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立即幫定國公:“大同。把糧草送到大同去。陛下再怎麽變換行程,也不會去漢中的。”


    周嘉謨見張問達與倆國公對上,伸手拉了張問達一下,阻止他與倆國公再爭論。


    “而今重要的事情是要派人快馬去榆林衛,找張之厚和杜文煥問問天子往哪裏走了。後麵的補給也是要湊騾馬往大同送的。”


    汪應蛟一聲長歎,“原是計劃隨天子一起駝輜重的那些騾馬,回京後就運載第三批糧草過去的,唉,現在計劃被打亂——”


    英國公不忿騾馬不足被推諉成天子的責任,打斷汪應蛟的話搶著說:“要不是薩爾滸損失的騾馬太多,京師的騾馬怎麽會緊張到這份上?!


    不管陛下是不是從榆林衛得到了一個月的糧草補給,但該在第三批送去的炮彈,還是要送的。不用等榆林衛的回答,按期送去大同府。陛下會與大同府聯係的。”


    英國公的話嗆人,但說的很是地方。但是他後麵跟著說的話,卻讓屋子裏的朝臣脊背冒涼氣。


    “天子隻帶了四萬大軍,刨掉榆林衛這一戰減員的,身邊的禁軍數量也就三萬多人,要是沒有足夠的炮彈,英宗舊轍就是前例。”


    周嘉謨立即翻臉,顧不得英國公和自己的目的是一致要先送補給去大同,指著英國公的鼻子開罵,“英國公,你揣的什麽肮髒心思?你怎麽就不能想陛下有一點兒好?你就是不想嫁女,也不用詛咒天子啊。”


    周嘉謨伺奉了三代君王了,但隻從天啟帝的身上,才感覺到明君的氣度、感覺到自己的努力不會被踐踏,看到自己所有宵衣旰食的付出初現成效。當初自己一次次被天子退回來的、填補六部侍郎的人選,那時候有多沮喪,現在就有多高興。尤其是看到自己反複斟酌才差不多補充整齊的六部得力重臣、都已經陸續地在各個的重要位置上、發揮了不可替代作用,他就更美了。


    他已經看到所有耕田一律納稅、所有商人、礦產也強製納稅、看到百姓休養一年生息的初效。他的心裏是一直在盼望著自己能夠長命百歲,能夠看著自己護送上帝位的少年,能夠讓大明恢複張太嶽死前的活力。


    誰要說天子不好、少上一句半句的不吉利話兒,那就是踩了他的痛腳、犯了他的忌諱了。他瞬間能從七、八十歲的穩重老人家,變成十七、八歲般熱血上頭要鬥毆的少年郎。


    養心殿裏瞬間就站成了兩個陣營。


    定國公拚命拽住被激起性子、要與周嘉謨口角的英國公,嘴裏不停地說:“你小心把他氣得厥過去,他不比方首輔強多少。還要靠他穩定朝局呢。”


    他再看看崔景榮、李邦華。這倆雖是兵部的,但也是進士出身,屬於文臣那夥的。


    寡不敵眾啊。


    於是他轉著眼珠轉移爭論的方向:“莫非有人想要把天子在榆林衛大捷之事告知天下、讓天子的行蹤被韃靼知道?”


    周嘉謨如鬥雞般還要嚷嚷,還好黃克纘頭腦清明,上前抱住他,拽著他的手使勁地搖晃。


    “明卿明卿,你先想想該怎麽能湊夠送炮彈去大同的騾馬。天子在榆林衛肯定會用了不少炮彈的。”


    葉向高緊著向英國公夾眼,“對啊,對啊,先湊夠了送炮彈去大同的騾馬。”


    英國公再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就引來周嘉謨的瘋狂,如今見文臣分化,黃克纘和葉向高都向著他呢,就不與周嘉謨辯駁,悻悻地甩袖子坐去一邊不開口。


    方從哲終於在太醫過來之前幽幽地醒轉了。他好一會兒才從眼神渙散的狀態中集中了神誌。


    “老夫這就上折子致仕。”


    張問達便說:“天子在哪兒呢?你的致仕折子往哪裏送?難道你等天子批你一句‘要用內閣理政了,就想撂挑子?’”


    方從哲渾濁的老眼立即就潮濕了,他沉默一會兒,轉頭抖著手指,對著葉向高道:“進卿,你十年前就不該回鄉。”


    葉向高明白方從哲說的是自己十年前不該在神宗跟前推薦他、不該把他拉到內閣做墊背的。可是那時候推薦方從哲,也是朝廷各方勢力妥協出來的結果。看到方從哲如此難過,愧疚之情溢滿了葉向高的肺腑,他輕拍方從哲的後背為他順氣。


    “中涵兄,是我不對。你先消消氣消消氣。唉。這折子和戰報就當咱們都沒看到。京師各家各戶有騾馬的都要出,五出一不夠就三出一,先給天子送炮彈要緊。


    還有就是榆林衛的補給都靠著京師這邊,天子從榆林衛帶走一個月的糧草,不趕緊給榆林衛補上,出了正月,榆林衛就該上折子要糧了。”


    吳盡忠看著眼前的金牌傻眼了,這是他的心腹家丁迎麵遇上天子的大軍,十幾個人都被帶到天子的營中,被審訊得掉了底,然後被一隊禁軍軍卒押送回來,禁軍的那個百戶還拿著天子的金牌問他要杜弘域和李承祚,並傳他去行營覲見。


    他感覺自己在做夢。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眼前還是天子的金牌。


    天子真的來了寧夏鎮。


    這真是要了老命了。


    他令人將杜弘域和李承祚請過來,彎著腰訕笑著說:“侯爺、開之,這事兒怪老夫,老夫是真的沒想到天子會來寧夏的。”


    杜弘域忙上前一步攙扶住吳盡忠。


    “世叔,你是長輩,怪侄兒隻帶了天子的口諭,沒與天子要聖旨。”


    李承祚見杜弘域那模樣,被關了一天一夜的臭臉,也麵前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模樣。


    “不怪吳總兵,是我們二人太年輕。西寧侯到榆林衛傳旨,杜總兵就相信了。”


    吳盡忠知道豐城侯不滿被軟禁,還順著他的話說:“要是你父親老豐城侯來傳口諭,就不是這樣了。”


    李承祚被堵的嘎巴嘴,眨眨眼睛說不出來話。


    杜弘域趕緊打圓場。


    “世叔說的對,我倆是年輕了點兒。再有二十年,滿朝的文官武將都認識我倆是什麽樣的人,就是假傳聖諭也不會被質疑了。”


    吳盡忠倚老賣老地拍了杜弘域一巴掌,“什麽話都敢往外吐嚕。走,窮去見天子領罰,知道天子過來的人我都帶上,不虞走漏了消息。”


    第871章 木匠皇帝126


    朱由校並沒有怎麽著吳盡忠。因為寧夏鎮人員組成的複雜, 明初設置寧夏衛的時候,就在靈州和固原一帶以“屯戍人戶”的身份,安置了大量的回族。這些回族比漢人要彪悍很多, 再加上萬曆二十年出的那件寧夏致仕副總兵哱拜與子哱承恩反叛的事兒。吳盡忠作為漢族出身的總兵, 他是凡事不得不多揣個心眼。尤其是馬世龍應調去了遼東以後, 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因為陝西右布政使周懋相, 在馬世龍等人調去遼東以後, 在萬曆四十八年八月以僉都禦史的身份接替臧而勸巡撫寧夏,可是轉年六月就以身體有恙告病。讓吳盡忠私下揣測, 他就是扛不住韃靼不停地在寧夏寇邊,撐不住罷了。


    這期間他往兵部遞了無數的文書給兵部尚書,想崔景榮將馬世龍等人派回來一個半個的,可是都被遼東戰事正用人給搪塞回來了。


    軍政一把抓, 獨自撐了快倆月,就真的有點兒嗆不住了。後來太常寺卿王之采以山西左布政使、左參政、右副都禦史的身份來巡撫寧夏,他才多少鬆了一口氣。


    不然每次對著那些回回兒們鬧事, 他就有要抓狂的感覺, 輕不得重不得的, 不僅人累還心累。就不知道天子肯不肯放了馬世龍等回寧夏, 畢竟馬世龍的回族出身, 有助於他彈壓那些桀驁的回回們。


    他心裏這麽想的, 也就這麽問了出來。


    “陛下,臣一人管著這幾萬的人馬,日日覺得膽戰心驚, 實在是力不從心,就怕哪個地方沒顧及到,出了什麽簍子就麻煩了。”


    他一邊說一邊看天子的臉子,見天子在認真聽他說話,臉上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情緒浮現,才接著往下說。


    “賀蘭山大大小小的有三十六道山口,多數都可騎馬通行。大的山口甚至能車馬並行。從馬世龍去了禁軍,臣每月去巡視一遍都做不到,不敢丟下寧夏鎮太久,又不敢不去巡視。更不用說巡視從大鹽池(今寧夏鹽池縣)到蘭靖(今甘肅皋蘭,靖遠),這一段足有兩千裏長、歸屬寧夏衛戍邊的長城了。若是有馬世龍和尤世威、尤世祿兄弟在,我們就可以輪流分段地去巡視長城、賀蘭山的山口,也不虞寧夏鎮無人坐鎮了。”


    朱由校想想遼東現在的形式,寧夏鎮滿員的戍邊軍隊超過了七萬一千人,隻有吳盡忠一人是忙不過來。


    虧得寧夏這裏地勢幫忙,賀蘭山環繞西北,黃河在其東南,阻山帶河,四塞之地。隻要在黃河的非結冰期,守住賀蘭山的山口,與榆林衛互為犄角,足可以達到屏蔽固原的目的。


    於是點點頭說:“吳卿這一年多做的很好,朕可以把馬世龍等人都調回來。但朝廷前年就定下關了馬市等,你可想過什麽法子禁絕韃靼過來寧夏嗎?”


    吳盡忠算是心眼比較多的武將了,天子的問話讓他禁不住沉思起來,還有禁絕韃靼過來的法子?


    “為什麽你隻守賀蘭山那三十六道山口呢?”朱由校給吳盡忠提示,同時示意王之采別替他回答。


    吳盡忠皺著眉頭回答:“賀蘭山不算太險峻,但是除了那些山口,別的地方還是很陡峭的,走路都爬不過啊。”


    李承祚因為被關了一天一夜,對吳盡忠表麵是釋然了,內心還是不大舒服。他看天子由著吳盡忠胡猜亂想,就戳戳杜弘域。


    杜弘域一笑就對吳盡忠說:“吳總兵,家父已經帶兵去土默川了,要把陰山以北的五百裏燒荒,讓韃靼和大明之間多一道屏障。賀蘭山的那些山口,也可以這麽做的。”


    吳盡忠摸著下巴想了一下說:“這主意好。反正咱們也不與韃靼換馬了,五百裏寸草不生,他們想過來也過不來。陛下,但是後套哪裏還有很多蒙古人呢。他們到寧夏騷擾、或是到前套騷擾還是很討厭。”


    他轉著眼珠靈機一動問道:“陛下此來寧夏是要收複河套?哎呀,那可太好了。後套的那些灌溉渠,都有兩千年了,可還是好用的不得了。要是後套能歸了寧夏鎮,就不用朝廷再往三邊送糧草了。”


    朱由校的眼神立即銳利起來,盯得吳盡忠心裏開始發毛,勉強為自己辯護一句,“陛下,臣真的沒有說假話的。”


    就訕訕地回避了天子的目光。


    朱由校看向王之采問道:“王卿,永樂年間屯墾的耕田數目,你可知道?”


    王之采是萬曆二十六年的進士,出仕二十多年了,從庶吉士到地方,在從地方回到京師做太常寺卿,能被周嘉謨挑選出來巡撫九邊十一鎮重地之一的寧夏,自然有其獨到的地方。


    他站起來回答道:“陛下,永樂初年,寧夏總兵官何福因為創造了‘天下屯田積穀寧夏最多’之功績,受到成祖嘉獎。當時衛所中兩萬零四百餘名的將士,以‘十之七屯種,十之三守城’,耕種了八千三百三十七傾餘。”


    “現在呢?寧夏衛現有屯田總數是多少?王卿,你讓吳卿來回答朕。”


    吳盡忠伸手摸一把額頭的汗水,低聲回答。


    “陛下,如今寧夏衛的屯墾數量已經超過兩萬傾了。但是戍邊的將士逐年增加,現在合計人數應該是七萬一千四百一十三人。吃糧的人口也增加了。”


    “七萬中有多少人在屯墾?多少人在戍邊?”


    吳盡忠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天子的跟前,汗珠一滴滴地砸到地麵上。


    “陛下,在長城戍邊的將士超過了三萬人。”


    “包括京師那五千禁軍嗎?”


    “包括。”


    “那就是有四萬五千人在種地了,可對?”


    吳盡忠點頭,“是的。”


    “永樂初年是一萬四千一百人耕種,現在耕地沒增加到三倍,耕地的人數超過三倍,難道曆年所產的糧食不夠三邊軍餉?吳總兵,你欺朕沒有出閣讀書不識數嗎?”


    王之采作為太常寺卿,那也是小九卿之一,數次聽天子提過他沒出閣讀書。真沒讀過書的話,哪裏會用永樂年間的事情來問話。


    他用力攥緊拳頭,堵住自己的嘴巴,別讓自己壞了陛下逼問吳盡忠的氣氛。心裏暗暗叫好,該!


    吳盡忠白著臉給天子磕頭,這時候說什麽糧食不夠,那也隻是土默川給蒙古人占了,不夠榆林衛的。他寧夏衛有黃河的西套,不說供給榆林衛有餘的話,自給自足還是綽綽有餘的。但這也不是他一人之事啊。從哱拜叛亂之後,還有藩王摻和在裏麵,早就亂得是一筆糊塗賬了。


    朱由校令曹化淳去攙扶吳盡忠起來,吳盡忠不敢起身。


    朱由校板臉道:“要朕去扶你起來嗎?”


    吳盡忠趕緊磕了一個頭,利索地爬起來回話。


    “陛下,從萬曆二十年之後,寧夏的屯墾之田就不全在總兵府的管轄之下了。慶王了占了相當的部分。還有就是衛所下麵的一些,咳咳,這麽說,”


    吳盡忠一旦想說了,就拋開所有的顧慮了。


    “從百戶到千戶、守備、參將,包括臣自己,這些年都吃了拿了不少屯墾的產出。臣該死。”


    他這時候想起來太/祖的剝皮添草了,抖的兩股戰戰,怕的麵無人色。


    慶王是這次免於被降為鎮國將軍的、剩餘下來的有數郡王之一。朱由校沒想到他回了寧夏還敢占據軍屯的耕地。


    “曹化淳,你帶一千禁軍,去把慶郡王給朕‘請’來。”


    曹化淳應聲出去了。


    “吳卿,唉,朕看在你這一年多鎮守寧夏有功的份上,不問罪與你。也不問從哱拜叛亂之後,這二十九年所有的屯墾被非法所得的數目。但是朕問你這十年內,不,隻問你們寧夏衛最近五年內的、從上到下侵占的糧食,你可服氣?”


    吳盡忠立即跪下磕頭,陛下不問罪他,隻追回這五年的糧食啊!這可是殺頭流放全家的重罪啊。隻要想想那些被流放過來的官員的慘相、想想那些因貪汙罪名被充軍的官員內眷的下場,吳盡忠立即透心涼了。


    “陛下,臣負罪在身,臣謝陛下開恩,臣萬死也要為陛下守住寧夏鎮。”


    跟著吳盡忠過來的參將、守備等見天子寬恕了主帥,立即也都跟在吳盡忠的後麵磕頭。到了這時候舍財和舍命還用選嗎?不舍財也保不住命的。


    朱由校見寧夏鎮的文官武將跪滿了禦帳,站起來說道:“朕去年改了官員俸祿,你們都已經可以光明正大拿到既往的幾倍薪俸,再向軍卒和軍戶伸手就太不應該了。”


    回答他的是磕頭聲和認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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