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祿馬鞭的抽打下,這些旗民終於將隊伍變得緊實了很多。


    扈爾漢站在隊列前,對所有的旗民大聲訓道:“大汗帶著咱們這些年打了多少勝仗了,你們還記得自家吃不飽的日子嗎?還記得是怎麽能吃飽飯的嗎?所有的旗人,每人都有一份糧食,哪裏來的?前年你們分得的明軍戰利品又是哪裏來的?都打起精神來,咱們把圍攻撫順的明軍將士殲滅,這些明軍帶來的東西,你們人人有份。”


    沒有什麽比能分到戰利品更讓這些旗民更激動了。哪怕是餓了一夜,他們也從各自的馬褡褳裏掏出給戰馬預備好的炒黃豆。把戰馬喂好以後,再上馬的旗民就精神很多了。


    扈爾漢一馬當先,向著已經準備好迎接他們的明軍火炮陣地衝了過去。


    熊廷弼自從天子率軍離開沈陽,再度陷入坐立不安的狀態中。王安如今是不想勸他了,由著周永春和他磨。


    周永春真的很無奈。


    “飛白兄,你再著急也沒有辦法啊。天子說了等把去救援撫順的建奴剿滅之後,才會傳信讓你去撫順的。你再這樣,等天子傳信來了,我就沒法給你準備好所有的人力和物質了。”


    熊廷弼立即告饒,想想他去找王安說話。王安和既往那些死太監不同,他這人不貪不刻薄,也不會胡亂插手正事,屏蔽他奸細的太監嗓音,還是能夠聊天的。


    王安從沈陽之圍解了以後,他是美滋滋地過上了提前養老的日子。粗茶又如何?他一樣能喝出禦前貢品的感覺來。熊廷弼的焦慮在他心裏那就不是事兒。


    “熊經略,你還是準備去撫順要帶的人。那撫順的衙門裏,都是投降建奴的。”


    熊廷弼對王安打斷自己的抱怨很是不滿意,但看在天子的份上,還是好聲氣地說:“周孟泰在準備呢,這些歸他管。再說了今年是秀才的兩年三試,還有秋闈,不愁選不到人進衙門做事。”


    遼東地區的進士少,不少秀才、舉人都願意在衙門謀個事情做。依這遼東現狀缺人的現狀,那些舉人謀個縣令是很容易的事情。


    “還有開原、鐵嶺等地呢。”


    熊廷弼見王安支自己,很不滿地哼道:“這些事情我都有安排。”


    王安也無法了。


    在守城之事恢複到正常輪班狀態後,那些已經被熊廷弼訓練好的軍卒,用不著他多費心。軍營裏泰半是養傷的輕重傷員,還有什麽事兒,能給熊廷弼添麻煩呢?


    城裏的百姓基本還都是留在家裏。雖然建奴的大軍撤走了,但是皇爺說了城門還是要封閉一些日子,不能讓沈陽城裏的百姓去給建奴送信。


    但王安最後還是給熊廷弼找了件難做的事情。


    “熊經略,咱家是陪著你去撫順還是留在沈陽呢?”


    “你還是留沈陽。遼東的駐軍現在主要在沈陽和遼陽,你這個監軍跟著大軍在一起也不為錯。”


    在熊廷弼的心裏,王安這人不壞,與自己也能聊得來,帶去撫順也沒什麽。可免不了就要給他撥些人做護衛。撫順丟失了幾年,百廢待興,還是不要帶個礙事的過去為好。留他與周永春一起呆在沈陽,什麽都是現成的,也說的過去。


    “沈陽的奸細還沒鏟除幹淨呢。咱家還是跟你去撫順。”


    熊廷弼立即瞪眼,“你是怕死不成?”


    王安嘻嘻一笑,“咱家怕什麽啊。難道還有建奴的奸細能衝到咱家麵前行刺不成?咱家是怕你帶大軍去撫順的消息被奸細們傳過去,努/爾哈赤還不得帶兵去圍撫順啊。”


    周永春見王安這樣說,也從自己的那些公文中抬起頭來。


    “飛白兄,不如你幫忙清理沈陽城中的奸細,也算是讓我和王內相日後有個清靜的、安心的地方。”


    熊廷弼深呼一口氣,知道自己在遼東唯二的倆朋友表麵上是煩了自己的打擾,但內裏還是為自己考慮的。故哼了一聲說道:“你倆就是看不得我有幾天的清閑。”


    抱怨完了,他還是接了周永春手裏的清理奸細的事務。他有神宗賜予的“尚方寶劍”,還有遼東經略的名頭,該砍頭的可以按照戰時的規矩“先斬後奏”,倒不用像張銓那樣有後顧之憂。


    當沈陽那裏再次人頭滾滾落地的時候,扈爾漢那一萬人除了少數墜在隊尾的逃脫了,其餘人等都交代在撫順的東門外。


    努/爾哈赤才回到赫圖阿拉,還沒有來得及給幾個兒子舉喪呢,就接到從撫順逃回來的旗民報信,扈爾漢率領的萬名旗民在撫順的東門覆滅。


    他晃了兩晃,嘴裏喊了一句“扈爾漢啊”,向後傾倒。


    周圍的人趕緊搶上前去,但是還是晚了一步,眼看著努/爾哈赤摔倒了。


    扈爾漢和努/爾哈赤的情分很不一般。他幼年就跟隨父親歸降了努/爾哈赤,被□□哈赤收為養子。努/爾哈赤把他和嫡長子諸英、嫡次子代善一樣地教養,諸英和代善也把他當成親兄長一樣地尊敬。不知底細的人會以為扈爾漢是努/爾哈赤親子。


    扈爾漢長大以後,為報答努/爾哈赤的養育之恩,逢戰必爭先鋒在前,擁有無數的戰功。大金建國後,名列開國的五大臣,執掌鑲白旗,可見努/爾哈赤對他的信任和器重。


    何和禮和安費揚古帶著人守在昏迷的努/爾哈赤的身邊。大妃烏拉那拉氏帶著幾個跟隨讓的庶妃為一夥,繼室大福晉富察·袞代因為已經封爵的兒子莽古爾泰的喪生,沒了昔日與大妃爭奪的氣勢。幾個側福晉圍在她的身後,才顯得她不那麽身單勢孤。


    何和禮看著昏迷不醒的努/爾哈赤愁眉不展,去年春天費英東去世的時候,大汗就哭的幾次暈厥,後來病了一場,養了很久才恢複。這次扈爾漢之死的打擊更甚費英東,還有之前大汗強壓下去的四子一侄之死……


    唉,如今的大金,大汗不能起來定奪大事,怕是很快就要回到幾十年前女真人互相殘殺的局麵。


    安費揚古從得知長子和次子喪生後,整個人一直是勉強撐著的。守在努/爾哈赤床前半夜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何和禮,讓德格類也來守著大汗。”


    第832章 木匠皇帝87


    努/爾哈赤醒過來以後, 看著守在自己身邊的何和禮、安費揚古的眼窩都瞘?進去了,強忍傷心讓他們倆個放心去休息。


    何和禮和安費揚古見□□哈赤能醒過來,多少安心了一些。趕緊把他們倆自作主張、讓德格磊去主持大金內、外的事兒先匯報了。


    努/爾哈赤明白他倆這樣做是因為自己回到赫圖阿拉後, 就把德格類帶在身邊指點有關。他虛弱地點點頭應下了倆人的安排。


    德格類突然間得到父親的青睞, 然後又立即被委以重任,他在高興自己終於能夠出頭的同時,又是滿心的驚惶不安。過去的二十多年裏,他因為生母是福察大福晉的緣故,與同母兄莽古爾泰(四大貝勒之一)、比他大兩歲的姐姐(□□哈赤第三女)莽古濟,就是同母異父的兄長(堂兄)昂阿拉,都是非常受□□哈赤偏愛的孩子。


    但是自從父親在赫圖阿拉建立“大金”國,從喀爾喀蒙古上的尊號“昆都倫汗”變成 “覆育列國英明汗”後,父汗好像就對他們母子日漸冷淡。去年更是相信了母親私匿金帛、還與嫡次子代善有“私情”, 要迫令母親大歸。


    德格類才不相信會有這樣荒唐的事情。代善正值壯年,隻比自己胞兄莽古爾泰大了四歲,母親已經年過半百、差不多是滿頭白發了。即便是父親歸天, 母親有大福晉的身份、有莽古爾泰和自己在,也不可能再嫁給代善的。


    他悄悄去與胞兄莽古爾泰分析這件事兒, 生怕莽撞的胞兄信了外人的挑撥。隻反複向莽古爾泰闡明:“五哥隻看看母親被迫大歸、二哥被父親厭棄後, 誰能得到好處, 誰就是要害母親和我們兄弟的人。”


    可惜脾性暴躁的莽古爾泰聽不進自己的話, 他隻擔心母親的失寵、大歸會斷送他的前程。他為了討好父汗,竟然將屠刀對準了自己的生身母親……


    事情發生後,德格類悲傷得不得自抑, 去找莽古爾泰直斥他沒腦子,母親的死等於坐實了與代善有私情、反而會令父汗疏遠他們兄弟,卻被惱羞成怒的莽古爾泰持刀相逼。


    兄弟倆打成一團。雖然最後被努/爾哈赤派去的親衛拆開,倆人都受到了大汗的訓斥,但是處理結果還是不同的。莽古爾泰繼續做他的三貝勒,而他德格類則被父汗閑置,那麽多勇猛不如他、智謀不如他、籌劃亦不如他的人,都得以跟著父汗去南下攻打沈陽了。


    德格類被留在赫圖阿拉,被大汗勒令在府裏修身養性,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裏。


    這幾個月,德格類一直很聽話地蹲在府裏反思母親被汙蔑這件事兒。


    ——代善基本沒有受到影響,還是在做他的四大貝勒之長。得到好處的隻有阿濟格、多爾袞、多鐸的生母烏拉那拉氏。


    實際上,在母親逐漸失寵的這幾年中,烏拉那拉氏就在慢慢地取代母親的位置,成為了父汗身邊最受寵愛的女人。


    德格類作為將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很理解父汗作為男性、寵愛烏拉那拉氏的心裏。烏拉那拉氏比母親小了二十歲,那靈動嬌俏的眉眼、滿頭的黑發就不是母親能爭得過的。


    德格類很為母親不值,他從記事起,就見母親在為父親日夜地操勞。不僅要照管著父親眾多的庶福晉、庶出的兒女,還要為父親的外朝事務謀劃,所有的財政收支都要經由母親之手、精細計算後調配給各處和所有的旗民。


    他那時候隻能在出征的閑暇,才能有空幫助母親去算那永遠算不完的浩如煙海的數字、幫助母親去處理永遠都會有的瑣事。


    母親的白發就是被那些數字、那些事情累出來。


    該死的是烏拉那拉氏。


    德格類閉門想了幾個月,把烏拉那拉氏她們母子四人視為仇敵,視為離間父汗和母親、造成胞兄殺害母親的背後推手。


    想明白這些的德格類開始謀劃怎麽能為母親父仇。然後這時候傳來父汗南征失敗的消息。


    德格類在聽到父汗南征失敗,差點樂得當場哈哈大笑。


    看,沒了母親的籌劃,女真人多少年的衣食無憂了,今年竟然過冬的糧食都不夠了。當他得知“四大貝勒”都喪生了,心裏反而有點兒解恨的感覺。


    莽古爾泰啊,你就是殺了母親,你還是沒有前程了……


    笑過之後,他大醉一場、也大哭一頓。打定主意要看看父汗回來怎麽喂飽“嗷嗷待哺”的旗民。他是真的沒有想到父汗回來就把自己帶在身邊教導。


    “父汗,你好一些了嗎?”


    德格類伸手接過努/爾哈赤手裏的藥碗,輕聲相問臉色頹敗,好像比半年前老了十年不止的父親。


    努/爾哈赤點點頭。


    “好多了。扶我起來。”


    德格類小心地把□□哈赤扶起來,然後在塌邊坐下,用自己年輕壯碩的胸膛給努/爾哈赤做依靠、做支撐,讓短短一晝夜就衰老得更明顯的父親能夠坐穩。


    努/爾哈赤低頭看到攬著自己胳膊上的、兒子的那雙大手,如同身後這壯健的身體一樣厚實、有力。曾幾何時自己也有這樣的一雙自認為能夠扭轉命運的大手。


    他用略有些發顫的雙手,交叉地覆蓋在德格類的手背上。


    “德格類,你母妃的事情,你這幾個月可想明白了。”


    德格類的呼吸立即就變得有點急促了。這些微的變化立即被努/爾哈赤撲捉到了。


    “父汗,母妃的事情一定是有人看不得父汗和母妃鶼鰈情深,才故意要使離間計謀的。不然父汗不會繼續重用二哥,也不會繼續重用五哥的。”


    “那我為什麽罰你在府裏思過?”


    “兒子不該和五哥動手。”


    德格類避重就輕。


    “那我為什麽不處罰莽古爾泰的大逆不道的弑母?”


    德格類咬牙,聲音裏帶出來難以控製的哽咽。


    “五哥被離間計蒙騙,他以後會想明白父汗的心意的。他以後後悔的歲月,就是對他最好的處罰了。”


    努/爾哈赤沒想到德格類會這樣想。


    他接著問道:“你認為是誰使的離間計呢?”


    “父汗饒恕兒子,兒子愚鈍,幾個月都沒有想明白是誰這麽惡毒。”


    “那你可有懷疑的對象?”


    “沒有。母妃陪伴父親三十幾年,一直為父親理事,能得罪的人幾乎沒有。兒子還指望父親找出凶手、為母妃報仇。”


    努/爾哈赤不再言語,放心地將身體靠到德格類寬厚的胸膛上,眯著眼睛想心事。烏拉那拉氏捧著食案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衰老的老汗王靠在年輕的、威猛的公獅子懷裏。


    這時候遠在撫順的朱由校,遭遇了領兵出征以來的第一次打擊。親征大軍的糧草被建奴劫了。運送糧草的一千輔兵,除了個別人逃了出來,其他都被建奴當場斬殺。


    逃出來的軍卒跑回去沈陽,然後這消息由熊廷弼做主派了千名未受傷的禁軍,護送逃出來的軍卒到撫順來見天子。


    大軍五天份量的糧草被劫!


    親征軍的將領得知此事都被嚇了一跳。朱由校看向泰寧侯和劉渠。


    “現有的糧草夠幾日的?”


    “省著點兒夠用三日的。有那些馬肉做補充。還有,陛下,我們還可以動用撫順守軍倉庫的積存。”


    朱由校點頭。


    “留下兩千軍卒,與沈陽來的這一千人,一起鎮守撫順。其它人立即準備開拔,半個時辰後出發去赫圖阿拉。”


    眾將立即就明白了,陛下要帶隊把糧草搶回來。


    “本來也要去赫圖阿拉的,無非是提前了幾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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