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的夾縫之中,有一封薄薄的信。今天夜晚沒什麽月色,月亮都躲進了黑暗的烏雲中,倘若不注意,或許都看不見。


    曲覓荷臉色陡然一變。


    這兒本來就是宴府,宴卿卿不會多此一舉用這個來給她送消息。屋子又是才打掃幹淨,不可能是以前留下來的。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顫著手把這封信拿下來。


    曲覓荷咬著唇拆開信。看完之後,手便如虛脫般撐扶在一旁的幾案上,腿都被這份奇怪出現的信嚇得快要站不起來。


    她慌慌張張地把窗戶關上,拉上厚簾,隨後直接將信件投入火爐子中。


    是趙紊的信。


    他說明天要過來找她。


    曲覓荷再次強使自己鎮靜下來,她坐回到床榻邊上,咬緊牙根。他趙紊不是最疼宴卿卿的嗎?她倒想看看自己人在宴府,他要怎麽出手!


    ……


    宴卿卿倒不知道曲覓荷這邊發生了什麽,她昨夜同往日一樣,頭發幹了後就睡了。


    今天早早起來梳妝,想趁著聞琉剛下早朝找他談談。


    “曲姐姐醒了嗎?那邊怎麽樣了?睡得還好嗎?”宴卿卿問相然,“如果覺著屋子冷了的話,差人再加幾個火爐子。”


    “問了夏書,說人還睡著,不過小王爺倒是醒了,一個人在小榻上玩,也不吵人。”


    相然正在為宴卿卿更衣,她拿起旁邊丫鬟手上捧的月白錦繡襖。


    “這一天比一天要冷,您還得往皇宮跑,如果不多穿些就容易凍著。”


    “總得與皇上說說這事。”宴卿卿穿上衣服說,“萬一他想了別的就不好了。”


    宴卿卿昨天和趙紊說的話半真半假,真的便是她的確難做。不過就算再怎麽難做,太子妻兒她還是得護著的,畢竟先皇後與太子曾待她那樣好。


    皇宮。


    昨天已經把瑞王妃的事討論定下:擬賜座城東宅子為王府,現在隻待修整完畢後再讓她們搬進去,另還有良田千畝,白銀萬兩,平日照親王待遇。


    他們母子身份特殊,聞琉的賞賜也多加了些。隻不過城東那邊雖是繁華,但離皇宮還是遠了許多。


    聖旨尚未發下,隻等幾天後辦場賀宴,慶賀瑞王妃與小王爺回京,之後再在宴會上賞賜。


    遼東王雖私下藏了太子妃與太子嫡子,但念在其無異心,又是受太子所托,聞琉也不能罰太重。


    但他也沒罰太輕。


    聞琉皺著眉,手中的奏折看了半天,張總管不敢出大氣,以為他又遇上了棘手的事。


    一個太監從外進來通報:“陛下,剛才侍衛來報,宴小姐已經到宮門口了。”


    “到了?”聞琉鬆了口氣,放下那封奏折,立即起身道,“昨天就遞了帖子說今天要過來,等了半天才到,義姐也是太慢了。”


    “陛下,人才到宮門口呢!”張總管連忙攔住他,“您別太急了,免得嚇著人。”


    聞琉的動作頓了一頓,臉上笑意淡了幾分,他坐下來揉揉額頭。


    “說得也是。”


    不能操之過急,自己這樣的人,她絕對是接受不了的。


    張總管在宮中呆了這麽多年,又是伺候他的,自然猜得到那天夜裏發生了什麽。心中雖知曉,但也不敢在他麵前表露,畢竟連皇上都說他那天沒出去。


    他出去得晚,也是直至快要早朝才回來,換了衣服後就去上朝,沒有休息,之後又看了半天奏折,似乎不會勞累一樣。


    他臉色如往常沉靜,處理事來也是幹淨利落,與臣子交談時又有溫潤之色,隻不過眉眼間卻帶了股說不清暴躁,誰也不敢惹他。


    可接了宴小姐派人遞來的帖子後,這股躁怒卻莫名的消失了,他還笑了聲,說義姐的字十分好看。


    說完話後又多看了幾遍,之後才把東西放進信盒中鎖上,讓太監都出去,自己在椅子上坐了好久。


    要不是有侍衛要來稟報遼東王的話,張總管都差點以為他又出去了。


    “讓禦膳房準備些糕點過來,義姐定是來與朕說瑞王妃的,也罷。”聞琉說,“可不能讓她餓著了。”


    宴卿卿派人送來的拜貼,沒替曲覓荷母子求情,也沒幫他們說話。


    她隻道了句皇上小心。


    第42章


    宴卿卿倒不知道自己的一句“皇上小心”就讓聞琉的氣消了, 倘若她知道,怕也是一愣。


    那張帖子不過是隨手一寫, 當時夜已經深了,拿起筆來也不知道該寫什麽,覺得某些事不能在張紙上說, 可心中又想著得跟他說些什麽, 於是便提醒了句。


    曲覓荷之事再怎樣她也不會鬆手不管, 宴卿卿還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先皇後與太子對她那樣好, 如果讓她嫌著麻煩冷眼瞧人流落在外,便是下去也沒臉見任何人。


    等她跟著宮女到側殿時, 聞琉已經坐在那裏等了她有一會兒,他手裏端杯清茶,正往上徐徐冒熱氣,另隻手裏拿著書,淡淡的神情同往常沒區別, 卻莫名讓人覺得怪。


    宴卿卿素來知禮數, 跪下朝聞琉行了個禮,道了聲陛下。她步搖上綴著的綠寶石典雅清貴,輕輕晃動。臉色白裏透紅, 纖細的身子披著件玄色大氅, 低奢軟和。


    聞琉皺了皺眉,將瓷杯放在黃花梨木方桌上, 將書遞給旁邊的太監, 起身扶起宴卿卿。之後又避退下人, 讓所有人都出去侯著。


    宮人們恭敬地退了下去,也不亂看,腳步輕盈。


    “朕都說過好多次了,義姐怎麽還行如此大禮?”


    “這是在宮內,禮不能廢。”宴卿卿笑了笑。


    “罷了,”聞琉歎聲氣,“義姐就是太守規矩。”


    他扶宴卿卿坐下,才道:“前天邀姐姐過來,本是想同你說說瑞王妃的事,不過你去找她了,也就算了。”


    宴卿卿歉意道:“這事也是我無禮,望陛下不要怪罪……上次你與我說趙郡王之事,她又在趙府住著,我實在不放心。”


    聞琉搖頭說:“趙郡王是怪,但他也不會傻到在京城動手,加上遼東王又在京城,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義姐委實擔憂過了。”


    “這我也知道,”宴卿卿的手抱著暖爐,“可太子有後,我總歸不能讓他們在外邊呆著。”


    宴卿卿心中不忍心歸不忍心,但大局還是知道的。


    聞琉的位置動不得,現在的情況是一動就亂,曲覓荷母子也最好不要在京城呆著。


    “是嗎?”聞琉淡淡一笑,似是沒聽出什麽,“朕確實記得義姐以前便同他們關係十分好。”


    宴卿卿身子忽的一冷,仿佛被什麽陰暗的東西盯上一般,隻是片刻便消失不見,她看了眼坐在對麵的聞琉。


    聞琉眸色清淡,心中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給宴卿卿斟杯茶,又將桌上樣式精致的糕點推給她。


    宴卿卿抿了抿嘴。


    聞琉的一句義姐嚐嚐還沒說出口,就倏地愣在了原地。


    “義……姐?”


    他遲疑地看了看手背上的手,纖細白嫩的手指還帶有溫熱,肌理細膩,便連指甲蓋都是粉嫩,他又看了眼宴卿卿。


    宴卿卿正皺眉注視望著他。


    她收回了手,搭在桌上,朝聞琉問道:“陛下是怕我來勸你有關瑞王妃的事?”


    聞琉沉默了許久,久到宴卿卿都以為他想直接跳過這個話題,可他最後還是實話實說。


    “若義姐是要聽實話……那朕確實有些怕。”他把手也收了回去,“朕以前便知道義姐除了家人外,最在乎的隻有皇後太子他們。他們待你也好,朕不過是個外人,無權無勢,也護不了義姐,倒也不能像他們那樣,倒比不得親近。”


    “陛下,”宴卿卿蹙緊眉,“為何總想這些奇怪東西?皇後太子於我而言是長輩,你與我雖差幾歲,我卻也捧顆真心把你當弟弟,怎麽就怕這個?”


    “約莫是心不寧吧。”聞琉揉了揉額心,“朕總覺得姐姐會因為別人騙朕,那孩子年紀雖小,但畢竟是太子兒子……便是不想爭,也總會搶著去替他爭。朕倒不怕這個,瑞王妃若真想要那孩子做這個位置,朕便直接立他為太子就夠了。”


    “陛下!”宴卿卿忍不住打斷他,“您自己的位置何必退讓他人?小王爺已經是小王爺,您一沒篡位,二沒謀反,就算讓,也不必您來讓!”


    聞琉輕輕說:“義姐也不必生這麽大的氣,這位置本來就是他的,哪來讓不讓?”


    縱使那孩子是太子的,可在宴卿卿心中哪裏怎麽比得上從小看著長大的聞琉?


    宴卿卿深吸了口氣,揉了揉眉心,臉上因血色又豔麗幾分,也不想因這個對聞琉生氣,她這人素來冷靜,想事情也清楚。


    “陛下這話說得也太怪,便連太子殿下都沒登基,這位置又哪可能是思軒的?”


    自父兄死後,宴卿卿身邊最親近的人便隻有聞琉,便連江沐都時常因為江夫人與塗婉分不開身。聞琉性情溫善,從小就因身份被人欺負,要是做了皇帝還這樣,那她這做姐姐的豈非仗著寵愛舉止太過?


    聞琉說:“朕那時候被推上帝位,心中極其不安,別人見朕冷靜如常,有人驚恐,說朕怕是韜光養晦,早等著那一刻;也有人在邊上旁觀,看朕到底是怎樣的人。唯有義姐真心,親手繡了個賀字給朕,若你想要,朕自是願給的。”


    宴卿卿實在頭疼,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要來做什麽的。如果知道聞琉會想這麽多,那她定是願冒著夜路接完曲覓荷後就立馬來趟皇宮。


    這孩子太傻了!


    “我問過曲姐姐,她說不想思軒與爭,我與她相識多年,她的性子我也算了解,不太像是說謊。”宴卿卿岔開了話,“朝中大臣怎麽說?”


    “給瑞王妃和小王爺賜了座瑞王府,在城東那邊,還有別的賞賜,朕知道義姐應會可憐他們母子,所以加了許多。”


    聞琉回她道,“四日後有個慶賀宴會,邀些皇室子弟和高管大臣,到時再發聖旨,姐姐記得陪他們母子來,要不然朕也不好讓別人來。”


    “我知道了。”宴卿卿抿了口茶水才問,“遼東王和趙郡王呢?”


    “遼東王罰著禁閉,趙郡王昨晚推辭有事,都來不了。”


    宴卿卿微愣:“趙郡王也不來?”


    她還以為趙紊會過來找曲覓荷。


    “他不來。”聞琉道,“也不會像上次樣出事,姐姐放心便好。”


    方才還說著正事,他這話立馬就又讓宴卿卿想到了別處,前天的旖旎還在折騰著她,腿根那兒還是不舒服。她的雙腿不自在地合攏些,最後不免無奈,隻好說道:“我自然放心。”


    她這話說完後,屋內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聞琉沒再說話,骨節分明的手指沏了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給宴卿卿換了杯。


    宴卿卿也接過來,輕輕抿了一口,卻沒覺著有味。


    曲覓荷此時回來,確實讓人難做,宴卿卿接她回宴家,或許也寒了聞琉的心。即便曲覓荷再怎麽可憐,宴卿卿該做的也應隻是在一旁冷靜看事態發展,等聞琉發了話後再做別的。


    她猶豫著要不要與聞琉說聲抱歉,本以為聞琉應該不會太在意這個,但現在看來,她這個姐姐,還是錯了。


    “義姐能抱朕一下嗎?”聞琉忽然開口,“覺得有些冷了。”


    茶杯托在手心,光滑的邊上有抹淡淡的紅色口脂,宴卿卿愣了愣。


    聞琉極少對她提不合理的要求,應該說自他長大與宴卿卿疏遠後,便從未再向她提過。


    屋子裏有火爐子,火燒的正旺。厚布簾擋著風,狂風連進都都進不來,連宴卿卿都覺得熱,更何況是聞琉還是血氣方剛的男人?


    她也不是傻子,放下茶杯,跪在鋪地的絨毯上,垂眸道:“父親從小便教導我忠君愛國,我雖不碰刀劍,無法戰場殺敵,但一直將此話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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