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從凝以前見過相然,不過二人並沒有私交,也不熟悉。他安靜了半天,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問道:“相然姑娘,許久未見……宴小姐最近可好?”


    宴將軍功績斐然,得世人尊敬,宴府也是鍾家遠遠都比不上的。


    但宴家人丁凋零,隻剩宴卿卿一個女子,事事都壓在她身上,她那時年紀不大,定是累極了。


    相然朝他做了個請的姿勢,鍾從凝起了身,跟在她身後。


    “承蒙陛下待宴府照料,小姐尚且還好。”相然笑著回他,“自幾年前一別,倒是許久未聞鍾公子的消息。”


    鍾從凝那時與宴將軍說事情,碰巧遇見了過路的宴卿卿,兩人見了那次後,就再也沒有相見。


    “母親身子有恙,忙著照顧她,所以平日沒空閑日子。”鍾從凝遲疑說,“宴小姐會不會介意我母親?”


    相然搖頭道:“小姐自是不會在意此事,旁的事情您若還想問,她待會會親自告訴您。”


    鍾從凝點了點頭,麵容是冷靜的,身體卻十分僵硬,行走之時同手同腳,滑稽無比。


    連相然都看出了他的緊張,隻得安慰道:“小姐性子好,不會為難於您。您可是她選中的人,以後還要過日子呢。”


    她的話說得鍾從凝臉有些紅,話都不會說了。


    他母親其實是不讚同他這樣做的,鍾家的長子嫡孫,怎能入贅到別家做女婿?但耐不住鍾從凝求了好幾次,加上鍾家貧困潦倒,她熬不了多久,也想看自個孫兒出生,便順了他意。


    宴卿卿此刻正側躺在紫檀嵌玉羅漢床上,手撐著案幾上,輕輕揉走腿上的酸軟。


    屏框上邊為紫檀雕刻玉竹蝠紋,高束腰旁鼓腿膨牙。


    她的麵容豔麗,描畫淡妝,檀口含香。眉目間有淺淡的困倦之意,似是勞累極了,秀發溫順地垂於細肩上,耳邊墜著精致的珍珠耳墜。


    聞琉在夢中一直折騰她,他說的那些話宴卿卿恍惚之間也終於聽清了兩句。


    當真是想得越多,夢的東西越多。不過陪聞琉去了趟觀音廟,怎麽他夜中就時常追著自己問為什麽還沒有孕?荒唐至極。


    宴卿卿越想越覺著羞惱,夢中懷胎,難不成還想懷鬼胎?她當真覺得這輪定安怪異。


    “小姐,鍾公子來了。”相然在外麵喊了聲。


    宴卿卿揉了揉額頭,心中不再想那些東西,實在太過荒謬了。


    她放下了手,讓他們進來。


    相然撩開厚重的門簾,請鍾從凝進去。


    鍾從凝道了聲謝,抬腳走進書房,進門之時視線恰好與宴卿卿撞上,他臉上忽地漲紅,低下頭小聲叫了句宴小姐。


    宴卿卿體態風流,如今這姿勢更顯酥胸美腰,讓人不敢直視,含春眸目中水波蕩漾,美豔近媚。她方才又想著那等怪事,此處氛圍倒是十分不對勁。


    “鍾公子請坐下吧。”宴卿卿歎氣說,“這裏無外人,我也不想多說,隻問句你可考慮清楚了?”


    他既然願意來,那也應該知道該做什麽。


    “嗯。”鍾從凝沒有動作,回得極快,“鍾某若與宴小姐結為夫婦,定會好生愛護,不會做納妾之事。”


    “父親曾同我說起過你,他說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先前與你見麵也覺如此。所以見你遞了信,我便讓你過來。”宴卿卿指了指旁邊座椅。


    鍾從凝盯著她的玉指,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做什麽,臉又是一紅,欲蓋彌彰地坐到位置上。


    宴卿卿問他:“你是從哪知道我要挑選夫婿的?”


    他咳了聲,回道:“宴將軍曾吩咐我做事,那時與王管家認識了,這幾年受王管家接濟,關係倒也不錯。他覺得我是個可信的,便問了我的想法。”


    宴府下人都不錯,王管家會接濟鍾從凝也像他性子。


    宴卿卿沉思了會,問他句:“我知你母親有病,鍾府下人不及宴府多,不若接來宴府養著,到時再請些大夫?”


    鍾從凝抬眸看她一眼,手腳都像在做夢般發軟,“宴小姐是要我嗎?”


    這話問得宴卿卿尷尬,招婿之事不少大戶人家都做過,就怕自家女兒受欺負。但像她這樣自己做主的,倒是少見。


    為什麽選鍾從凝,一則因他自己遞的信,二是覺得他品性信得過,三是他家境不好,可以幫扶幾分。


    宴將軍以前在宴卿卿麵前說起過鍾從凝,她心中想著一舉兩得,故而就讓人去找他過來,也不明白他怎麽這樣激動。


    “鍾公子暫時先不要說出去,”宴卿卿垂眸道,“近來事務太忙,春獵又要出去半月,來不及準備別的東西。”


    鍾從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宴府出來的,他的腳步輕盈,再次回過神時,小廝已經要送他上馬車。


    小廝給他塞了個布包裹,“這是小姐讓您置辦衣物以及給母親看病的錢財,鍾公子帶回去吧。”


    鍾從凝搖了搖頭,把東西推了回去,沒有收。


    “多謝宴小姐,鍾某雖然拮據,但手頭上也還有些錢,不用費心。”


    他願入贅,又不是為了宴家的財物。


    ……


    皇宮。


    聞琉將朱筆放回雞翅木筆架上,合上奏折,抬眸吩咐道:“此行不是那麽簡單,朕估摸著他們會耍詐,必須算好退路。”


    底下武官應是,又道了自己對邊疆局勢的見解,討論了幾番,直至天黑,才各自回了家。


    聞琉的手輕敲著紫檀木書案,不見半分急迫之色,眉眼淡淡,仿若胸有成竹般。


    他讓暗衛出來,吩咐了幾句話,暗衛領命退了下去。


    有一侍衛前來稟告,不知道對聞琉說了什麽,倒把聞琉給說笑了,周圍的溫度刹那間也冷了三分。


    鍾從凝他聽過名字,據說幫宴將軍做過事。不過他本人卻是無用之才,家中有人牽累也就算了,掙錢還沒本事。


    落魄世家,同狗一般,唯一的優點怕隻有孝順,義姐還真是不會挑人。


    第76章


    聞琉對鍾從凝的評價低之又低, 但事實上鍾從凝若做夫婿,卻是不會太虧著人。


    他既然能得宴將軍句誇獎, 也定不是簡單的無用之輩。隻因為母親病重離不開人, 鍾從凝又孝順,故而不敢離開太久,做不成大事。


    可他母親那病太重,能不能熬過半年都得看老天給不給那個臉麵。


    他母親若不在了, 宴卿卿沒婆婆壓著,鍾從凝自己又不是花天酒地之人,好生培養, 倒可能會有些成就。


    更何況宴卿卿也是不太在乎這些的。鍾從凝就算進了宴家做女婿,也不是純正的宴家人, 靠他光大宴家不太可能, 她想做的, 是別的事。


    閨房內的燭光跳動,丫鬟端著水進出。


    宴卿卿在琉璃銅鏡前摘下耳墜, 其餘首飾也一並放入精致刻花的妝奩中,她輕輕抬手打了個哈欠。


    “小姐又困了?”相然將藥湯放在一旁,“要不先去歇息著?”


    “沒事。”宴卿卿接過藥抿了幾口,“你派人再多查查鍾公子那邊的消息。”


    宴卿卿手中的這藥,對外人說是拿來安神的補藥, 但若說得準確些, 藥方是來養身體底子的。


    她將藥碗放在桌上, 低低垂眸, 隨後又把纖細的手指置於自己平坦的小腹之上。


    她和鍾從凝一成親就該準備著要孩子了,她快要二十二,懷胎十月,到時也費時間。宴府再怎麽樣,也必須要是個姓宴的來繼承。


    “小姐放心,都查過了。”相然笑著道,“鍾公子是個正經人,沒去過煙花之地,府中也沒有妾室,母親是通情達理,他又孝順,不會像江家那些人樣。”


    江沐棄了與宴卿卿的婚約後便立即和塗婉成親,塗婉現在肚子越來越大,在江家被當寶樣,事事都以她為先。而她家小姐卻在招婿,連相然這個做丫鬟都心覺不平。


    宴卿卿將手搭在細腿上,沉聲道:“以後少提江家。”


    江沐和塗婉過得怎樣她不想知道,宴卿卿這人向來不喜追究,再者江沐以前待她不錯,既是錯過便錯過,提多了容易得罪人。


    “是。”相然應了聲,又說了句寬慰的話,“這江沐也不是好東西,幸好小姐沒嫁。奴婢聽說塗婉有孕才三月,他就在外麵贖了個青樓女子,人長得不安分,他天天去她那兒歇息……當真知人知麵不知心,奴婢還記得他以前還說過什麽永不納妾的話,轉眼就忘了。”


    宴卿卿搖了搖頭,沒怎麽回相然,隻是起身道:“以後勿要議論此事,我倦了,熄燈歇著吧。”


    她的身子穿白色裏衣,因著習慣,裏邊沒係抹胸,空空一片,白皙胸脯渾圓飽滿,櫻紅的果兒嬌翹地頂著絲綢衣裳,仿佛要跳出來般,鎖骨精致無比,凝脂如玉。


    繡花鞋擺在幹淨的腳踏上,相然替她放下兩側被金鉤挽起的紗幔。


    “小姐好生歇著,奴婢們在外麵侯著。”


    燭光將單薄的丫鬟人影映在紗幔上,丫鬟們走了出去,相然拿起光滑的燈盞,輕輕吹滅。


    宴卿卿困意上頭,卻是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


    她本不急著養身體要孩子,心中想著再等兩年,但陪聞琉去了趟觀音廟後,心中卻莫名想著得快些。


    鍾從凝那她派人觀察過,是個可以托付的。若不出意外,等春獵回來後就該準備著結親,如果不早早養著身子,到時又晚了。


    隻不過心中還是覺著空落落,這幾天一直都這樣,弄得宴卿卿和鍾從凝一起時都有些悶得慌。


    她歎了口氣,隱隱猜到是因為聞琉,也知道自己大抵是怕以後兩人各自成親後都疏遠起來。


    這種事避免不得,他們年紀都不小了。宴卿卿又歎聲氣,她鮮少有此種莫名其妙的感傷,夜深人靜容易想得多,幸而自個會勸自個,現在倒也沒覺什麽。


    宴卿卿最後還是睡了過去,今夜倒與往常不同。


    於聞琉而言,鍾從凝是個異樣的刺激,即便知道這個人沒有任何威脅,不過是個普通的廢人,也不得不讓人滿心怒氣。


    他的姐姐,該得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一事無成的廢物連看了都是髒她眼。


    宴卿卿迷糊間望見暗淡月光映照下的高大人影,她當下赫然驚醒,可當那人輕輕道聲睡吧,她卻又沒有防備地睡了過去。


    便是旖旎曖昧的夢中,宴卿卿也從沒真正覺得聞琉危險過——她所有的信賴都給了他,隻有他與她是最親的。


    聞琉坐在床榻之上,手中有幾縷帶著清香的秀發,他俯下了健壯的身體。


    許久之後,精致的雕花腳踏上擺放兩雙鞋兒,旁邊掛有幾件寬大的男人衣物。


    宴卿卿一覺到了天亮。暖洋洋的陽光照亮屋內。她腦中有些恍惚,手撐起來,坐在床上。


    她的手慢慢抬起來,輕輕捂住自己的眉心,隨即又慢慢拿了下來。


    聞琉昨夜將她緊緊摟在懷中,他似乎很是奇怪,連抱她的手都在顫抖著。


    宴卿卿耳邊有低聲呢喃之語,他的腦袋蹭著她的脖頸,溫熱的呼吸讓她清醒了一些。


    “廢物不應該活著。”宴卿卿聽見他說,“鍾從凝該死。”


    宴卿卿霎時駭然,他這話針對的人並非是她,可宴卿卿卻覺得後脊背都僵直起來,深沉的惡意透過寒冷的空氣透入骨髓之中。


    “姐姐到底要如何待他?”聞琉什麽都沒做,隻是手慢慢從她的腰線移到在飽滿的胸乳之上,他的聲音極低,“千萬要小心著些,我可在暗中瞧你。”


    聞琉在她額心留下輕輕一吻,宴卿卿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自己後麵是怎麽睡過去的。


    這場不知真假的夢仿佛一個怪異的宣告,聞琉未再出現在此之後的深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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