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這些年在外祖家讀書,從來都比舅舅家的表兄弟們用功。他心裏是暗暗要把父親不能金榜題名、不如兩個舅舅的場子找回來的。外祖父和大舅舅對他這樣懂事、肯用功讀書,每每都是誇讚居多。即使稍微有不到的地方,也是引導為主,基本沒有板著臉訓斥過他。而他偶爾回榮國府看看祖父母,賈代善和賈母對他憐惜疼愛還不夠,怎麽會說他。


    所以他今兒下午被嗬斥那幾句,差不多算是開天辟地第一回 了。


    對父親回家就端老子的款,先教訓自己一通,賈珠是很不高興。


    賈政離家的時候,他也不大,對父親原就沒什麽深刻的印象。得知父母親即將回來,他對父親形象的想象,是建立在祖父和外祖父文武合一的基礎上。那真的是滿心的期望——期望父親強過大舅舅,也強過大伯父。這樣的孺慕,被訓斥後就所剩不多了。


    他無師自通地把遠行歸來的父親,劃入迂腐、不知人情世故的行列裏。在誑了他老子一句後,見他老子就那麽簡單地上當了,要不是礙於在祖母的靈前,他都要笑出聲來。


    沒幾天,跟在外放到暹羅的二舅舅張鈺身邊學習的賈璉,也被去報信的賈府家人,還有張鈺加派的張府侍衛護送回了榮國府。


    賈代善看孫輩都到齊全了,他把自己整理後的老妻嫁妝,做了分派。


    大頭是二個兒子一人一半。他留了一點史氏喜愛的首飾,作為念想給隨夫外放在江南的賈敏。


    然後賈代善把賈母這些年積攢的現銀,做了分派。


    賈瑚作為嫡長孫,以後承擔祭祀給三份;


    賈瑛進宮做太子妃二份;


    賈珠二房嫡長子二份;


    賈璉、賈瑗、還有王氏肚裏的這個,各一份。


    賈政想這母親以前說過多少次的、等她百年後要把自己所有的嫁妝和私房,像祖母都給了大哥那樣,全留給自己。可當著這麽多小輩的麵,他實在不好將母親這樣的話,說給憔悴不少的老父親聽。


    待孩子們都散去以後,賈政吭吭哧哧地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父親,母親以前說過很多次,她百年後要把自己所有的嫁妝和私房,像祖母都給了大哥那樣,全留給兒子的。”


    賈赦在一邊冷笑。


    賈代善看著這樣的次子,唉,出去十年了,長進還是有限啊。不過知道這話不在孩子們跟前說,也還是知道分寸了。


    賈代善苦口婆心,“老二啊,你隻看到你母親這點兒有數的私房了。你想過為父百年以後,你要搬離榮國府?”


    賈政一愣,他還真沒想過這事兒的。


    不用他說話,他的表情就說出了他心裏的想法。


    賈代善繼續問他,“老二,一年後你起複,該在京城謀職位吧?”


    “是,父親,兒子不再往遠處去了。”


    賈代善理解二兒子的是出於孝心不想遠行。


    他讚許地點點頭,繼續問賈政。“老二,等為父百年以後,你能做到五品嗎?”


    賈政想想自己這十年的努力,他對自己能力尚算有清楚的認識。每次考評都是因為認真仔細而得中上。現在回到京城了,一切又要重新開始。


    他晃晃腦袋艱澀地回答:“很難。不過兒子會好好努力的。”


    賈代善看著不轉個的次子,很傷腦筋,唉,都得掰開了講他才能懂,這以後可怎麽得了啊。


    “你再想想,瑚兒是太子的伴讀,明年出孝後,就要迎娶刑部尚書的女兒。瑛兒又是太子妃。你想二、三十年以後,珠兒到了你現在這般年歲了,他與瑚兒的關係,是你把你母親的全部私房都拿去修補呢,還是現在為父的這般分配,讓他們意識到彼此是兄弟好?”


    賈政尷尬了,他就沒想過父親會過世,自己會離開榮國府,更沒有想過自己的兒女,以後要借大房兒女的勢。


    “父親,是兒子想差了。”賈政紅著臉向賈代善認錯。


    賈代善看著一邊冷笑的長子,心裏想著把老大的態度也勸轉了才好。


    “老大啊,你祖父母的心思,都花在對你的教養上了。為父那些年在外征殺,回京以後又不得不一心撲在朝政上,無暇顧及你弟弟。他全由你母親教導。你母親囿於內宅的見識,好多事情並不知曉。所以往後你要多多提點老二,你記住了嗎?”


    賈赦有點敷衍地點點頭。


    賈代善又跟著加了一句,“恩侯,你要上心些。榮國府經不得再出你母親這樣的事情。老二是你的親兄弟,他要是被別人蠱惑了,弄出點兒滅九族的事兒,第一個受牽連的就是你。”


    “是,是,父親說的是,兒子一定對老二上心。”


    賈赦趕緊端正態度,向老父親做保證。


    賈政不幹了,“父親,兒子如今早能獨當一麵了。”


    賈代善口氣不善地問他:“你能獨擋兵部侍郎啦?”


    “這個……”賈政心說,我的頂頭上司也頂不住兵部侍郎啊!


    唉!


    ——原來自己和大哥的差距是這麽大啊。


    他深吸一口氣,對賈代善說:“父親,您放心,兒子以後會把大哥當兵部侍郎敬著的。”


    賈代善拍拍次子的肩膀,“老二,你別覺得委屈,別人想與兵部侍郎拉上關係,都是捧著豬頭還找不到廟門呢。你大哥啊,他隻是嘴上不說。要是他不照應你,你在呂宋的那些日子,不會那麽好過的。”


    賈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看父親,在看看賈赦。


    賈代善慢慢悠地向他解釋,“胡家有子弟在你大哥的麾下,你大哥也得特別照拂胡家子弟一點兒的。”


    賈政慌忙起身對賈赦作揖,“謝謝大哥,謝謝大哥。”


    賈赦還禮,“你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這些事不用謝的。”


    賈代善看著互相施禮的倆兒子,撚須微笑。


    老太婆啊,你要是真想幫補老二,就得讓他禮敬老大。老大是高高在上慣了的,大房以後的前程也是二房無法比的。老二現在不低頭,大房以後哪裏會真心實意待他呢。你給他謀劃金山銀山,都不如他親哥自願去提攜他、提攜他兒子啊。


    賈代善成功地讓倆兒子冰釋前嫌,拉近了長子和次子的關係,為哥倆奠定了互敬互助的基礎。可這祥和的氣氛,被保齡侯府送來的喪信給打斷了。


    史侯爺過世了。


    原來史侯爺那日從榮國府回去後,就一直沒下得來病榻。太醫院的太醫們,差不多都輪番去過保齡侯府探診了,誰看了以後都隻有一句話。


    “鬱結在心,心無生機。”


    病人自己不想活了,什麽靈丹妙藥也都沒有用的。何況史侯爺還不肯喝藥呢。


    史家三兄弟跪在父親的病榻前哀求,奈何史侯爺就是不肯。他一閉眼,就看到自己妹妹那最後的、那不甘的模樣。


    他不想活了。


    他趁著自己還清醒著,早早給聖人上了折子。聖人準了他的長子承爵。然後史侯爺把家當算算,先還清了朝廷的欠銀。


    現在的保齡侯府,說家徒四壁是誇張,但說家無餘財也不為過的。


    史侯爺傷心的不得了,他覺得愧對了三個兒子。


    他拉著長子的手說:“家裏雖無外債了,可也沒什麽家產能分給你弟弟們,讓他們能分家另過的。你與弟弟們就不要分家了,一起靠著保齡候的功勳田等度日,可好?”


    保齡候世子現在已經繼承了侯爵,他鄭重地點頭,“父親,您放心。兒子有生之年不會與弟弟們分家。父親這幾十年的辛苦,能讓史家再不欠朝廷銀兩,讓子孫沒了後患,父親您居功至偉,千萬莫要因此覺得內疚。兒子們會齊心,再把家業立起來的。”


    史鼐和史鼎看老父親最後還為他們兄弟操心,忍不住跪到史侯爺床前。懇請父親用藥,好好多活幾年。


    史侯爺搖頭,“史家軍功出身,本就殺孽太重。你們兄弟三人多年征戰,膝下尚無兒女。以後還是莫圖軍功,好好在京生育幾個兒女。莫讓史家斷了香火。”


    老侯爺這話一出,哥仨都愧疚萬分,連連向老侯爺保證,必不會讓史家斷了香火。


    老侯爺把身後事都安排妥當了,又囑咐三個兒子,喪事一定簡辦,別讓聖人以為自己的死,是存了對皇家的怨懟。然後抖著手給賈代善寫了一封短信,撒手而去。


    現在擺在賈代善麵前的,就是史家老侯爺的遺書。


    第444章 鐵血帝王40


    賈代善仔細看罷大舅兄留的遺書, 起身收拾了一番, 帶著倆兒子去保齡侯府。


    史家三兄弟是真的按照老侯爺的遺囑簡辦喪事。不簡辦也不成, 兄弟仨要在家守孝三年,等於沒了進項。要是沒有特殊的戰事, 聖人絕不會征召守孝的他們。


    賈代善過去祭拜史家大舅兄後,把哥仨叫到一起。


    “你們父親留書與我,讓我日後好好照應你們。你們這幾年就在家守孝, 然後就是傳承香火,別想著參與北線的戰事了。”


    兄弟仨齊齊點頭。


    賈代善從袖袋裏掏出一個檀木匣子,往身前的茶幾一放。


    “這裏麵是一萬兩銀票,你們先拿著貼補家用。”


    一萬兩銀票?可把這兄弟仨感動的啊,立即齊刷刷地跪倒給賈代善這做姑父的磕頭。要是沒還朝廷的欠銀,史家也是一方富戶。如今正是捉襟見肘的時候,得到姑父這樣的援助,饒是幾人都是軍伍出身, 也都感激得紅了眼圈。


    賈代善把哥仨逐個拉起來, 歎口氣說道:“你們也不用這樣。朝廷的欠銀早晚得還,要是等朝廷追債、還不上的時候,那才是大麻煩呢。現在無債一身輕,有功勳田做依靠, 就關起門來好好過日子,有什麽事兒, 就打發人過去榮國府。”


    兄弟仨感激涕零地送了賈代善父子出門。


    回府的路上, 賈政看著閉目養神的父親, 小聲問賈赦。


    “大哥,舅舅家欠了朝廷很多銀子嗎?”


    “嗯。幾十萬吧。”


    賈政嚇得半張了嘴,賈赦笑他,“老二,把嘴合上吧。咱們府也欠過八十萬呢。”


    八十萬?


    賈政瞬間覺得氣都上不來了。他在呂宋一年的俸祿,滿打滿算的就二百兩出頭。要是沒有家裏給的支撐,他得和身邊上那些人活的一個水準。


    “大、大哥,怎麽會欠了這麽多?咱們得怎麽還呐?”


    賈政快哭出來。


    賈代善輕輕掀了一下眼皮掃視下次子,又看看長子,繼續閉眼假寐。


    “這個不用你操心的,現在隻剩了二十萬的欠賬。我和父親會安排好的。”


    賈政猶還不放心,追著賈赦說:“大哥,我在呂宋的時候,王氏都是先把每月可能的開銷先寫出來,然後算計著家裏的銀子,可用可不用的就先免了。軍營裏也是每月用度都要有計劃的。咱們府,咱們府……”


    “咱們府如何?”聽賈政這麽說,賈赦對一別十年的弟弟,開始感興趣了。


    “大哥,雖然是大嫂管家,”賈政看看邊上合眼打盹的老父親,鼓足了勇氣說:“大哥,咱們不妨像軍營那樣做個計劃。不該花的、可以省的,就減減,先把欠銀還了。還有孩子們一年年大起來,往後嫁娶也是一筆大開銷。”


    後麵這些話是王氏常與他念叨的,念叨最後,他的荷包裏,常年都是隻有十兩銀子。隻要花出去一兩,他都覺得有愧與妻子和兒女。


    “行,就按你說的來。明兒咱們把孩子們都召集到一起,想想府裏哪些是可以裁剪的、不用的開銷,都減下去。”


    賈赦跟在聖人身邊,沒少與聖人核算戶部的、內務府的度支。想著賈政出去一趟確是明白點兒事了,再聽父親假裝睡著的呼吸,立即決定讓二房參與到管家理事之中。


    一來可用妯娌關係密切,顯示兄弟關係親密,讓父親放心;二來王氏帶著侄女分擔一些家事,也可減輕張氏和閨女勞作。


    再一個嘛,男孩子早點知道府裏開支巨大,也能刺激他們上進。


    賈政回去自己的院子,就把舅舅府上還了銀子、往後要過的拮據說了,然後又把賈赦說的事情和王氏一說,王氏明白自己這憨心眼的丈夫闖禍了。自己在呂宋的時候,把每月的開支算給賈政看,實在是受不了他的花錢不計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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