門,回來的時候就變成躺著了,嚇壞了張府的老老幼幼。


    榮國公父子倆把老太傅送進府就想告辭,沒等離開呢,張鈺匆忙地從內院趕過來。


    “賈叔叔請留步,我父親有話想和您說。”


    賈代善一笑,跟著張鈺往後走,賈赦隻好也跟過去了。


    張太傅衣裳整齊,靠在床頭坐著,見了賈代善進來,把老伴、兒子、女婿都攆了出去。滿臉含愧對賈代善說:“榮國公,唉,老朽老了卻不得不出此下策,唉。”


    “太傅莫惱,矩臣隻是年輕而已。”


    “罷了,莫拿這話虛哄老朽了,三歲看小五歲望老。他這樣耿直不知轉彎的秉性,虧得前幾年老朽還以為他轉了心性呢。唉。”


    賈代善隻能極力安慰太傅幾句了。


    “榮國公啊,矩臣這樣的秉性,可不適合在京了。聖人年輕氣盛,他這樣說不定那天就把聖人逼的不得不廢了他的。”


    “可他一直在京為官,他適合主政一方嗎?他現在是三品的刑部侍郎,下去做巡撫有點兒不劃算,做總督還不夠資格,他也擺弄不開總督那一攤子事兒啊。”


    倆人說話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把門外的張瓚聽得臉色劇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煞時難堪得不行不行的。賈赦和張鈺不知究竟,但張瓚積威日久,倆人不敢造次。彼此看看悄悄靠牆邊站著去了,二人都想極力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太傅啊,你先在家休息幾日,和矩臣好好說說,相信你能打開他的心結的。他可是狀元呢,一旦想開了,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行事了。你也別信什麽五歲望到老的話,勉強成習慣,習慣成自然。這天下就沒有改不了的脾氣,隻有用少了權衡行事後果的心勁。”


    “唉!”老太傅這一會兒的歎氣,比一年加起來都多。


    “榮國公,今兒虧了你了。”


    “咱們是親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什麽時候矩臣和恩侯,能如你我這般配合,我們就可以放心去死了。”


    張太傅瞪眼,“小賈,你知天命的年紀,這府裏的這麽些人,我還指著你照應點兒呢。”


    “都說禍害活千年,你有得活呢。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其實你也不用想那麽多,聖人是你教導出來的,矩臣與他不僅是師兄弟,與他也有半師之誼。相信聖人不會與矩臣計較的。”


    第421章 鐵血帝王17


    張瓚帶著弟弟張鈺送榮國公父子出府,別看是親家, 榮國公登門相府這是第二次。


    賈代善在門口站住, 伸手阻攔要繼續相送的張家兄弟。


    “矩臣, 不管是為了什麽,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為。你父親年歲已高, 你家裏以後要靠你支撐門楣,就是恩侯以後也要靠你做臂助。老夫我也想快意恩仇啊, 想了四十多年啦。”


    賈代善不勝唏噓地對張瓚說了這幾句, 然後就攜了賈赦, 走出了張太傅的相府。那一瞬間,張瓚看著在妹夫恩侯的襯托下、已經顯得有些佝僂的榮國公背影, 他的神魂好像受到重重的一擊。


    父親是年近古稀, 要不是太上挽留, 父親早在太上禪位之前就致仕了。而今天父親在文淵閣強行出頭,不惜用中風阻攔自己繼續和聖人頂撞, 為的什麽?是自己信奉的大道直行錯了嗎?聖人做太子的時候……


    張瓚如同著了魔障一般,站在自家的大門口, 眺望著榮國公父子一夥人策馬遠去的方向。


    張鈺與張瓚不同,在父親教導大哥的時候,他因為與大哥的年齡差的多了一點,後麵很快又有了妹妹弟弟, 母親也是照應不過來, 泰半是由著他自然生長。榮國公說的那些話, 在他看來就不是什麽事兒,為了聖人要特赦一個女子,也就自己大哥這樣的憨貨,才會與聖人頂牛的。


    張瓚兄弟回去父親的臥房。老太傅中風這事兒,得繼續演下去的,除了賈家父子,連張老夫人都認為太傅是中風了。隻不過是因為太醫用藥及時,才沒有嘴歪眼斜地抬回家罷了。


    張瓚進了父親的臥房,見母親含著眼淚在給父親喂粥。愧疚如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母親,讓兒子和二弟來照顧父親吧。”


    張瓚趕緊去拿母親手裏的粥碗。


    張老夫人不肯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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