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路, 天子會怎麽詢問關於征伐犬戎的事情, 自己該這樣回答。每天反反複複都在想這件事情, 事到臨頭,就按犬戎先動兵劫擄西岐, 自己不得不保衛西岐來回答了。


    第二日天子即派奉禦官傳他到朝會覲見。


    天子待姬昌行禮過後, 溫和地問道:“西昌伯, 你為何在西岐自稱為王?”


    哎呀, 姬昌一下子被問愣了。他以為天子會問為何私下裏征伐犬戎呢, 卻不料天子問了這個問題。


    沒等他回答, 天子接著又說話了。


    “姬昌伯,你以姬家祖宗和子孫,向天地的所有神靈發誓,你沒在西岐稱王,沒犯僭越之罪。”


    姬昌的冷汗就下來了。他想不到天子會從禮法來問他的罪。他在西岐稱王是人所共知之事,從他祖父的時候就已經有開始了。


    僭越的罪名, 在商是大罪。若在西岐,他的麾下有人僭越,他也會課以重罰。


    如此罪名他是推脫不掉的,天子以此問罪與他,就是奪了他的西岐伯封號,也無人會說天子做過了。


    沒有朝臣為他出頭講情。前幾個月在朝堂上,群臣為西岐無天子令而征伐犬戎的問題,在西岐伯犯有僭越大罪之後,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也沒有朝臣同情西岐伯。稱王的事情他們姬家做了幾代的,君主不過問就不是罪,難道現在和天子說——朝廷既往知道了沒處理?


    嘁,什麽時候處理都由天子說了算。晚處理西岐,你們姬家還多當了很多年的王呢!


    薑子牙看著啞口無言的西岐伯,心裏百味摻雜,隻覺得突然泛上來滿嘴的苦澀,苦不堪言。師尊和自己說西岐明主已生,莫非那明主不是姬昌伯?是別的什麽人嗎?


    商容見姬昌伯對自己僭越罪名沒有否認,歎口氣想出列說話。沒想到天子即刻頒旨了。


    “查西岐伯僭越稱王屬實,先按律剝奪其封號以及屬國。各位議定後續接管西岐之人。”話畢,帝辛給奉禦官一個眼色。


    奉禦官大喊“散朝”。


    不等帝辛乘輦離開,商容就追了過去,“陛下、陛下,請等等。”


    帝辛不願意老臣商容在群臣麵前,被駁了顏麵,就先開口說道:“西岐無視朝綱、無視朕,在朗朗乾坤下自立為王多年,實在是以不臣之心迫朕。如今朕隻有處罰他了才能振朝綱。如此逆賊,朝廷要是裝作不知道,繼續姑息、縱容西岐自立為王,傷害的不僅是朝廷的顏麵,也會使其他方國、諸侯,從此不再把朝綱放在眼裏的。”


    商容知道天子這是要懲治西岐了,而這理由選擇的更是讓西岐、讓天下的所有人,說不出反對的意見來。放到各個方國,說給所有的諸侯,任你有天大的理由,也絕對不會讚同父祖三代持續僭越,視朝綱如無物的。


    “陛下,老臣就是覺得西岐現在勢大,雖說擄去了姬家的封號,但是派誰去西岐,若是不能順利地把西岐接手了,西邊還有犬戎、西戎在虎視眈眈呢。”


    “宰相可是有什麽好人選,推薦給朕嗎?”


    帝辛問話的態度很虔誠,讓商容覺得要不給天子推薦個合適的人物,把西岐順利接管了,都對不起天子這樣的垂詢。


    “這個,這個,事發突然,容老臣再想想,定會給陛下推薦一個合適的人物出來。”商容尷尬地回話。


    “不急,也不是立即就要派去接管西岐的。”


    帝辛安慰了商容幾句,周圍那想勸天子緩些時候、再準備充分一點兒的大臣,聽了天子和宰相的對話,也知道這時候抓住西岐僭越的大錯,可以名正言順地剝奪姬家對西岐的幾百年控製。對天子出手的果斷,朝臣們在欽佩之餘,更多的出於對朝廷的忠心,開始考慮起該派什麽人去西岐,才能夠順利接管了西岐,最好能夠兵不血刃。


    心裏湧起過兵不血刃奢望的人,最後都搖頭歎息地離開朝堂。哪個朝臣不明白呢,接下來的就該要準備西岐不服天子聖斷,與朝堂的兵馬廝殺對抗了。


    帝辛站在朝綱大義的角度,出乎姬昌和所有朝臣的意料,幹脆利落地擼去姬昌的爵位。散朝後,又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很好地都說與了撞上來的宰相商容。


    他興奮之餘,急匆匆去中宮找薑後分享。一路上心裏想的卻是薑後屢屢提及的——處理朝政,天子就該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行事。唯有正大光明,才能在民心上、在輿論上,先立於不敗之地。


    任何靠著陰謀詭計、鬼魅伎倆得了一時便宜的事情,不用史官、也不用等後人說什麽,事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時候,就是失去民心的時候。


    蓄積多了,不可能不失去天下的。


    帝辛得閑也會與薑後探討史上自己的失敗原因。他記得很清楚,薑後專門給他講了秦始皇末年的西楚霸王之事。哼!那就是在影射自己呢。


    什麽“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西楚霸王為什麽不肯回江東,謀東山再起呢?!


    隻有與西楚霸王有過類似經曆的自己才能理解——簡單得很,丟不起那個人!


    自己當初為何不逃離朝歌的,商人大軍在外,集結起來哪裏會奪不回被西周占據的朝歌呢?


    一時丟不起那個人,一世百世千世地在史冊上丟人。


    唉!


    帝辛在地府裏過了最初的傷心、憤懣之後,每思及此,要說他不後悔自己鹿台**的選擇,那是秘良心說假話呢。


    薑後看著帝辛踏進中宮後,威嚴肅穆的帝王臉上、眼睛裏,都含著不及藏起來的笑容,知道他是有了大好事。


    “陛下,你這麽高興,是撿到金鐲子了?”


    薑後笑著與帝辛打趣。


    “比金鐲子還好的事情呢。”


    帝辛眉飛色舞,把早朝的事情與薑後說了。


    “陛下英明。嗬嗬,如此以僭越的罪名,擼了西岐伯的爵位,看後世誰再能混淆黑白、顛倒是非說西岐姬昌是‘有德’的明主?!”


    “哈哈哈……梓童說的對。”帝辛仰頭大笑,聲震屋宇。這是他從鹿台**以後,三千年以來的第一次暢快大笑。


    笑過之後,帝辛把所有的宮娥都攆了出去,起身對薑後拜道:“林夕上人,謝謝。”


    林夕趕緊回禮,“帝辛,你太客氣了。”


    二人再坐下以後,林夕提醒道:“西岐之事,近期怕會有一場惡戰。朝廷有大義、又名正言順,得抓緊時機派人讓四方諸侯、還有天下人都知道此事。”


    帝辛點頭,自己光顧著回中宮與薑後分享這好消息了。唉,多年不想這些政事,處理起來是不如原來那時候得心應手了。


    帝辛想了一會兒,慎重地說:“梓童,我欲帶大軍親征西岐,朝歌就交給你了。郊兒、洪兒尚不立事,還要靠你加以教導。”


    林夕點頭應允。


    這時候趁西岐還沒有做好造反的準備,禦駕親征是最合適的時機了。


    如果現在能夠征服了西岐,那可是給天下各方國諸侯們看的、最好的下馬威;同時也能把以元始天尊為首的闡教謀劃,大大地先畫上一個八拍的休止符。


    “好,你多保重。”帶著原身來到這裏,出了事兒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地府。要說誰最盼著帝辛達成願望,林夕可覺得自己比地府那些等著分潤功德的更迫切,她可以喊著叫著爭第一位的。


    思及自身的安危,林夕情緒有了一絲波動,這變化很容易被帝辛撲捉到了。


    “梓童也莫擔心,雖女媧宮在朝歌左近,有郊兒、洪兒陪你,你在宮裏會平安無事的。我會囑咐他兄弟倆,讓他們在任何時候,至少要有一個留在宮裏陪你。”


    帝辛笑著說了安慰話,又拿出一個指肚大小的玉玦,光澤瑩潤,觸之微溫。


    “梓童,這個你收好,若是遇到解不了的生死危機,你捏碎它,我會盡快趕到你身邊的。”


    “好,謝謝。” 林夕真誠地道謝。以帝辛的現在,不說一步十萬八千裏,從西岐到朝歌還是可以瞬移過來的,不用像那些得道的各洞主之類的,駕著雲頭在空中飛半天。


    帝辛如願又看到了狐狸精的醉人笑顏,那笑容令他恍惚了一下,突然間覺得散了內宮的所有妃嬪也不虧。隻是不知道怎麽才能拿到足夠的、能打動得了這貪婪的狐狸精的寶物了。但願西岐的王宮裏能收藏了足夠多的好東西。


    姬昌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朝堂。整個朝會他一句話都沒能說,就被天子正大光明地奪去了爵位。


    自己一輩子以仁人君子、賢德丈夫、事君盡忠、事親盡孝、交友以信、視臣以義、治民以禮、處天下以道、奉公守法而盡臣節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麵前,最後被商天子一句無可辯駁的“僭越”,打入無法翻身的泥淖了……


    他想大喊大叫幾聲,說其他方國的諸侯,也有在領地自稱大王的。


    可這樣說有用嗎?


    想他姬家在殷商朝堂幾百年來的重臣地位、幾百年來把西岐經營的固若金湯,如今就被天子堂而皇之地收了回去。


    愧對祖宗,愧對子孫啊!


    他慚愧的無地自容,拖著像灌鉛一樣的兩腳,慢慢往驛館移動。他現在不僅怕天子出兵西岐,更怕的是留在西岐的伯邑考,在西岐還未準備好的時候,盲目起兵。


    可是不起兵,難道就將祖宗的基業拱手讓出、從此成為平民了嗎?


    第553章 殷商遺恨11


    姬昌隔日上了認罪表, 先認罪名。然後婉轉請帝辛看在其母、其妻的麵子,請天子豁免他的罪名,寬恕他的罪過。


    姬昌此表經由比幹轉交上來, 比幹與帝辛父親帝乙是兄弟,是文丁的兒子。而姬昌的父親季曆娶的妻子是武乙的女兒, 與文丁是兄妹


    換句話就是說姬昌與比幹、帝乙是表兄弟的關係,還是帝辛的表姑父呢。


    比幹的意思是對姬昌可以予以一定的懲罰,但是西岐軍武力量近幾十年日益強盛。若是朝廷與西岐間發生戰爭, 會給一直對商人虎視眈眈的東夷造成可乘之機。


    帝辛模棱兩可, 收了姬昌的認罪表。


    帝辛回了內廷, 把認罪表拿給薑後看。


    “陛下準備饒恕姬昌嗎?”薑後努力了一陣子, 看殷商的甲骨文,是過了關的。


    帝辛搖頭, “怎麽可能呢?我想比幹出頭給姬昌說情, 除了親戚的關係外, 他應該還有其它的企圖在裏麵。當初父皇力排眾議, 決定將帝位傳我, 而不是兄終弟及, 他沒得到帝位,心裏一定是很不服氣的。而比幹又是有一定才華的人,唔,我想……派他去接手西岐可好?”


    “好,陛下,您這主意好。”薑後讚道。


    “隻是西岐現在地域寬廣, 又負有抵禦西戎的重任,若是把比幹封過去,幾十年後,難免會再造就一個新的西岐王出來。不如將此表在宗室裏廣泛征求意見,凡是讚同赦免姬昌的人,陛下考核後覺得能力還可以,就派去參與接手管理西岐的一部分。這樣可以將西岐劃分為多個部分。在後世,是將西岐這麽大的地方作為省城,設置省府,省府直接歸天子調派官員。省有多個郡,設置郡守。至於姬家之人,看在你父祖,仍以小諸侯待之,將靠近崇侯虎的地方,劃出一郡與姬家,也可使得姬家子孫有溫飽,是否妥當?”


    “好。”帝辛大讚——就是這麽做可有點太壞心眼兒了啊。


    薑後接著補充道:“比幹等人去西岐,也不是永久封在西岐了。以後洪兒等長大,自然要換王叔返回朝歌的。”


    帝辛大喜,“按你的這主意辦。朕知道此類事情問你,一定會有好辦法。


    帝後定下對策,帝辛將姬昌的認罪表在宗室裏傳閱,倒真的有既往就與姬昌相處不錯的人,為姬昌說情。


    帝辛把讚同的人記下來,與商容、武成王商議這些人的能力,從中挑選出七八位能力尚可的宗室,以比幹為首,確定了以後要接手西岐的官員。


    帝辛將姬昌僭越稱王被擄去西伯封號之事,派奉禦官傳遍了商人所有的諸侯鎮守之地。在消息傳回到西岐的時候,西岐的文武臣子,都被天子這樣的做法震呆了。


    商天子這是要絕了西昌伯啊!


    自家大王因罪被扣押在朝歌了,怎麽辦?西岐一派主張立即發兵去解救,另一派建議送禮,賄賂天子的近臣,讓他們遊說天子釋放姬昌會西岐。


    散宜生把姬昌信重的幾位臣子,還有伯邑考、姬發等召集在一起,從朝歌被姬昌打發回來的侍從,傳回姬昌的吩咐給伯邑考。


    “大王讓大公子上順母命,下和兄弟,勿該先祖之夙願。”


    伯邑考歎道:“祖父、父王韜光養晦多年,隻為了改厥元子。現在父親被天子扣上如此汙名,他日伐商亦難以‘德’膺服四海民心、八百諸侯了。”


    姬發不讚同地說:“大兄勿以此為礙,待他日周得天子位,卻未必不可改今日之事。幾代殷天子都是奸詭狡詐之徒,前有將先祖父困朝歌而斃命。今又有帝辛再困我父,非踏平朝歌不能雪父祖之辱。”


    姬發是積極要與商天子開戰的代表。


    伯邑考則說:“不如先遣人送寶物,與天子認罪,贖回父親再圖以後。”


    姬發不以為然道:“商天子扣了父王,是要我們兄弟投鼠忌器的。這時候無論送去什麽寶物,都不會換得商天子同意放回父王的。”


    散宜生勸道:“若此時與商天子開戰,則大王在朝歌危殆矣。大公子所慮周全,先試試能不能贖回大王。不成再戰,也讓周地民眾知公子是為父親平安,而不是無故與朝廷用兵。”


    西岐諸臣最後還是伯邑考和散宜生的族長占據了上風。伯邑考要親自往朝歌上貢贖回父親,散宜生勸阻,伯邑考堅持不允。


    伯邑考隨即進內宮向母親太姬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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