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做劉表的屬吏,太了解劉表這人了。儒家的高才,偏又有猶疑不定的寡恩心性。自己多年忠心耿耿兢兢業業,但劉表待自己仍是平平淡淡。尚且不如袁公路,還能推薦自己去做豫章郡太守。


    唉,自己這輩子就浪費在荊州了。


    如今去江東,趁著孫策征辟人才的機會,或許會謀得……可若是自己就這麽光明正大去江東,大侄女在蒯家是不是要為難呢?


    諸葛玄開始為嫁去蒯家的大侄女憂慮起來了。可是當時嫁去蒯家是最好的選擇。蒯祺也是文武全才的好兒郎,要不是自己是劉表的屬吏還攀不上這門親事呢。諸葛玄也知道劉表為自己侄女做媒的心思,是為了他能夠在荊州盡快立足。但蒯家的兒郎好,他也就順水推舟地應了。


    荊州是五姓的天下,蒯家以蒯良、蒯越為主,蔡家以蔡瑁為主,那蔡家與劉表聯姻隱隱成荊州第一世家了,蔡家的長女嫁給了襄陽名士黃承然,次女則是劉表的繼室。


    黃家是以黃祖為首,此人驍勇善戰,連百戰不饒的孫堅都敗在他的計謀下了。要不是黃乘然與黃祖不和,導致黃家分裂,蔡家未必在荊州有如今的局麵。


    王家和龐家略次一些,但是龐家的晚輩卻是各個才智出眾。


    諸葛亮過來的時候,諸葛玄正是把荊州的各家關係和利益糾葛,翻來覆地盤算不休的時候。


    “叔父,你好些了嗎?侄兒看過了大兄的信,我們收拾了去投奔大兄吧。”


    諸葛亮雖是與諸葛玄商量的說法,語氣裏含有不容置疑、不容否決的堅持。


    諸葛玄猶豫,“你阿姐都嫁在此處,我們離開了,她倆怎麽辦?”


    “叔父,長姊已經有女,她與蒯祺恩愛,亮即刻就去見姐夫,稟明要到大兄處的因由,相信他會理解的。”


    諸葛玄搖頭,“若他不能理解,就是我們愧對你阿姐了。”


    “叔父,大兄能在江東找到用武之地,若叔父肯去江東,一定能在孫策處謀到更好的位置,蒯家又不是蔡家,蒯良也是明白人,不會隻投掛在劉表一棵樹上的。”


    諸葛亮的話明顯打動了諸葛玄。他如今病倒,在劉表處已沒有任何作用。若是他能夠在孫策處謀得……


    諸葛亮看著叔叔放鬆了的神色,就繼續勸道:“至於嫁去龐家的二姊,龐公更是明白人,斷不會為此令山民委屈她的。”


    “可是你在荊州官學這裏的學習……”


    “叔父,有你這些年的教導,還有張子布等人在曲阿,難道侄兒還愁沒有老師?”


    “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諸葛亮見叔父已經動搖,默默地對叔父行禮退了出來。


    “福伯,你悄悄收拾東西吧。我去看看阿姐。”


    福伯高興地抹去眼角的淚珠,自去與諸葛玄的寡嫂、諸葛亮的繼母小章氏分說準備離開荊州之事。


    隔了兩日,諸葛玄見諸葛亮已經安排好出行的事宜,並且與劉表的刺史府裏打過了招呼,默認了諸葛亮的舉動。對前來送別的同僚也隻說是要換個地方調養身體。劉表刺史府的屬官們早先都去探望過諸葛玄,知道諸葛玄是不想死在荊州,給兩個尚未成人的侄兒增加扶棺槨回鄉的麻煩,都心照不宣地奉上程儀,送他們叔侄一行十來人三輛牛轔轔遠去。


    至始至終,諸葛玄沒等到劉表的一點兒表示。


    早春的天氣還略略有點兒清涼,路邊的嫩綠的青草,在微風中搖曳著纖細的身姿。永遠是綠色的南方,樹木也由深綠轉換成清淺的新綠。農人已經開始在田裏耕種,吆喝耕牛的聲音,在曠野裏伴著在官道上沉默的諸葛玄他們。


    “叔父,還好嗎?”


    諸葛亮把所有的能墊的被子都墊到了諸葛玄的身下,企圖這樣能夠減緩牛車的顛簸,讓叔父不至於太辛苦。


    諸葛玄忍著五髒六腑的不適,半閉著眼搖搖頭。


    “我都好,你莫要擔心。”


    諸葛亮摸摸叔父的手,微微發涼,就把諸葛玄的雙手放進被子裏,想想把諸葛玄半抱在懷裏,“叔父,你睡一覺吧。睡醒了就可以停下來歇一會兒了。”


    “好。”


    諸葛玄就靠在侄子的懷裏閉上眼睛,自己要撐著見到諸葛瑾,這旅途的辛苦就要侄兒幫自己多扛著一點兒了。


    還沒有出荊州的地界,後麵趕上來一個人多車重的牛車隊。領頭的人見避到路邊的諸葛亮一行,沒有直接越過他們往前去,反而停下來問話。


    “小郎,你們往哪裏去?”


    諸葛均站在第一輛牛車的車轅上正不耐煩讓路呢,聞言不高興地說:“往去處去。”


    那領頭的中年漢子聽得諸葛均的回答也不惱,對急得給他道歉的福伯擺擺手。


    “你莫著急,我不會與小郎計較。我來猜猜,你是諸葛均,現在是要往江東投奔你大兄的。”


    車廂裏的諸葛亮聞言就要露頭去看看是什麽人,諸葛玄閉著眼睛使勁按住他的手。


    “孔明,莫急。聽他怎麽說。”


    諸葛均見來人喝破他的目的地,大驚之下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那漢子的後麵轉出一位年輕人,一身仆從的打扮,對諸葛均作了一個揖禮。福伯立即認出了此人,跳下牛車的車轅要說話。


    “小郎莫怪,參軍就是喜歡與小兒郎做耍的。前幾日的信就是我送去府上的,我們今日就是要回去曲阿的。”


    諸葛玄推推侄子的手,“你去,讓他們先走了。”


    諸葛亮從牛車裏出來,對著說話的二人拜道:“晚生是諸葛亮,家叔病重,不耐顛簸,怕是跟不上你們的速度,拖慢了你們的行程。”


    當先說話的中年漢子與那送信的人低語了一句,那人轉身從車頂棚抽下來一個細竹編織的竹床,遞給諸葛亮。


    “把這個墊到身下,能減輕顛簸,你們最好跟上我們,再往前走倆天遇到流匪,你們這幾個人怕是應付不了。若是讓你們在路上出了事兒,我們回去也不好與諸葛大人交代。”


    諸葛亮抱拳謝過,心知此人說的不錯。他接過竹床,那倆人也過來幫手,與福伯一起把諸葛玄連被子帶人移到竹床上,果然顛簸就小了一些。


    沿途車船相交,跟著車隊事事有人安排妥當,不一日就到了曲阿,揚州刺史暫時的治所、吳侯孫策的所在。


    第690章 690、武烈皇後36


    諸葛亮到了曲阿才知道孫策統領的江東, 是如何關心屬下的文臣武將。


    他與往刺史府運貨的隊伍在離城很遠的地方,就遇到騎馬飛馳而來的長兄。饒是諸葛亮覺得自己已經是成人了, 看著長兄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這幾年有叔父帶著他們好不容易逃出了徐州,卻是當日為全家安危抵抗劫匪的長兄始終沒有音信。


    “大兄。”


    諸葛均先諸葛亮一步飛撲到諸葛瑾的懷裏, 嗚嗚咽咽地哭起來。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剛剛五歲,也是記事的大孩子了, 是大兄在照顧他、教導他, 一直到叔父來接他們,然後一別就是幾年音信皆無生死不知。


    諸葛瑾摟著幼弟潸然淚下, 但他不忘自己還沒拜見繼母和叔父, 趕緊去牛車前分別行禮,然後在諸葛玄的督促下,與賴著他要騎馬的諸葛均一起,往刺史府的屬官住地去。


    老遠就看到刺史府的管家在他的小院外站著呢。


    那管家見到諸葛瑾帶著幾輛牛車過來,立即上前行禮:“國太得知使君的內眷到了, 就告訴給侯爺, 侯爺令人給使君調換了一個院子, 並命令小的來幫使君搬遷。”


    諸葛瑾忙謝了再謝, 原他在路上還愁怎麽安頓生病的叔父、繼母和弟弟們呢。跟著管家去調換的新院子,刺史府安排了女仆剛剛做了細致的清掃。


    院子裏幹幹淨淨, 幾個屋子也配置了八成新的合適家具,前前後後的三個院子、大大小小的屋子,恰好是最適合他們一家居住的結構。


    管家帶著人幫著諸葛瑾抬箱籠, 待諸葛瑾粗略地安頓好,才對諸葛瑾說:“侯爺吩咐小人一定要轉告使君,要是有什麽不合適不周全的地方,請使君一定要提出來。侯爺還安排了虞功曹一會兒過來探望。”


    諸葛瑾到刺史府的時候雖然短,但他也知道虞翻虞的仲翔醫術高於普通的郎中,他再三地向官家表達了自己的感謝,才送了管家出門。


    諸葛亮去廚房,想燒點熱水給叔父喝,卻見廚下也備著整齊的米、菜、鹽、灶具等,看來立時就能開火做飯的。再摸摸灶台上裹著的水甕還是燙手的,他就一手抱著裹著水甕竹簍,另一手端著幾個碗往叔父的屋子裏去。


    諸葛瑾見他進來,趕緊先接過水甕放下,轉過身對二弟說道:“阿亮,每個人的房間裏都備有熱水,你可以先去洗漱。”


    諸葛亮一愣,這與叔父帶著自己一家人到荊州差別也太大了,吳侯考慮的太周全太暖心了。


    “大兄,叔父已經給我取字了,孔明。”諸葛亮認真地對長兄爭取自己的成人資格。


    “好好好,以後稱你孔明。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先去洗漱換了衣裳,再回來說話兒。”


    諸葛亮看叔父這裏有大兄和福伯照顧,施禮後退了出去。


    諸葛亮收拾好自己,帶著諸葛均去繼母那裏,見繼母的屋子裏一切都井然有序,跟著繼母的仆婦已經安頓好,開始去準備下午餐,問明繼母無事後,方帶著弟弟往叔父那裏去。


    諸葛亮三歲失母,弟弟那時候未及百日,這些年都是繼母照顧自己兄弟姐妹們。在諸葛亮的心裏,對生母譚氏是沒有任何印象的,記事的時候就是把小譚氏叫做阿娘。及至後來長大了,知道小譚氏不是自己的生母,他和弟弟仍然孝敬小譚氏與親娘沒任何差別。


    諸葛玄的屋子裏,虞翻虞仲翔正在給諸葛玄診脈。他微微皺著眉頭診了左手又換右手,然後對諸葛瑾說:“諸葛使君,令叔父是鬱結在心憂思在脾胃,若是能放寬心思,不靠藥物也能自愈的。我現在開一點溫補脾胃的藥物,先幫著他調理調理身體。”


    諸葛瑾趕忙準備紙筆,不想虞翻從自己的袖袋裏抽出竹紙和絹布裹著的炭筆,刷刷刷就寫了方子,然後對諸葛瑾說:“這方子不同用墨書寫的,你小心別模糊了。”


    然後虞翻把炭筆收好,與諸葛玄道:“使君放寬心思,若能早早痊愈,也能幫助諸葛使君到刺史府效力。吳侯去年計有十郡之數,連太守都湊不齊呢,正是缺人的時候。今年再加幾郡更不知要點誰去做太守了。”


    虞翻這一句話就是對諸葛玄最好的良藥,諸葛玄疲憊的雙眼立即多了神光。諸葛亮立即俯身對虞翻就行大禮,諸葛瑾也再次向虞翻行禮,然後恭敬地送了虞翻出去。


    虞翻一邊往外走一邊對諸葛瑾說:“你那兄弟看著很聰明啊。得空你把他帶去國太那裏吧,國太就是喜歡聰明的少年郎。”


    諸葛瑾連聲應了,略略擔憂地說:“我怕孔明的才說尚淺,耽誤了國太的心意。”


    虞翻就說:“呂子明剛剛學全千字文,識字不到兩千個,尚還跟著國太讀兵書呢。聽說吳侯在江都守孝的時候,也常常和周公瑾一起與國太研究兵法的。隻要他肯學,不用擔心以後在吳侯這裏找不到好職位。”


    諸葛瑾滿臉感激:“謝虞功曹提醒,我今日就問問孔明的課業,明日帶他去刺史府拜見國太。”


    虞翻還禮後擺擺手帶著自己的仆從走了。一路上他還想著吳國太對諸葛瑾這一家未免太關注太優待了,而侯爺不管諸葛瑾什麽能力,就說缺郡守的話,不過看諸葛玄的神情變化,怕是那郡守就是醫治他心脾鬱結的良藥,但願諸葛玄病愈能擔得起一郡之長。


    諸葛瑾休息一日把家裏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晚間把準葛亮和諸葛均教到書房考問二人的課業,發現倆個弟弟的學業都沒有耽誤。


    他雙手握拳鄭重地對兄弟倆說道:“叔父就與我們阿翁無二,繼母待我們兄弟倆也是親娘一般。我們兄弟以後好好孝敬叔父、母親。”


    諸葛亮和諸葛均立即躬身應答“喏”。


    長兄為救一家人舍身抗匪,在小兄弟倆的心中有著不同一般兄長的份量。


    “孔明明日與我去刺史府拜見國太,看看吳侯能不能得空見你,你現在的學識已經可以去刺史府謀個職位了。”


    諸葛亮聽到長兄的認可很開心,諸葛均則興奮地拉著諸葛瑾問道:“長兄年奉是多少?”


    諸葛瑾有點兒自豪地說:“五百石。”


    諸葛亮有點吃驚地瞪大眼睛,諸葛均很開心地咧嘴笑起來。從到荊州以後他們一直很緊張,就是偶爾添件衣服,阿娘都要算計了再算計。諸葛亮比他大一點,知道的事情多一些,就對諸葛瑾解釋。


    “叔父的官奉要養家,還要給阿姐備嫁妝,阿娘日常就得多做計劃。”


    諸葛瑾立即就明白了為什麽叔父一行十來個人,行李那麽簡單,怕是準備這三輛牛車都費了不少心思才籌備到。


    “大兄,牛車是二位姐夫各送了一輛,後來蒯家又贈送一輛。”


    諸葛亮似乎看透了諸葛瑾所想,立即給他解惑。


    諸葛瑾笑著拍拍諸葛亮的肩膀,“孔明,在家裏就罷了,出去了有時候看穿了別人心裏想的什麽最好不要說出。”


    諸葛亮點頭,“大兄我明白。”


    他早知道任何哪一個人,都會忌憚能看穿自己心思的人。可現在是在家裏,在長兄和弟弟麵前。


    第二天諸葛瑾帶著諸葛亮去刺史府。進了刺史府,諸葛瑾看著自己的親弟弟強自鎮靜的緊張模樣,拍拍他肩膀說:“吳國太是很慈祥的人,你當與母親說話一般就是了。”


    諸葛亮點點頭,攥緊的拳頭鬆了再攥緊,努力掩飾下忐忑緊張。他太想取得吳國太、吳侯的認可,單是大兄一人養家,會讓大兄同叔父這些年一樣地辛苦的。自己不期待能有五百石,就是有二百石,最好是三百石,也能母親鬆快點。


    對於今天能見到史冊在史冊上留了濃墨重彩的諸葛亮,吳夫人心裏也有點兒小激動。她叫了孫權陪自己一起,美名其曰讓他見見同齡的優秀學子,同時給他布置了考題,讓他根據諸葛亮的學識看諸葛亮適合什麽職位。


    這時候的諸葛亮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吧,與前幾年的孫策相比,會有何不同呢?


    在吳夫人見諸葛亮的這一天,曹操見到了被五花大綁的呂布。在曹操圍攻下邳的這三個月期間,呂布麵臨外無救兵、內裏軍心越來越渙散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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